第十六章 對不起是世上最殘忍的三個
(1)
我剛走進銀行大廳,分理處的領導就對我說:「小聶,快去分行,行領導找你談話。」
我愣住了,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行領導找我一個小人物幹什麼?
我在銀行工作了差不多快六年了,一直只是芸芸眾生里的那一個,行領導只怕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最多就是覺得我臉孔有些熟悉而已。
我整整衣裳,急忙出門,卻看到分理處的領導的車停在門口,司機對我說:「上車吧!」
我更加覺得驚異,至於嗎?看到司機那張有些討好的臉,我忽然有了種淡淡的預感,或許,這一切跟林峰有關係吧!
他到底想幹什麼?干預我的生活,還是給我暗示,炫耀他長袖善舞的能力?
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和行領導談了不超過一個小時的話以後,我即將升任行政處副處長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銀行的每個角落。
待我從分行回來,才踏進分理處的大門,平素關係普通的同事們頓時笑臉洋溢,紛紛前來恭喜:「小聶,恭喜升職了。」更有人直言不諱地說:「你算是最年輕的副處長了,是不是上面走通了什麼關係?」
我搖搖頭說:「你們從哪裡聽到的謠言,誰說我要升職了?我該幹嘛就幹嘛。」我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耳聽到同事們在議論:「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閑職嗎,至於這樣擺架子嗎?」「人家上面有人,你以為是靠自己的能力被提拔的?」「瞧那張臉拉得跟驢臉一樣,誰稀罕呀?」
我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深深感覺了人群里的寂寞。
如果這是與咿呀相愛的代價,那不妨來得更猛烈一些。
我苦笑著,自己為自己打氣,行,還有什麼花樣儘管來吧!
我還沒工作多久,頂頭上司又來了,說:「小聶,回家準備準備吧,要上任了,還坐什麼櫃檯?」
我苦笑著解釋:「科長,我真的沒有升職,行領導今天只是了解了我的情況,隨便談了談話,根本就沒有提到升職的事情。」
他揚揚手裡的一張資料:「喏,明天要你去財經學校學習幾天,這可是提拔的信號啊,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機會可以去學習的。」
我接過資料一看,白紙黑字還有大紅印章,果然是調我去銀行學習三天的通知。
我一屁股坐下來,頭腦里一片昏暗,好傢夥,動作真快,我一點風聲也沒有,銀行內部都已經滿城風雨了。
看到大家異樣的目光,我知道我今天在這裡再也待不下去了,不如回家收拾收拾行李。
正打算走人,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但接起來一聽,聲音絕不陌生。是林峰打來的。他一定是從咿呀那裡要了我的電話號碼。
我劈頭就問:「你到底想幹嘛?」
他的聲音穩穩地傳過來:「你會明白的。現在我的車就停在你單位門口,出來。」他的聲音不容置疑。我想了想,決定去看看他到底想搞什麼鬼。
我走出銀行,看到林峰的車果然停在外面。我拉開車門走進去坐下,他對我說:「你不要皺眉頭,為了應酬你,你知道我今天推掉了多少事情?」
我冷冷一笑,犀利地說:「我不需要你的應酬。」
自從看清楚他的真實目的以後,對這個人我再無任何畏懼。不管是誰都不可以將咿呀從我身邊帶走。
他轉動方向盤,車載著我們一路飛馳。我納悶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的眉頭緊鎖,眼神十分的不耐,對我的漠視和鄙夷一覽無餘:「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過,此刻街頭人來人往,人人面色平靜,卻誰又能窺探到別人的心裡是否平靜如水?任憑林峰做什麼我也安之若素,坦然面對。
車,漸漸停在一處高尚公寓處。他將車泊好,帶著我坐電梯一直坐到頂層,拿出鑰匙打開門,一座寬敞的精裝修公寓就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將鑰匙拋給我:「屬於你了。傢具我也找人給你訂好,你什麼都不需要操心。還有,你有沒有駕駛證,你自己去選台價格20萬左右的車。選好了我負責打卡。」
我的唇角上揚,浮出一絲譏諷地笑意:「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走進房間,手撫摸著牆壁,輕輕地拍打著,眼神依然帶著不屑的神采:「你的胃口還有多大,你都提出來,只要我做得到的我就全部滿足你。」
我頭也不回地朝外走,他急忙奔上前來,拽住了我,粗大的鼻孔向我急促地噴出氣息,雙目圓睜,帶著焦急地口吻說:「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離開林咿呀。」
我站定,憤怒地甩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說過,不想再和你談論這個問題,因為沒有什麼可以談的,這不是做生意。對不起,我不出賣我的愛情。」
「愛情?」他鄙夷地沖我說:「你懂什麼是愛情嗎?咿呀真正愛的人從來不是你,以後也不是你。她的美好的光陰只屬於我,我看著她成長,陪著她一起迎接許多人生的第一次,我是第一個牽她手的男人,也是她第一個愛的男人,你以為她會因為你而忘記屬於我和她的一切回憶嗎?」
我看著面前這個身軀健碩高大的男人,他早已一掃平日里的沉穩冷峻,對著我大嚷大叫,陰霾遮沒了他的五官。我真想給他一面鏡子,讓他看清楚自己現在扭曲的臉,他以為他的大喊大叫,他的威逼利誘,我就會後退就會膽怯就會退出嗎?
他錯了。
任憑他有副多麼會算計的頭腦,任憑他咆哮如雷,我也巋然不動,毫無畏懼,因為我知道,他越激動越表明,這場愛情PK,他已經被判出局。
我的臉上漸漸浮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你只是說她愛你,你說過你愛她沒有?即使到現在,我也沒有聽過你任何一句表白的話。林峰,也許咿呀在她少不更事的時候是曾經喜歡過你,喜歡過像父親一般照顧自己的哥哥,可是現在她已經長大了,她想把手放進我的手心裡,從你的懷抱里脫離出來。就算她愛過你,但是你沒有給她回報,聽不到迴音,她已經轉身了,已經在別的地方重新找到了肯給予她熱烈愛情的男人,很抱歉,我就是那個男人,將你從她心裡趕開的男人。」
我知道,這每句話,都會像把小刀,在他貌似僵硬其實脆弱的心臟位置一道道割開傷口。可是,再溫和斯文的我,在這個時候也不會退縮,我在和我強大的情敵,進行一場只有男人才可以明了的愛情爭奪戰。我不可以輸給他。我沒有退路。
果然,他被我的話語激動得跳了起來,青筋暴露的手指著我咆哮:「我愛林咿呀,我愛她從她愛我開始,不,早於她愛我開始。沒有誰可以將她從我身邊奪走,也沒有人可以比得了我在她心裡的位置。」
我平靜地吐出一句話:「那,歐姐算什麼呢?還是你當咿呀是什麼?你就算愛,也早已失去了資格。」
他發狂地向我撲來,狠狠朝我肚子上揍了一拳,我稍微避開,還是挨了一下,接著,拳頭接二連三向我砸來,他很聰明,避開我的臉部,拳拳擊向我的下腹。
我還手了,可是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一定是學過一些拳腳功夫,每拳都命中目標,又可以避開我的反撲。很快,我就被他打倒在地,捧著肚子*起來。我懷疑我的五臟六肺都移了位,只怕有些內傷了。
他壓在我身上,手指著我說:「聽著,不想被打死,你就離開林咿呀,車和房子我都可以給你,我甚至可以給你介紹漂亮女人,但是林咿呀,你從此不可以再見她。」
我狠狠地說:「你做夢!」
他的拳頭又高高地舉起來了,眼看著要落下來,卻「嚓」的一聲,從我耳際邊掠過,重重地擊打在木地板上,血水,順著他捏緊的拳頭流了出來。
他拿流血的拳頭捧著頭,蹲在地上,像個失去了心愛的玩具的孩子一般痛哭起來。
「我求求你……把咿呀還給我……」
我憐憫地盯著他看,愛情是這個世上最奇妙的化學劑,它可以軟化再剛強的心臟,也可以讓脆弱的心臟變得像鋼鐵一般堅硬無比。
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一直在放任著咿呀,因為對她的愛我感覺我有把握,不管她經歷過幾個男人,她的心裡只有我。可是,原來不是這樣,我高估了自己……你,為什麼你要出現在我們中間,為什麼你不可以讓咿呀一直深愛我,就像我這樣愛著她一樣。」
陽光穿透客廳的大陽台,斜射而入,我們都沐浴在金色的光線里。四周安靜極了,只有他的嗚咽和我的喘息聲。我從地上勉強爬起來,撩開襯衣,裡面早已又青又腫,摸上去,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我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在我心裡,我覺得被我打敗的是林峰。
我輕聲說:「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那就是我在愛咿呀的時候常常忘記了我自己,而你,在愛她的時候你先只想著自己。」
我環顧著房子,闊大的面積,落地飄窗,錯落有致的裝修風格,這無疑是套要價不菲的公寓房,對,還有輛車,還有我所謂的被安排好了的前程。這一切,如果讓我用我的愛情交換,都變得毫無意義。
我整整衣裳,昂首走了出去。誰說我缺少陽剛氣,此刻的我,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知道自己目標的男子漢。
(2)
我回到了自己的小家,傷口疼的厲害,我自己給自己塗紅花油,心想這愛的代價果然是痛的。
手機鈴鈴地響了,咿呀追來了。
電話一接通,她就不滿地嚷嚷:「聶曉明,你在哪裡,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怎麼還不回來?」
我苦笑起來,女朋友的關心有時候真的是負累。
我向她解釋,說因為要去財經學院學習三天,所以回家來收拾點東西。
她敏感地問:「你說話的聲音怎麼感覺有些不對勁?」
一說話,我的傷口就揪著疼,林峰下手忒重了。可是要瞞著咿呀不能讓她知道,免得她擔心。我只得胡亂搪塞了幾句就急忙掛掉電話了。
我光著膀子,身上塗滿了葯,不能穿上衣服,夜裡有風,挺涼的,我只得胡亂披了條破毯子在身上。
在沙發上休息了半個小時,忽然聽到門口傳來鑰匙聲響,接著門打開了,我看到林咿呀匆忙走了進來,頭髮上有許多雨水,原來外面下雨了。她一邊怕打頭髮,一邊說:「我看你搞什麼鬼,別在房子里又藏了個女人……」她的大眼忽然瞪得像銅鈴,尖叫起來:「曉明,你怎麼了,你被人打了?」她撲了上來,將我的毯子掀開,看到那些又青又腫塗著葯的傷口,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傻瓜……你,你怎麼不告訴我?是誰打你了,快說,快說,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她抓著我緊緊搖晃。
看著她含淚的大眼一閃一閃的,像一株楚楚可憐的梨花,我的心裡覺得又甜蜜又憂愁,傻丫頭,我就算是為你再挨幾拳也心甘情願,只要你是真的在意我。我伸手撫摩著她的長發,頑皮地說:「我不會被人打死,也會被你折磨死。」
她停下手,小心地撫摩著我的傷口,嘴唇一抿,兇狠地說:「誰敢欺負我男人,我讓誰好看。」她拿起手機撥打電話,我還沒來及阻止,電話已經接通了:「哥,曉明被人打了,不知道誰幹的,你要替我出氣,把打人的找出來……我不管,小時候你妹妹被欺負了,你都會替妹妹爭口氣回來的,現在是曉明被人打了,也同樣等於你妹妹被人欺負了……什麼,你不管……為什麼呀……」
我按斷了她的手機。
我對咿呀說:「沒什麼,你知道我有幾個哥們愛喝酒,說說笑笑,玩笑開過分了,就動手了。男人么都這樣,打打鬧鬧還是哥們兒,算了,算了。」
咿呀,我怎麼能夠告訴你,是這個世界上你最在乎的兩個男人為你打架。如果讓你知道,還不知道你會傷心成什麼樣。
她嘟起嘴,責怪我:「真不知道你和一幫什麼人交朋友。」她替我整理了幾件衣服,問:「你去學習幾天,每天能回家嗎?」
我搖搖頭:「要去三天,封閉式學習,這幾天我不在你身邊,你自己多照顧自己,別老像個孩子一樣,還有,別減肥了,多吃點東西,你已經夠瘦的了。」
「知道了,唉,有時候我有種錯覺,我才像老公,你像老婆,嘮嘮叨叨的。」
我的心一漾,幾乎要滴出蜜來。不顧身體的疼痛,緊緊握著她的手,撒嬌般地說:「你剛說什麼,老公,老婆?」
她的臉頓時紅了,揪了我一下:「都被人打成這樣了,還胡思亂想。我不過是隨口說說的,你可不要當真。」
我再度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美麗的大眼睛,輕聲說:「有些話,可不能隨口說的,既然說了,就是諾言。」
她不語,良久,才溫順地點點頭,吻了吻我的嘴,濕潤的嘴唇甜甜的,我忍不住抱緊她,雙手就想去解她的衣裳,誰知道傷口扯著疼,疼得我「啊呀」叫喚了起來。
她大笑起來,說:「看你還老實不?」
燈光照耀著我簡樸的小窩,因為她和她的笑聲,我的房間就像人間天堂一般充滿快樂。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忙忙碌碌的人們甘願做不回家的人,有家,有燈,有一縷茶香,還有一個深愛的人,這日子,該有多溫馨。寧可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完一生。
(3)
我坐在財經學院的台階上,捧著書本閱讀,細碎的陽光照耀在書本上,彷彿在和我的視線捉迷藏。手機嗡的響了,我一看,竟然是好久不見的喻蓉。
自從婉然謝絕了喻蓉隱約的愛意之後,我們做回了朋友,可是在一起始終有些尷尬,漸漸就淡卻了聯繫。
此時此刻接到她的電話,心裡有些小小的驚喜。
「曉明,你現在在哪裡?」
「我……呵呵,你一定猜不到。」
「那讓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坐在台階上,在看書,旁邊還放了杯可樂?嗯,現在一定在東張西望了……嘻嘻。」
我握著手機東張西望,果然看到喻蓉從一棵樟樹後面伸出她可愛的小腦袋,朝我招了招手。
她穿了件藍色的長袖T恤,白色的牛仔褲,很休閑,和她平素的氣質有點不一樣,但是一樣很漂亮可愛。她是那種讓人見了覺得很順眼的乖巧女孩。
我微微吃驚,不明白怎麼會在這座偏僻的學校里遇見了她?
她笑著說:「我是來這裡進修的,別以為我是幼師就不需要學習了,我在這裡報讀了本科函授,要考試了,所以這段日子天天來讀書備考。你呢?也是來報考的嗎?」
我告訴她我來這裡的目的,她欣喜地說:「恭喜你,看來你們銀行真的打算培養你了。」
我暗自苦笑,心想這個提拔不要也罷。
她坐在我身邊,我從口袋裡拿出另外一聽可樂遞給她,替她打開拉環,誰知道汽水卻衝到了我的臉上。
她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狼狽的模樣比劃著。
我摸摸身上,沒有帶紙巾。她已經從隨身的包包里拿出紙巾,遞給我,我胡亂擦拭著,一邊不好意思地笑了。見我擦完了,她還是在那樂,又拿起紙巾,這次,是她替我擦乾淨的:「你臉上還有濕紙巾呢!」
我們近距離地接觸著,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檸檬草沐浴露的清香,我的心有些微微發顫。她的眼神純凈透徹,像孩童一般單純,唇角帶著嬌憨的笑意,對我的舉止全然發自自然,一點也不嬌柔做作……為什麼這個世上的好女孩會那麼多呢?想愛也愛不完……
她替我擦乾淨了臉龐,見我不錯眼地盯著她看,臉色也微微泛紅了:「你……亂看什麼呀?」
我急忙收斂心神,喝了杯可樂,這才發現喝的是我要送給她喝的那一罐。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喝髒了,我替你去買。」
她笑著搖頭:「別麻煩了,我可不是那麼矯情的女孩。」她拿過可樂,想也不想,接著我喝過的地方喝了下去。
世界忽然變得安靜下來,我轉頭盯著書本,那些墨黑的小字體卻像在跳舞一般一個也看不進去。湛藍的天空漂浮著淺淺的白雲,緩緩地向天際盡頭飄去,此刻已經是暮秋了,正是寧城一年裡最美好的時節,陽光燦爛,果實豐收,連空氣也變得透徹清涼。
「你和你的明星女友怎麼樣了?」她用淡淡地口吻問著。
我笑了笑,不想多談:「還好。你呢,遇到了適合的男孩沒有,眼光可不要太高。」
她的臉色帶笑,但眼神卻有幾分暗淡:「我想,我是會繼續做『剩女』吧!很難遇到我喜歡的男孩,可能我的感覺有些麻木了……身上能帶爸爸味道的男孩可不多……」
「這樣可不好……帶著框框去找男朋友怎麼能找到呢?」
她轉頭凝視著我,黑色的瞳仁里再也掩飾不住憂傷:「問題是,我曾用這個框框去框人,而且還找到了……你現在讓我忽然不要再相信這個框框,我一時半會做不到。」
我低下頭,手裡捏著已經喝空了的可樂罐,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或許我說什麼也是錯,對她早已形成傷害。
「我知道,她很好,那麼漂亮,那麼時尚,和她比,我不過是一個醜小鴨……」
「不,不是的,你別這麼說自己。」我搖搖頭,心裡一陣心酸的疼。被人愛卻無法承擔,這並不是可以炫耀的資本,我從來就是一個善良的人,不願意去傷害別人。
我想了想,說:「喻蓉,其實你並不是愛我,你愛的可能只是你心裡設定的一個影子,而我,恰好和這個影子有點相似……所以,其實,我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很平凡,我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也不夠精明,可能我一輩子都發不了大財成就不了成績,還有,我的性格也太……」
「別說了!」她打斷我,眼裡的悲傷色彩更加濃重:「犯不著因為我對你的這點喜歡你就這麼說自己。我喜歡你,和你沒有關係,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好不好我心裡明白就可以。你有你愛的人,而我以後也許也會成為別人的妻子,可是現在我知道我在乎你,就行了,你也不必覺得抱歉。」
氣氛漸漸的涼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會變成這樣,我實在不是一個對愛情有經驗的男孩。
良久,還是喻蓉說:「該吃飯了,你看,太陽都下去了。」
我看著夕陽漸漸地染紅了半邊天,醒悟過來,是到了吃飯的時候,食堂那邊已經遠遠地飄來菜香。
「你想吃什麼,我請你。」我誠懇地說。
她搖搖頭:「我不想出去吃,我就想吃學校的食堂。我想重新體味做學生的滋味兒。會不會覺得我傻?」
我笑起來,這也是我想的。
已經離開大學很久了,可是我還是時刻懷念那時候的純真,那捧著飯盆的年代,永遠像一個吃不飽的孩子那樣沖著師傅們大喊:「再給點吧,再給多一些吧!」
那生動的年輕的臉龐,那誠懇認真的眼神,那張揚青春的神采,都在記憶里一一浮現,即使明白再也觸不到,卻像觸手可及一般越來越清晰。
我說:「不如我們賽跑吧,誰最後到誰請客吃食堂!」
她大笑起來,跑動了:「那不行,你這是欺負我,我先跑十米遠,你再追過來……」
我讓她先跑,看著夕陽下她美妙的身姿,心裡依然充滿深深的歉疚,如果不是遇見了咿呀,她一定會是我的妻子。可是,人真正的愛情一生只會遇到一次,即使那把愛情的大火會將人烤焦,我也義無反顧從無後悔。那把火太亮了,將周圍映照得漆黑,讓我再也看不見別的風景。
對不起,喻蓉,請你原諒我無心的過錯。
晚上,我坐在房間里看書,喻蓉敲響了我的房門,身上竟然背著一把吉他。
我愣了,驚喜地問:「你居然會彈吉他?」
她橫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覺得幼師就只會教教小孩子?告訴你,幼師需要懂的東西很多,琴棋書畫,我樣樣都行。走吧,我們重溫校園時候的浪漫。」
我放下書本,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走出很遠才想起把手機丟在寢室里了,可是不好意思再回頭去拿,心想不會那麼湊巧,咿呀正好打電話來。
我們坐在草地上,草坪里早已一堆一堆地坐滿了學生,看著他們年輕的容顏,一個一個意氣風發的樣子,真覺得自己老氣橫秋了。
今夜略微有些涼意,風吹得有些大,月亮隱沒在厚厚的雲層里,光線暗淡,但我知道,這樣的夜晚卻最適合剛剛萌動愛情小芽的人們,趁著風,趁著夜色,悄悄牽著心儀的人兒的手,即使被拒絕,對方也看不清楚自己的臉色,膽大點的,還可以偷偷吻上對方的臉,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馬上跑開。我回憶起自己讀大學時候那傻傻的孟浪,笑出聲來。
「你在壞笑什麼?是不是懷疑我根本彈不完整一首歌?」喻蓉問。她潔白的臉頰沉浮在黑暗的夜色里,模糊不清卻更帶著迷人的感性,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眼眸里略微的氣憤,以為被我看輕她的才藝因此而有些生氣。
所以我故意逗著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彈好一首兒歌的。」
她果然反駁:「兒歌?哼,聶曉明,如果我彈唱出一首歌,你怎麼受罰?」
「想怎麼罰我就怎麼罰,我都接著。」
一陣風吹來,我看到她的身子縮了一縮,這才回憶起她彷彿穿得很單薄,於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肩膀上:「雖然感冒了聲音據說更有磁性,但也犯不著為了業餘表演而讓自己感冒難受。」
她惱怒了,哼了一聲,試著調了調音,開始彈奏哼唱起來:」
我將真心付給了你
將悲傷留給我自己
我將青春付給了你
將歲月留給我自己
我將生命付給了你
將孤獨留給我自己
我將春天付給了你
將冬天留給我自己
愛是沒有人能了解的東西
愛是永恆的旋律
愛是歡笑淚珠飄落的過程
愛曾經是我也是你
我將春天付給了你
將冬天留給我自己
我將你的背影留給我自己
卻將自己給了你……
一曲淡淡的老歌《愛的箴言》,簡直讓我驚艷。她的歌聲婉轉憂傷,吉他水平相當不錯,一曲終了,連周圍的同學們也鼓起掌來。
一曲畢,我還沉浸在音樂的氛圍里沒有蘇醒過來,她已經開腔了:「聶曉明,這可是你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吧?你還有何話說?」
我輕輕鼓掌,說:「小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快樂女聲沒有你去參加比賽真的是一大遺憾。要不,下次咱也報名,我給你拉拉票?」
「呸!」她卒我一口,忍不住也笑了:「怎麼受罰吧?」
我想了想:「請你吃夜宵?還是送件衣服?」
她搖搖頭:「真俗氣,還是我來想吧,反正你別想逃。」
我躺在草地上,看著頭頂上黑色的雲朵,清澈的高天,耳聽著遠處的歌聲,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20歲,那少不更事的年代,卻永遠的,一去不可再來。
我送喻蓉回到她臨時的宿舍,要穿越一個小小的樹林,裡面的光線有些昏暗,不過卻到處埋藏著卿卿我我的情侶們,所以並不顯得詭異。
喻蓉說:「你在念書的時候,有沒有喜歡的女生?」
我點點頭:「有。是英語系的系花,不過我喜歡她她不喜歡我,因為追求她的人實在太多了,我一點也不出色,當然無法討她喜歡。不過,我約她看過電影,請她喝過奶茶,其實還偷偷牽過她的手趁著過馬路的時候,現在想來真的覺得自己很幼稚,不過那時候心意確實是認真的。杜康那時候可比我受歡迎多了,男生都挺嫉妒他的,他換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這傢伙,讀書智商不怎麼樣,情商倒是拔尖,天生的。你呢,念書時候有遇到自己喜歡的男孩嗎?」
喻蓉說:「我讀的是幼師專業,全部是女生,哪有那麼浪漫。不過也有追求者,是我練吉他的老師。其實他人挺好的,可那時候我太小,不喜歡那種感覺的,鬍子茬茬的,看人的眼神很嚴厲,覺得假如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輩子都像做他的學生一樣。」
我笑出聲來:「那也是,師生戀總歸沒有幾個好結局的……」
她忽然站定,回過身來凝視著我:「你說,如果我們是同學,會不會就從此在一起了?」
光線太過昏暗,我看不清楚她的臉,迷迷糊糊地,只覺得她說話的聲音變得異常溫柔。我還只來得及說一句:「我想也許會吧……和你在一起挺愉快的……」她忽然已經撲進我的懷裡,仰起頭,掂起腳,吻上了我的唇……
我愣住了,大腦頓時短路,沒有明白狀況。
她卻越來越激烈地吻著我,軟軟的舌頭伸進我的唇齒里,尋找共鳴,手輕輕反扣在我的脖子上,柔軟的軀體全部靠在了我的懷裡。我有些吃重,不得不抱住她以免失去平衡。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臉頰處卻默默地流出兩行淚水,胸脯劇烈的起伏,她的吻,彷彿是在賭氣,又彷彿是在給自己一個解脫……
良久,她才漸漸沉靜下來,卻還是伏在我懷裡,悲傷地說:「曉明,我該怎麼辦,我覺得……我拔不出來……」
我安慰性地拍著她的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的大腦里一片混亂,既覺得對不起喻蓉,又覺得對不起林咿呀。
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出現在我身上,我自問自己明明算一個愛得專一的男子,卻在無意間,傷害了兩個女孩。
她終於放開了我,仰頭說:「對不起……我想我失態了……這算是對你的懲罰吧……別放在心裡。」
她沖我擺擺手,蒼白著臉轉身離去,那把吉他在她背後晃蕩,顯得她是如此落寞,一點也不堅強。
我憔悴地默立在風中,單薄的襯衣被風吹得鼓鼓的,風穿透衣袖穿了進來,將火熱的肌膚吹得冰冷冰冷的。我這才想起我的外套還穿在喻蓉的身上,卻不好意思再喚住她。
我還能對她說什麼呢?對不起,這三個字,其實是那麼的冰冷和不負責任,說出來,只是徒添她的傷心。
我只能默立在原地,看著她孤單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