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場愛情的殘酷真相
(1)
一直到我離開財院,喻蓉也沒有再來見我。
其實也想給她打個電話,又總覺得不好意思,能對她說什麼呢?說你好嗎?多麼虛偽的客套。或者和她談友情,更加虛偽。再次婉言謝絕她的愛意,多麼殘酷。
無論如何,我都做不出來。
還不如就這樣,彼此沉默,漸漸疏離。
我站在巴士車站,靜靜等待著巴士。天空陰沉著臉龐,空氣變得很沉悶,眼看一場雨即將到來。
我握著手機,這三天里,沒有收到咿呀的任何電話和簡訊,打電話過去,不是不在服務區就是關機,短消息也沒有回。好在我已經習慣她的忽然消失,也許她又是接了什麼新劇了吧!
我想了想,還是給喻蓉發了條短消息,告訴她,我現在在車站,我就要離開了,祝她學業完成順利。
久久的,手機依然保持緘默。
我苦笑一聲,也許連喻蓉也要拋棄我了吧!
我抬起頭來,雨已經漸漸下起來了,淅淅瀝瀝的,將世界籠罩在茫茫雨幕中。遠處,一輛老爺巴士已經沐雨隅隅開來。
我背起行李,做好上車的準備。
「聶曉明!」
正在這時,我聽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回頭一望,是一個陌生的女孩。
她的手裡拿著一封信。
她問:「喻蓉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我急忙謝謝她,接過了那封信。上面的字跡娟秀端正,信封是藍色的,信並不厚。
我上車了,坐到後排的位置上,忽然我想起來,這個陌生女孩她為什麼會知道我就是聶曉明?我急忙轉過頭,透過車窗,果然看到那個女孩跑向馬路的另一邊,在一棵樹下,喻蓉正默默地立在那兒。她的眼角抬起來,和我的相遇,急忙又垂下頭,躲到了樹後面。
巴士終於緩緩開動了。
我握著信,猶豫著,不知道裡面會寫著什麼。
喻蓉是多麼好的女孩,總讓我想起校園裡那些面孔單純眼神純凈的女生。這個年代,竟然還會有人寫信,千言萬語無法訴說就化成字化成句子,那些字句背後的深情,又如何能是手機這些現代工具可以承載的呢?
我終於還是緩緩拆開了信。
信只有一頁,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
曉明,也許我的出現打擾了你的生活,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只是,和你做朋友,真的讓我無法承受,我原以為我可以坦然面對,但是事實證明是我自己在騙自己。
我不會再打擾到你,衷心祝福你幸福,你是個好男人,只是我沒有福氣和你這樣的人為伴。那就這樣吧,錯過了,也只能錯過……
上面有些斑駁痕迹,我想,或許是她流下的淚水。在這些貌似平靜的字句後面,是一顆被傷害的心。
我無言,將信收藏好,拿出手機,給她發了條簡訊息:不管你如何決定,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我的朋友。
沒有收到回復。
也許這樣的沉默,是最好的結束。
車窗外,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卻漸漸增多,巴士在將我逐漸帶回城市,雖然與喻蓉的訣別讓我難過,但內心裡對咿呀的思念卻愈加蔓延。我像一個曾經眼光遊離不定的孩子,變成今日可以沉靜面對一切的男人,原來愛情就是一把雕刻刀,在不經意間將人慢慢改變,從優柔寡斷到如今的目標明確,錯過萬般風景,我只選擇和一個人看細水長流。生活總是有所失去就會有所得到,而我的得到和失去相比,已經是上蒼最寬厚的恩賜。
回到我的小家,撥打咿呀的電話,還是打不通,心頓時變得不安了。
咿呀知道我今日回家,為什麼到現在別說見不到影子,就連電話和簡訊息也沒有,難道離別三天,她就忘記我了嗎?
真該好好教導她一番,怎麼能如此無情無義呢?我咬牙切齒地想,梳洗完畢,胡亂吃了飯,去單位報了道,生活沒有任何改變,領導只是交待:「休息休息,明天正常上班。」
正常上班意味著我只是回到自己的崗位做一個平凡的小櫃員,好在我本來就沒有對生活有巨大的奢望,雖然有點小失落,但很快就淡然了。
陪父母吃了飯,和杜康聯繫了下,知道他和堂姐最近戀愛順利,兩人已經互相拜會了家長,堂而皇之地說我是他們的「介紹人」,家長們覺得既然是我介紹的,彼此知根知底,再加上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都沒有反對他們的交往。
杜康的幸福讓我有些嫉妒,他早期發展不順利,可是越到後面路走得越順心,反倒是我,開始顯得順利,好像是天上掉下來一個美女讓我給泡著了,可是越到現在,越覺得糾結,就像一條看似水流平靜的小溪,下面處處埋伏著岩石沙粒,讓人咯得慌。
天漸漸黑了,雨還在不停地下著,我站在陽台上眺望著茫茫雨幕,不停地一遍一遍撥打著手機,可是還是接不通。
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的心變得焦躁了,離開咿呀都三四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她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一想到出事,我的心就揪緊了,披上外套,急忙沖了出去。
雖然不想見到林峰,可是為了咿呀也只得去他家。
的士停在林峰的別墅門口,裡面黑沉沉的,只有二樓的書房亮著燈光。我拿出咿呀給我的鑰匙,打開了大門,從正門進去。
我覺得奇怪,傭人們都去哪裡了,歐姐還沒有回來么?咿呀會不會在這裡?
我走上二樓,徑直朝亮著燈的書房走去。
走廊上黑黝黝的,一絲光亮也沒有,整個別墅里也靜悄悄的,人們都彷彿憑空蒸發了一般。我走在走廊上,一步一步朝書房走去,腳踩在軟軟的地毯上,一絲聲音也沒有。
書房的門沒有關緊,露著一絲縫隙,一絲亮光從裡面流瀉出來,淹沒在外面沉沉的黑色里。
我猶豫著,正想推門而入……
「咿呀,你考慮清楚了嗎?」
我怔住了,咿呀在裡面么?說這話的是林峰。原來他們兄妹都在。我有些訝異,一貫沉穩的林峰,此刻聲音怎麼變得有些顫抖,顯然情緒十分激動。
我站在陰影里,而那些對話,可以一字不漏地穿進我的耳朵。
我聽到房間里忽然變得沉寂無聲,時鐘一分一秒地過去,咿呀還沒有回答林峰的話。
他到底要咿呀考慮什麼?
林峰又說話了:「給我一個答覆,就算是拒絕也讓我求得一個明白。」
終於,我聽到了咿呀的聲音,如此熟悉,如此婉轉動聽,卻讓我覺得如此遙遠。
「我怎麼能考慮得清楚,我頭腦里一片混亂,哥,你別逼我……」
「不要叫我哥哥,我不是你的哥哥,就是因為哥哥這兩個字,讓我們一錯再錯,現在,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希望你回到我身邊,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再這樣痛苦下去……」
我的心,揪得緊緊的,林峰,終於下了決心表白了嗎?全面向我宣戰了嗎?我握緊拳頭,正想推門而入……
「可是,嫂子怎麼辦,還有曉明,你讓我們怎麼有臉面對他們呢?」咿呀的聲音充滿悲傷。
「我們」?「他們」?我細細琢磨著這兩個辭彙,心裡冰涼一片。
「管不了那麼多了,愛情上不分對和錯,其實當年如果我開始就接受你的表白,我們現在早已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其他的人都不會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現在,我們都是陷入在錯誤的生活里,我們只能自己來改變,自己來救贖自己的痛苦,咿呀,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是否心意未變,還像17歲那年,你在我即將結婚的前夕,走入我的書房的那晚那樣,心意未變嗎?」
房間再次陷入巨大的沉默里。
我感覺,我的手心裡早已滿滿都是汗水。
17歲的林咿呀,在哥哥即將成婚的夜晚,對大自己15歲的成年男人表白……這是他們的秘密,也是只屬於林峰的驕傲,純潔無暇的林咿呀,像一朵花兒一般欲在哥哥的面前綻放,多麼美好的初戀,多麼浪漫的回憶,卻在這些年以後,變成事實傷害此刻躲在陰影處的我的心……
世界在這一刻變得潮濕無比。
我低垂著頭,等著咿呀的回答,就如同等待世紀末的宣判一般。
咿呀,你是否記得我們的第一個吻,是否記得我們擁有過的第一個夜晚,我們有過的那種種玫瑰色回憶,難道,都不如17歲的那一個夜晚嗎?
咿呀幽幽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你要讓我想起那段回憶,過去了8年了……我以為我已經淡忘,可是為什麼你一提及,我的心就亂如麻……這幾天,我不想見人,所有的人,你,還有曉明,我就是想要知道答案,我愛的是誰,我需要的是誰,我想要依靠的人究竟是誰……可是,誰能告訴我,為什麼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哥哥,你知道你當初傷我傷得有多深嗎?你讓我如何原諒你,如何再來面對這份遲來的愛……」
「我知道,我傷害了你,可是這些年來,你以為我就過得快樂嗎?一個沉浸在深深自責里的男人,一個愛了卻要告誡自己不能愛不可以愛的男人,咿呀,你明白嗎?我輕易放棄了我不該放棄的,卻固執地堅守著我不該堅守的,我不能再錯下去,我要牽著你的手,和你一起面對一切,就算是暴風雨,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聽到沉重的腳步聲,透過門縫我朝裡面張望,看到林峰正大步邁向咿呀,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我聽到了心落在地上發出的沉重的嘆息聲,就像有一隻巨大的手,在我的身體里攪動,將我攪得喘不過氣來。我只得扶著牆壁,讓自己站穩一些,否則我很有可能就這樣倒在地上,失去知覺。
其實,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死去倒也更好,可以不用看見這殘酷的一切。
咿呀沒有掙扎,任憑哥哥擁抱著自己,就像被我擁抱著那樣溫順。她美麗的大眼緊緊地閉著,臉頰上流滿了淚水。
林峰低聲說:「咿呀,我還記得你17歲那晚,穿著一件潔白的棉布裙子,走到我的書房裡,你就像一朵百合花一般耀眼。你對我說,『以後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我要你等我長大了娶我』。咿呀,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第一感覺是巨大的幸福,我多想勇敢地抱著你就像現在這樣抱著你,只是理智緊緊控制了我的心,它不准我向你透露我內心的狂喜。我只能冰冷地拒絕你,然後看著流淚的你奔出房門——咿呀,如果可以,請接受我遲來的道歉,原諒我,我也愛著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你的感情就在急劇的變化,在商戰上從來沒有畏懼過我的,卻畏懼對你的感情,我害怕,怕自己再有力量也無法承擔那份愛……」
「哥,你別說了,求你別說了……如果我們在一起,將要傷害多少人?嫂子,還有曉明,還有爸爸媽媽,還有所有認識我們的人,你的事業,我的事業,全都完了,我們的形象全沒有了……」咿呀痛苦地輕聲吶喊著。
「你怕嗎?現在我什麼都不害怕了,因為只有真正失去你我才覺得世界末日來臨,和失去你相比,我失去全世界也不覺得可惜。咿呀,你告訴我,你愛我,你並不愛你以前交往的那些男朋友,包括聶曉明。你告訴我,事實是否如此?」
我慘淡地笑著,所有的事實原來竟然是如此,我和容大為有什麼區別?我們都是別人愛的替身。容大為那麼不堪,卻只是因為容貌像林峰,就可以得到咿呀的愛,而我的溫柔呵護,我所全部付出的一切,和林峰幾句甜言蜜語的表白相比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這才是愛,只是咿呀給了別人,從來沒有給過我。我只是在一廂情願地編織著一場夢境,直到親眼目睹它的破碎才稍稍清醒。
清醒了又能如何?我緊緊咬著下唇,直到將它們咬出血痕,只有肉體的痛感才能減弱我內心深處的疼痛。我撕心裂肺地笑著,當人的情緒到了極致,外在的表達常常是相反的,我已經情緒混亂。
咿呀喃喃地說:「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愛的是你,還是他……我只是知道,我不能沒有你的寵愛,回到你身邊就像回到了久違的家園……可是……」
「別再說『可是』。我不許你說『可是』!我明白,我了解,你的心裡只有我,只會有我,別的人都只是你生命里的過客。這就是事實。咿呀,我愛你,接受我的愛,請接受它不要再猶豫。」他鬆開手,半跪在地上,臉仰著,凝視著面前這個女人。
咿呀慌了,急忙去拉林峰,卻被他用力一帶,落在懷裡。他的吻若雨點般砸向咿呀,然後將她抱起,從書房裡走了出來,走向獃獃立在門外的我。
門打開了,林峰、咿呀都呆住了,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我扶著牆壁,依然慘然微笑,嘴唇顫抖地,竟然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我……我走啦……」
我腳步蹣跚地向門口走去,卻被地毯絆倒,身體一晃,跌倒在地上。我雙腿都在發抖,怎麼也爬不起來,手用力撐著,一遍遍告訴自己,聶曉明,你要堅強!
咿呀從哥哥的懷抱里掙紮下來,向我奔來,扶著我,含淚問:「你,你沒事吧!」
我用力甩開她的手,臉上卻堆著神經質的微笑:「沒事,沒事,對不起……」
我向她說對不起,我想對她說什麼,我已經不知道了,我頭腦整個是混亂的,我只是想離開,我只是明白這份愛情已經結束了,真正的結束,再也不會有將來。
我推開她的手,或許力氣太大,將她推倒在地上,林峰去扶著她,她卻拼了命地向我撲過來,而我終於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
雨下得這麼大,天是那麼的黑,可是我只想衝進去,離開這個讓人心碎的地方。
我衝到雨水裡,大雨很快就將我臉上的淚水沖刷乾淨,我覺得痛快,再來一場閃電吧,將我劈死在這裡,這就是我的愛情,我拿出生命愛的女人,在我的面前背叛了我,我活該,我該死,我瞎了眼活該被雷劈死。
咿呀追了出來,從身後死死地抱著我,大喊著:「曉明,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我不想傷害你……我真的……求你了……」
我憤怒地甩開她的手,毫無猶豫,揚起了我的手,一個巴掌狠狠地落在她滿是雨水淚水的臉上:「這個耳光,算是彌補我對你的愛。」我再度揚手,又一記更加響亮的耳光:「這個耳光,讓我告訴你,你不配得到我的愛。」我三度揚手,看到已經被我打倒在地上的咿呀,唇角邊流出了一絲血絲,心臟猛然縮緊了,罷了,已經結束了,何必再有恨,從此天上地下都是路人,倒不如隨她去吧!
我收回手,拔腿狂奔,前面是黑得看不見方向的路,前面是白茫茫一片的水霧,卻能讓我暫時解脫痛楚……我感覺我的雙腿跑得不聽使喚,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我狂喊著,亂叫著……我知道我瘋了,就瘋到徹底,我已經對一切不在乎。
(2)
領導訝異地看著我遞上來的辭職報告,問:「聶曉明,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現在上面正在考慮提拔你,你可能會升職,可是你現在為什麼提出辭職?」
我搖搖頭,不想再過多地解釋,更不想聽到「升職」兩個字,它會讓我想起我憎恨的人,和我已經決定要徹底忘記的愛情。
「請您批准吧!我已經決定了。」我向他堆出一臉的苦笑,毅然決然地離去。
是的,只有辭職,才可以徹底擺脫和林峰的關係,我沒有了工作他就無法再用任何手段來控制我。
我和林氏兄妹,從此再無糾葛,再不相見。
我躺在床上,我知道我發高燒了,在床上已經躺了兩天,滴水未進,粒米未沾,身體的痛楚可以讓我忘記心裡的傷疤,所以我寧可折磨我自己的身體。
門鈴響了一次又一次,電話響了一次又一次,短消息也滴滴答答不停傳來,我卻什麼都不想理。我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閉。
有幾次,我已經將手伸向了水果刀,可是每次,腦海里會浮現出父母親那白髮蒼蒼的模樣,他們只有我一個兒子,失去了我,他們該怎麼辦?
我閉上眼,任憑淚水滾落而出。喉嚨乾渴欲裂,我多想喝口水,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爬起來。
我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一股涼意滲進我的咽喉,我來不及睜眼,已經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個身影在我身邊忙碌,我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她的手,我低聲呼喊:「咿呀,是你嗎?」
那一刻,我對咿呀的感覺真的是又愛又恨又苦,刻骨的思念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最後一絲理智,我多希望那一切只是一場夢,其實一切沒有發生……
女孩將我扶了起來,半靠在枕頭上,轉身走了。
不多會,她端著碗粥走來,靠近我,一口一口喂著我。甜甜的糯米清粥,上面還有几絲爽口的鹹菜,我已經病得奄奄一息,房間里的光線又很昏暗,我還是看不清楚她的臉。
可是我想只有咿呀才會跟隨著我,才會如此細心地照顧我。我喃喃地說著胡話,訴說著我的愛,訴說著我的痛苦和那場讓人心碎的夢。「咿呀」卻什麼話都沒有回答,只是耐心地喂著我喝粥。
喝完粥,感覺身體彷彿好受一些了,女孩又攙扶著我躺下,替我蓋上被子。她正欲走,我拉著她的手,迷糊地說:「別離開我……」
那女孩猶豫了一會,終於輕輕地回了一句話:「好,我不走。」
我放心地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終於蘇醒了,睜開眼,一絲光線刺痛了眼球。我伸出手,揉揉眼球,感覺身體的熱度已經退了下去。手這麼一動,才感覺到床邊還躺了一個人,只見一個女孩的正伏在床邊,香香地睡著了。
我怔住了,輕輕拍了拍她,女孩醒了過來,慢慢地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而憔悴的臉,她帶著淡淡疲倦的口吻問:「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我訝異地問:「喻蓉,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摸了摸我的額頭,說:「總算退燒了。曉明,你真的快把我給嚇死了。」
她避而不談我的問話,轉身去廚房拿了杯熱水給我喝。又替我熬了些粥,看著我吃完,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拿起手袋,說:「你身體好些了,應該沒什麼事了,我也該走了。」
我掀開被子,想下床,喊著:「喻蓉,你別走……求求你,再陪我一會。」我腳步發飄,竟然站不起來。
她轉頭凝視著我,半天,才緩緩嘆了口氣,說:「應該陪著你的人是你的女朋友,不是我,你是不是和她鬧彆扭了,高燒的時候還一直呼喊她的名字……曉明,你給她打個電話吧,就一切沒事了,別想太多了,女孩子都很好哄的……」
我苦笑著搖頭:「我和她已經分手了,不會再有故事……」
「你那麼愛她,何必賭氣呢?」
「不是愛不愛的問題,是她從來沒有愛過我,她的心裡一直只有別人,我不過是一個愛的替代品。喻蓉,我已經決定要忘記她了,求你,別再提她的名字……」我痛苦地垂著頭,忍住眼角委屈的淚,不想再想起那個人。
她走到我面前,將我扶到床上,說:「是曉丹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出了事情,還說你辭職了。我和她一起來你家找你,發現你正在發高燒,曉丹要去外地出差,就拜託我照顧你……曉明,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說出來我才能幫到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病成這樣有多嚇人,有什麼事情會讓你這樣折磨自己呢?」
我的眼窩裡終於滾落出兩滴眼淚,憋在心裡的委屈再也壓抑不住,我把我和咿呀還有林峰之間的事情一一告訴給了她。
「別再勸我回頭了,我不會再回頭,殘酷的真相就是林咿呀從來沒有愛過我,只是拿我當林峰的替身。人是有底線的,一旦我做了決定,許多事情就不會回頭了。」我傷痛欲絕地訴說著。
喻蓉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放下了手袋,拿起了菜籃子:「我去給你買條魚,補補身子吧!」
目送著喻蓉離開,我的心裡百般感慨,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雨,沒有想到,陪伴在身邊的,竟然只有她。我真的欠她太多太多。
我拿起手機,上面有好多短消息,朋友的,家人的,也有咿呀的。
我剋制自己想要看短消息的衝動,將信息全部刪除了,我決定等身體好了,就去換一個電話號碼。
從那日開始,喻蓉就一直在我身邊照顧著我,白天她去上班,晚上會買些菜過來,陪我一起做飯,聊聊天,看看電視,然後我再送她回家。
我們什麼都說,唯獨不談愛情。日子就這樣如流水一般消逝,平平靜靜,彷彿一切沒有變化。
可是我知道我是變化了的,以往性格開朗的曉明已經不見了,我變得鬱鬱寡歡,很多時候我會獨自一個人發獃,我換了手機號碼,廢掉了QQ號碼,甚至連房門鑰匙也換了。我暫時謝絕了一切外出的活動,直言不諱地告訴朋友們,我現在要療傷,需要安靜。
有許多次,我能聽到房門外有可疑的腳步聲,有人拿已經作廢了的鑰匙在開門,我不能確定是不是林咿呀,但不管是誰,我都不去開門,假裝家裡沒有人。她對我的傷害早已讓我淡了那份心,我是別人眼裡最好脾氣的男人,老實可靠,可是一旦我下定決心,我卻會比任何人都無情。
我不會原諒林咿呀,永遠不會。
(3)
那日,喻蓉拽我去街上買新衣服,說我的衣服都舊了,她最近發了筆獎金,打算送我一件新衣。
那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沒有陽光,風也很大,街上的行人不多。我們路過一家婚紗店,喻蓉忽然站住不走了。
她盯著櫥窗里一件新款的婚紗看,久久不願意離開,一位營業小姐趁機走上前來,遞上宣傳冊,笑容可掬地介紹說:「小姐,你真有眼光,這是我們公司剛從巴黎*回來的新款,寧城就這一件,小姐,我看很適合您的身材,你如果穿上,一定會是最美的新娘……」
喻蓉的臉飛紅了,極快地瞟了我一眼,搖搖頭:「不,謝謝,我不需要。」
她快步離開了婚紗店,我在身後跟著,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個女孩,她究竟喜歡我什麼,為什麼一直在我身邊等待,我是否值得她的等待?我甚至,連一個女孩最想要的幸福也給不了。
喻蓉替我挑選著衣裳,我也隨她擺布,小姐笑著說:「先生,您女朋友可真有眼光,挑選的衣服都很適合您。」
喻蓉及時解圍:「我可不是他女朋友,只是替他參考的,我看是他的衣架子好,穿什麼都適合。」
營業小姐離去以後,我搔搔頭髮,對喻蓉說:「你為我忙上忙下的,也照顧了我這麼多天,你選件衣服吧,我送給你,認識這麼久也沒有送件禮物給你。」
她白了我一眼:「送過我半隻耳環……害我生氣了好多天,得了,我可不敢要你的禮物,免得又會生氣。」
我誠懇地說:「這一次是真心實意的,你就選一件吧,別看價格,喜歡什麼買什麼。」
她頑皮地笑笑:「真的么,我喜歡什麼你都會送我什麼?」
我點點頭。
她的眼睛促狹地笑笑,說:「那,你能不能牽牽我的手,別離我太遠呢?」
我的心一熱,這就是她對我的要求?真是讓我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走出*店,我鄭重地牽住了她的手,就像鄭重地做了一個決定。
或許,喻蓉是命運的安排,指引我回到我原來的路上,我曾經叛離過我的生活,而命中注定我必須回到起點,回到現實里。真正的愛應該便是這樣,沒有要求,不求回報,平平靜靜,正如歌里所唱的那樣——等到風景都看透,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晚上,收拾整理完一切,喻蓉說:「你恢復健康了,這段日子我也累了,我也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以後就不會天天來了,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我想挽留,卻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人家一直照顧你,你拿什麼理由挽留別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怎麼可以影響她的生活呢?
我知道只有一個理由可以挽留她,我需要做一個抉擇。
她拿起手袋,說:「時候不早了,我回去了,你別送了,好好休息,我……我走了。」
她向門口走去。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慢慢打開門,我終於鼓起勇氣,將門關上。對她說:「喻蓉……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對不起你,可是現在我是真心地想請你……留下來,不要離開我,以後不管會有什麼樣的風雨波折,都別離開我,和我在一起,你願意嗎?」
她怔住了,手無力地滑落,我看到她的眼神一亮,接著又變得暗淡下來。她沒有馬上回答我的話,只是怔怔地一直凝視著我的眼睛,彷彿想透過我的眼睛看穿我的內心。
許久,她才悠悠地問:「曉明,你知道有些話是不可以隨便說的。我承認我一直在等待你這句話,但是……我並不是一個需要你憐憫之愛的女孩,如果這份感情讓你覺得有半分勉強,我願意再等,等到我不能等為止,我什麼都可以接受,卻不能接受敷衍和欺騙,你明白嗎?」
我鼓起勇氣,握著她的手,替她撫順頭上的一縷亂髮,柔聲說:「你應該是了解我的人,很多話,我不會輕易說,但一旦說出來就是做了一個決定。我像一個走了很多路的孩子,而現在,我想停下來,走進一間溫暖的小窩,關上門,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風和雨,我只想和一個好姑娘關著家門過安靜的日子……我知道我很自私,走了許多路漂泊了許多日子才走到你身邊,你可以拒絕我,可以嫌棄我,可以不用在乎我,這都是你的權利,我聽從你的決定。」
她的眼裡,不知不覺已經瀰漫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她擦拭著眼睛,用一種讓我心痛的語聲輕聲說:「曉明,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歡我,我也不敢肯定,你是不是因為寂寞才讓我留下來,你給我的感情讓我毫無把握感……可是,天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寧可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想在你身邊,和你在一起,默默地對你好,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半輩子的路,我知道我很委屈,我知道你對我不那麼盡心儘力,可是我騙不了自己,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扔掉手袋,撲進我的懷抱,任憑淚水打濕了我的肩膀。
我的心,剎那間融化成了水,我低下頭去,吻著她的秀髮,被愛是多麼幸運的事情,最好的女孩其實一直在我身邊,只是我從來就不懂得回顧。
我是一個自視甚高的小小鳥,從高高的枝頭上重重地摔落下來,幸運的是,足下迎接我的不是冰冷的水泥地面而是一堆散發著清香的草叢,悲劇的暴風沒有將我撕成碎片,佇立在柔軟的草地上,我還是能遙望一方藍天。
喻蓉,就是那心胸寬廣柔軟的青草地啊!
寧靜的燈光均勻地傾灑在她潔白地散發著芳香的身體上,立在她面前,我久久不敢去觸碰她身上最單薄的那件衣裳。
她凝視著我,目光寫滿溫柔和信賴,還有鼓勵……
我終於走上去,輕輕抱起了她,將她放倒在藍色的床單上。
她的唇貼上了我冰冷的唇,輕輕地,羞澀地,她自己解開衣裳,露出白如玉一般的肌膚……
我握著她的手,讓它停下來,輕聲問:「你不會後悔?」
「不會。」
我無言,緊緊摟住她的腰肢,腦海里卻剎那間浮現出另外一個女孩的身影……柔媚的、嬌羞的、活潑的,那樣深刻的記憶我該如何忘記,它們已經烙在了我的回憶里,即使用一生的時間我也無法取脫。
眼前忽然一黑,燈倏然滅了,喻蓉彷彿像知道了我的心意一般,讓我們身處的世界變得黑暗,這樣她就再也看不穿我心底的秘密。她柔軟的軀體貼進我的懷抱,我更用力地回抱著她,感覺她像一朵嬌羞的花蕊,在我的安撫下逐漸變得濕潤而清透……我們就像暗夜天空下,波浪起伏的水面里,兩尾交纏的魚,在波浪聲聲里,她歡快而又帶著痛苦的吟唱,宣告青澀時代的結束……
我感覺了異樣,打開燈,藍色的床單上浸濡著一團火紅。喻蓉用火一般的眼眸深深地、深深地瞅著我,我將她抱進懷裡,那一刻,我發誓,即使天崩地裂我也不會再離開這個女孩半步,她給了我最珍貴的一切,她的貞潔她的愛,我能給予回報的,就是我寸步不離地守護……
往事如煙,在半明半暗的記憶里,漸漸縮小成一個光圈,被我隱藏到深不可測的心的底部,罷了,命運之手早已對一切做了安排,我只是一個卑微的普通人,我願意低下我的頭,跟隨命運的安排走我的人生路。
往事,就讓它和我的激情一起慢慢老去……我已經不再是莽撞的青年,我的肩上已經沉甸甸扛了另外一份責任,比愛更重要的責任。
在我的懷裡,喻蓉已經香甜地睡去,此後的日子,我們就這樣相擁變老……這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