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沖喜新婚藏殺機
上京城,長寧侯府,新房。
五郎君謝皓的貼身嬤嬤劉氏,端著一碗正散發著酸澀氣味的湯藥,滿面憂愁地道:「郎君,該喝葯了。葯是溫熱的,正好入口,喝完也該歇息了。」
謝皓就著劉嬤嬤的手,剛喝了幾口葯湯,就聽自己的新婚妻子沈玉葭驚呼一聲:「慢著!」
隨後,葯碗便被她打落於地。
謝皓與玉葭相對而視,白凈面龐上的桃花眼中多了幾分水波似的柔弱慌張:「姊姊?」
玉葭從七歲起,便一直在道觀中修行,鮮少接觸外男,與男子面對面說話,還是人生頭一遭,頓時覺著有些彆扭。
她趕緊默念道經,平靜了神色,這才道:「這葯有問題。」
「啊?」劉嬤嬤傻了,「這是郎君一直以來喝的葯呀!怎的會有問題?」
玉葭聞言,暗中再次掐指一算。
只見謝皓面容上的黑煞之氣,果然在他放下藥碗后漸漸消退,面相也不再呈現將死之相,心中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葯,的確有毒。」
劉嬤嬤不知所措地轉頭看了謝皓一眼,得到他的同意后,立刻拾起葯碗,飛快地跑出去找大夫驗毒。
片刻之後,劉嬤嬤捧著一碗藥渣進了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大夫並著三個小廝,其中一個小廝被束縛了雙手,口中還塞了布條。
「郎君,老身悄悄找秦大夫看了,秦大夫說,郎君的葯中,被人混入了香加皮。」
秦大夫上前給謝皓把了脈象,面色越發凝重起來:「郎君的湯藥用的本該是無毒且溫和的五加皮,卻被人混入了名字外表都十分相近的香加皮。」
「此葯雖是強壯心脈的,可藥性兇猛又有毒性,郎君身子根本承受不住。長此以往,身子便會越來越虛弱!」
後面的話,涉及到內宅腌臢陰毒的手段,秦大夫不敢再說下去,顫顫巍巍地對著謝皓磕頭。
謝皓顫抖著咳了幾聲,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
「他們竟這般想讓我死!好手段!」
劉嬤嬤面上青筋爆起,快步行至那被綁的小廝面前,劈面便是兩個耳光。
「黑了心肝的下作東西!連郎君也敢謀害,當真是不要命了!」
那小廝膝行於榻邊,在腳踏處跪著,雙目含淚,哀戚萬分:「郎君恕罪,小的實在不知啊!」
饒是劉嬤嬤如何逼問,他就是不肯承認。
謝皓見他冥頑不靈,心中氣性更翻湧了幾分,「嘉目,你跟了我十年,你……」
話還未說完,便吐了一口血出來。
玉葭眼疾手快,立時便將謝皓扶住,幫他擦掉血后,定神一看,只見那喚作嘉目的小廝身上藏著濃烈的殺孽之氣,直指謝皓,心中便有了主意。
「你就算不承認,也不打緊,畢竟你房中還藏著那香加皮呢,只要派人去搜,便能定你的罪。物證在此,你謀害主上的罪名註定無法逃脫,按律全家當斬。」
玉葭見他有所動搖,繼續誅心。
「但郎君知道,你不過是受人指使,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就罷了,何必還要牽連家人?你若說了,郎君總有法子保全你的家人。你的身契家人,可是在郎君手中的。」
此言一出,著實令謝皓與劉嬤嬤對她刮目相看起來。
誰都知道,這位沈娘子只是一破落秀才家的長女,年幼時生母和離,七歲時因命格衝撞,被庶母送至甘泉觀中修道,被太夫人以八百兩銀子的價格,買來給五郎君沖喜的。
按理說,沈娘子會任由家中賣她過來沖喜,理應是個軟弱沒主意的,可現下這番條理清晰的審問話術,倒真真有股侯門主母的派頭。
嘉目思索片刻,便想明白了,跪伏在地上,渾身發抖。
「小的說,小的說,是、是大娘子。」
謝皓面上登時凝滯,遲疑的重複:「大嫂子?」
長兄謝皊雖是庶出,平日里卻最是老實本分,從不爭強好勝,大娘子李氏亦是如此。
謝皓如何都不敢相信,下毒之人竟是她?
「小的不敢扯謊。小的阿娘得了重病,實在是沒錢了,是大娘子給了小的銀錢,小的為了娘親才沒法子的啊!」
嘉目叩首在地,連地上的碎瓷片子也不敢躲,直磕的滿地血污,面上血肉模糊,幾可見骨,死死抓著謝皓的袍角哀求不已。
登時間,污血的腥甜氣味湧入玉葭與謝皓鼻中,直衝天靈蓋,嗆得兩人噁心不已。
謝皓厭惡地甩開嘉目的手,「罷了,先把他關在柴房裡,別教他死了。」
待嘉目被架出去后,他艱難地開口:「秦大夫,我、我還能活多久?」
「郎君,小的方才診脈,恐怕您的大限……就在這幾日了。」秦大夫說罷,便跪伏於地,垂頭不語。
劉嬤嬤聞言,當即便哭著上前,緊緊抱住謝皓:「皓哥兒不怕,阿嬤在呢!阿嬤現在便去稟了侯爺,找來太醫給你治病。」
謝皓緩緩搖頭,冷冷一笑:「阿嬤忘了,太醫前日剛給我診過脈,並未發現異常,只說沒法子了,可見我是當真大限將至了。」
劉嬤嬤哭的更大聲了。
玉葭冷眼看著謝皓的精氣神,正一點一點從身體中剝離開,於空中緩緩消散,急忙在暗中掐算起他的命盤來。
沒錯了,這就是他命中的第一道生死大關。
「若郎君相信,我倒是可以一試。」,
劉嬤嬤聞言,仿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不問真假虛實,忙不迭地抓著玉葭的衣袖祈求。
「娘子當真能救郎君么?您也會醫術?是了,娘子一聞便知那葯的古怪,想來醫術定是絕佳!」
「我……」玉葭一時語塞,剛想解釋自己打落葯碗,並非出於醫術嗅覺,而是因為自己習了十二年的道家玄學,可觀人命相。
但她轉念一想,玄學之說非常人所熟識,不若就以醫術之名遮掩,更加方便:「我的確略通醫術,倒是可以儘力一試。」
劉嬤嬤稍稍放心,懇求地望著謝皓,「皓哥兒……」
謝皓的一雙桃花眼澄澈明亮,似黑夜中閃耀的星子,他伸出顫抖的手,抓著玉葭的袍角,一雙眼睛如柔弱小兔般惹人憐愛,叫人忍不住想上前使勁擺弄。
「反正我本就是要死的人了,又有什麼可怕的?若姊姊當真能救我,那便最好,若姊姊救不了我,我也不會責怪姊姊。」
空氣中頓時多許多微妙的氣息。
玉葭頓覺尷尬,躲開視線。
「郎君放心,你是我的夫君,我定會慎重以待。只是,我的醫術乃家學秘方,不便被外人知曉,所以需要獨自煎藥。」
秦大夫對此甚為不解:「什麼藥方必須要獨自煎藥,娘子若方不如便將藥方給我一觀……」
謝皓卻開口打斷了秦大夫的話:「那便多謝姊姊了,小廚房就在後頭,請嬤嬤引姊姊去。」
此話一出,著實令玉葭意外。
她之前觀謝皓行事,本以為他是個貌美如花,卻膽小如鼠的性子。如今想來應是久病不起的緣故,便是再心似銅鐵的人,遇到此事只怕也會有幾分凄然吧?
果然,觀他眉骨凸出,卧蠶分明,顯然是個極有主意且倔強的面相。她之前還以為,自己十二年的觀人本事是白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