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深山古剎
風塵僕僕,山高水遠,南行路遙。
押遣隊伍一路跋山涉水、穿林過澗,可謂艱險異常。
越往南,所到之處多為蠻荒之地,其感受遠未有今日旅遊觀光之愜意瀟洒。
押遣隊伍飢餐渴飲,曉行夜宿,一行人忍受著從未見識過的蛇蟲叮咬、瘴氣肆虐、虎狼偷襲、匪盜侵擾之苦。
不斷有人或染病身亡,或猛獸叼走,或強盜掠去,或土著射殺,或墜入懸崖深澗,林林總總,七七八八,解差和遣犯均不斷在減員。
前路茫茫,禍福難測,每個人每時每刻都可能會遭遇不測。
嚴苛的環境風物,迫使解差和人犯這兩個對立的集團建立起了信任和依賴。
解差不再鞭打人犯,人犯也不再對抗解差,人犯身上的鎖鏈也被解差們解開了。
甚至雙方已不分彼此,儼然成了一個整體。
在路難知,時間不覺已過去兩三月。
此間,趙汾的經歷猶如夢境,從天堂到地獄的巨大落差,讓曾經的翩翩公子一下嘗盡了所有的人間疾苦。
既無錦衣玉食,也無書香墨熏。
人生的變故太過突然,也太過巨大,以致趙汾卻似換了個人,曾經那個未禁風雨的文弱書生已了無影蹤。
周到和趙家的那些門人家丁們依然很忠誠,他們一路忘我的保護著少主子趙汾的安危,簇擁在他的周圍,雖在流配途中,卻仍行著主僕之禮。
他們樂意保護他,也樂意聽他調遣。
趙汾儼然已成趙家頂門立戶的人了,只因趙家止剩下他一個男人了。
目下,凡事眾人俱聽從他調遣,皆等他定奪,就似曾經等著趙鼎定奪一樣。
現實讓一個文弱書生有了些變化。
他不再哭泣,只因他已無淚可哭。
他不再文弱,只因他必須堅強。
他開始學著他父親在世時的樣子,試著考慮問題,試著做出定奪,而不是事事依賴別人。
他變的更加瘦削,臉也不再白皙,一路的風吹日晒,讓他那張俊俏的臉變黑了,唇上也有了鬍鬚。
但這些都絲毫沒有掩蓋他的英朗,甚至他比以前更多了一些男子氣概。
走走停停,押遣隊伍已到了福建路建寧府地界。
此地森林茂密,群山連綿。
這一日,正午時分,天氣暑熱難耐,一行人又飢腸轆轆,疲憊不堪。
押遣隊伍便在一條溪水邊休息,解差軍官安排好戒備。
眾人便紛紛去溪邊喝水。
門人周到向四周觀察了一下,指著不遠處半山腰上的一座寺院,對解差軍官說:「解差大人請看,前面有座寺廟,是否可到此打尖?」
軍官順著周到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又回頭環視了一下隊伍。
只見眾人俱已東倒西歪的,顯出了疲態。
眾人眼巴巴的看著解差軍官,似在等他下令。
軍官又回頭看了看那座寺廟,似乎還是猶豫不決,難以定奪。
無怪乎他難以定奪。
只因在這一路上,眾多殘寺破廟裡盡盤踞了些強盜土匪,專幹些殺人越貨、攔路搶劫的勾當。
其時,大宋偏安長江以南,為應對北方遼、金、西夏三國的連年侵犯,軍隊早已疲於應付,根本無暇南顧,以至南方匪患不斷,百姓苦不堪言。
「不用怕!」
聞聽此言,眾人驚詫,紛紛回頭去看,只見趙汾捧著本書在看,也不抬頭。
只聽他接著問道:「大人可知此地離建寧府尚有多遠?」
「不遠,兩、三日行程。」軍官答道。
「那就是了,既然不遠,官軍也肯定離此不遠,大家且看這寺院,並無破敗之象,不似那等破廟,若我未猜錯,想必這寺里香火正旺。」說著,趙汾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寺院。
眾人對這位小少爺最近一月的變化既驚訝又感佩。
軍官仍是半信將疑,並不答話,只一個勁的瞧那寺廟,兀自在心裡盤算。
「大人若有疑慮,不妨先派人去打探一番,豈不妥當?」趙汾繼續說道。
「對呀!大人何不派人先去打探打探,豈不知曉了么?」眾人俱贊同趙汾的主意。
解差軍官尚未有良策,便只好應允了,即派了兩個機靈的解差去探查此寺廟之狀況。
眾人仍在原地休息,暫且不表。
且說這兩個解差。
為便宜行事,他二人換了身破舊的平民衣裳,未沿正路行走,卻鑽入密林,悄悄的摸了過去。
只一盞茶的功夫,二人便摸到了離寺廟較近的一處樹林中,爬上一棵老樹,藏在繁枝茂葉里,悄無聲無息的觀察這寺里狀況。
二人觀察了一陣,感覺寺里並無異常,便從樹上下來,移步至山門口。
但見是一座古剎,匾額上寫著三個鎏金大字:「德興寺」。
牌坊兩側有一副楹聯,乃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這二人能識得幾個字,看了看,讀了讀,似乎明白卻又說不具體,便不理會,且再移步往山門裡走去。
寺里頗安靜,止有三兩個來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
院內是兩個掃地僧,正在掃地上的枯技敗葉,發出「唰、唰」的聲音,打破了山寺里的寧靜。
兩個和尚早就發現了他二人。
見他們衣衫襤褸,走走停停,東張西望,行跡可疑,不似尋常香客。便攔住他倆去路,問道:「二位施主是來求籤還是燒香?」
二人忙向和尚抱拳作揖道:「見過二位師父,我等二人來此是……找人,不,是來燒香拜佛的,對,燒香,呵呵。」
四目相對,都想讀出對方底細。
空氣頓時凝重起來。
和尚並不言語,兩人對視了一下,便用眼神做了交流。
雙方皆不言語,兩個解差仍陪著笑臉。突然,那兩個和尚出手,用力鉗住了二人胳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竟把二解差給驚蒙了。
待反應過來,二人便扯著嗓子叫喚:扯我做甚?扯我做甚?我等是官軍,我等是官軍。
想從和尚手裡掙脫,怎奈這兩個和尚的手似鐵鉗,任憑他二人如何使力卻也無法掙脫。
兩個和尚鉗著二人一路往前拖行,直拖到寺院偏側的一間小屋子去。
能差見無掙脫,便向和尚解釋。
可是,任憑二人如何辨解,兩個和尚就是充耳不聞,仍不鬆手,兀自拖行。還一邊囑咐院里的其他和尚:「速去報告首座,抓到兩個可疑之人。」
二人一個勁的狂喊:「快鬆開,我們是官軍,否則將你等禿驢趕盡殺絕。」
「官軍倒不像,倒像兩個討吃,哈哈哈!」和尚們取笑起來。
二人被關進那間偏房,上了鎖,門口還有兩個小和尚把守。
任憑二人在裡面敲碎了門,喊破了喉,就是無人理會。
再說押遣隊伍這裡。
解差軍官已等候多時,仍未見二人回來複命,便心急如焚。
他望著那寺院,口中喃喃自語道:「莫非此山寺又是個賊窩?倘若如此,豈不麻煩?我等應儘快啟程,早早離去,免生不測。」
趙汾靠在樹上,也不言語,微閉雙目,不知是醒是睡。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周到在旁略加思忖,然後道:「許是二人被留在寺里用齋也未可知,正如我家公子所言,此處距建寧府不遠,應不會有強盜出沒。」
眾人不置可否,只是沉默。
這時,一個膽子頗壯的解差表示願再前往打探情況。
事已至此,軍官也無計可施,便同意讓他去打探,特囑咐他要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