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人與鴉(一)

第一章 老人與鴉(一)

桌子上的蘿蔔湯已經結痂,干炒的牛肉蜷縮成一團,打著瞌睡的蘇澤終於等到了敲門聲。

他小跑到門口拉開門,一個老人正在門外站著,他穿著一件深藍色外套,裡面灰色保暖衣的領子歪扭著,一看到蘇澤,就像做了虧心事似的,咧著嘴朝蘇澤傻笑。

他的牙如同泛黃的嶙峋怪石,參差不齊。臉上整齊的皺紋隨著笑容上下顫動,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烏黑的寸頭只有兩側發白。

蘇澤的眼神向老人四周打量,一眼就望到了和老人並排站著的年邁黑鴉,這隻烏鴉的黑色羽毛已經不能覆蓋住整個身子,頸部和腹部露出大片的白色。

「又出去遛鳥了」蘇澤終於開口。

老人不說話,只是笑著。旁邊的烏鴉撲棱著翅膀,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進屋避寒了。蘇澤給老人拿了雙拖鞋,兩人一鳥坐到餐桌旁。

「我再去熱熱」蘇澤端著盤子朝廚房裡走,卻被老人攔了下來「就這麼吃吧。」

老人胃口不錯,很快就和蘇澤把桌上的菜吃了個七七八八,他打了個飽嗝,拿勺子盛了半碗湯,遞到烏鴉面前。

「爺爺,你能不能以後別這麼晚出去遛鳥了,你不怕凍,二黑還怕呢。」

「得了,就這幾天,你這孩子,之前我成天呆在家裡你說我,現在我出去轉轉你也說我。」

「您說說您,別人是大清早遛鳥,您是大晚上遛烏鴉,您也真是心大,鳥籠都不帶,外面黑燈瞎火的,到時候找都找不到。」

二黑把喙子快速的從碗中抽出來,發出哇哇的抗議。

老人一樂「這老東西精明著呢,跟了我這麼長時間,誰丟它都丟不了。」

蘇澤知道老人執拗,也不再去勸,他繼續問「那您今天就住我這吧,我把床給您收拾出來了。」

「行行行,都聽你安排。」

夜深了,蘇澤沖完熱水澡,頭髮還濕漉漉的,他赤腳摸到爺爺住的房間門前,陣陣呼嚕聲傳來,他才放心的躺回到床上。

他打開床頭櫃,從中翻出一本相冊,相冊的第一頁是一家三口人,這是蘇澤的全家福,他翻到第二頁,照片上的孩子長大了些,但是照片上只剩下了自己和爺爺兩個人。

其實爺爺並不是自己的親爺爺,他是蘇澤的鄰居,叫溫仁。

自打蘇澤的父母去世后,就是他一直帶著蘇澤。溫仁快70歲了,至今無妻無後,所以把蘇澤看得比親孫子還親。

蘇澤父母去世后,家裡的不少親戚貪圖他父母留下的不菲財產,都想要收養蘇澤,可是年幼的蘇澤心裡跟個明鏡似的,根本對他們不理不睬,倒是和同樣孤身一人的小老頭越來越親。

而在隔壁的房間,本應該睡著的溫仁卻睜著眼睛,他拍了拍熟睡中的大黑,呼嚕聲戛然而止。

他把手上的手錶褪了下來,放在手心把玩著,這是蘇澤用自己掙到的第一筆錢給他買的禮物,發涼的錶帶一下子就把他帶回到了那年冬天。

那時候蘇澤的父母剛剛去世,他看到了自己鄰居家的小孩坐在門口痛哭,他的周圍圍著一圈大人,大人們的雙眼放光,像是一圈野獸看到了美味的食物,像是一群淘金者看到了巨大的金礦。就這樣,溫仁擠進了人群,抱走了那個孩子。

從那以後,他送孩子上學,接孩子放學,陪他逛公園,划船,給他做飯,洗衣服。他看著那個曾經活潑的孩子變得沉默,內向,但是他卻毫無辦法。

就這樣,在一個小區,一層樓內,兩隻孤魂野鬼,就這樣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相互傾訴著。

六個冬天過去了,曾經的小孩長大了,自己也變老了,曾經自己照顧的孩子也開始學會照顧自己了。

老人端起床頭的水杯抿了口茶,發現茶水異常苦澀,而另一邊躺在床上的蘇澤摸了摸枕頭,枕巾上濕漉漉的。

二黑替老人拉開窗帘,月光灑在木地板上,溫仁撫摸著二黑身上柔順的羽毛「從家裡出來五十多年了,不知道月華和孩子現在過的咋樣?」

二黑吱吱呀呀的叫了幾句,老人呆住,他咽了咽唾沫「改嫁了……改嫁了也好,只是苦了月華,懷上了我的種,可是還沒等孩子生下來,我就跑了,她不僅受盡白眼,背地裡還不知道要被人怎麼咒罵。還有我那可憐的娃娃,一出生就沒有了爸,也不知道孩子會咋想。」

二黑落在他的肩膀上,用一隻翅膀輕拍他的後背。

溫仁喃喃:「當初被那個老混蛋擄走,說是要讓我當大俠,大俠哪有這麼好當!你看看我,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有親人見不到,有家回不了,這樣的大俠,不如不當!師父,你走之前跟我說讓我再等等,再等等,等事情結束就安安心心的回家過舒服的日子。可是這一等就是三十年,父母去世,妻離子散,我哪裡還有家,你說我能不恨你嗎!」

等到胸腔平復了下來,他繼續道:「你是肯舍小家為大家,面對著死亡吭都不吭一聲。可是我只是個大山裡的放牛娃,我只想種種地,抱著媳婦等著秋收。這次的事我幫你解決了,這是你臨死前求著我答應的,但是你說的再找個徒兒,我絕不同意,一脈單傳也好,傳承千年也罷,我這個庄稼人可不管你的這些破規矩,大家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憑什麼就強迫人家拜你為師,受苦一世。」

窗外的月亮一寸一寸的隱入天空,閃爍的星斗也逐漸散落,窗外不知何時颳起了大風,睡夢中的蘇澤隱約間感受到了一陣風撫過他的臉頰,這風很粗,很糲,像是溫仁滿是老繭的雙手。

漆黑的夜幕中,身形擴大了幾倍的二黑已經出現在了天空中,溫仁坐在它的背上,二黑在小區旁邊的公園中落了下來。

溫仁走到一棵大樹面前,用手摸著粗糙的樹皮,冬天的大樹枯得厲害,下半身還塗滿了白色的保護漆,上半身的樹榦布滿了裂痕,因為周圍的老頭老太太都喜歡到這棵樹附近遛鳥,所以大家都叫它「鳥樹」。

溫仁緊了緊外套,把保暖內衣掖到褲腰裡,這才抬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快到點了」話音剛落,只見周圍的風驟然停止,月亮重新從夜幕中出現。

在地球上方的宇宙空間中,一道不起眼的裂隙突然出現,一隻極似蠍子的生物悄悄的出現在太空中,它的頭和軀幹成扁平狀連接在一起,雙眼極小,在眼睛兩側長著兩個圓鋸般的前螯,軀幹後面是一隻分叉的尾巴。

它的出現就如同吹響了進攻的號角一般,數不清的卵狀生物從黑色裂縫中落了下來,跌入地球。

卵狀生物從星際中以螺旋式墜入到磁頂層,過快的速度並沒有讓蟲卵開始燃燒,覆蓋在蟲卵上的未知粘液不斷的與空氣接觸並消散,保護著蟲卵的降落,從磁層到電流層,平流層,對流層,一枚枚粘液耗盡的蟲卵開始燒燃,消失,化作一道道帶火的流星,只有極少數的蟲卵突破了大氣層的封鎖,從天空墜落下來。

巨大的螯蠍一直等到最後一隻卵狀生物落入地球,黑色裂縫開始閉合,它才猛的一下扎進了地球。

而在地球周圍環繞著的衛星和宇宙中的空間站,對此還沒有絲毫的察覺。

螯蠍很快在空中穩住了身形,它讓自己保持著勻速降落,很快,蜿蜒不絕的城牆,金碧輝煌的皇宮,很快就出現在了它那一對菱形的複眼中。

它比起巨大生物來講渺小的身軀,竟然遮住了城市的小塊天空。月亮打在螯蠍紅色的甲殼上,把月光映成了血色。

溫仁站在鳥樹旁邊,獃獃的看著這一切,隨後叫罵道「草了老子師父他娘了,這混蛋東西可把我坑慘了。不是說怪物最多不過汽車大小,這是把老子當傻子糊弄啊,老子雖然沒讀過書,但是好歹也分得清大小,真是狗日的……」

一陣叫罵后,溫仁喘著粗氣騎上了二黑,看了看天上螯蠍訕笑道:「其實,跑了也挺好。就是跟埋在土裡的老頭子不太好交代。」

二黑轉過頭撇了他一眼,二話不說,直接飛到了半空。

溫仁的神情也很快變得嚴肅起來,他用小刀把手切開一個小口,然後把血灑在鳥樹頂端,血液落在樹上,就彷彿人蔘果散發出了香氣,公園裡的鳥類紛紛離開了自己溫暖的巢穴,發瘋似的朝著鳥樹聚集著。

不夠,遠遠不夠,溫仁狠下心,閉上眼,用刀子在自己手腕褶皺的皮膚上摩擦了兩下,刀子摩擦在衰老的皮膚,就像劃在樹皮上一樣,發出難聽的聲響,他用力一捅,動脈的血就像噴泉一樣噴洒在樹上,那人蔘果的香氣瞬間擴散了數倍.

人們院子屋檐下的燕雀,枯枝敗葉上的斑鳩,樹上叢間的啄木鳥,翠鳥,植物園動物園裡的紅隼燕鷹,水庫旁的百靈禿鷲,還有那黑暗下的烏鴉,都朝著這個小小的公園聚集著.

這棵染血的鳥樹,正如同風暴的中心,城市中的鳥兒連成幾道橫跨天空的線,浩浩蕩蕩的朝著鳥樹飛來。鳥兒們圍繞著樹,繞著二黑身上的溫仁,圍成了一座色彩斑斕的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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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鴉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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