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有一個小秘密
「老傢伙,你怎麼看?」齊錚回到了廂房,把剛才發生的事說與了老太監聽。
「少爺怎麼看?」
「依小爺我看,那娘們是真想宰了我。」齊錚心有餘悸道。
「倒也未必。裴沖為人外粗內細,他的女兒若是當真對少爺有殺心,他不可能不知情…」老太監徒然眉頭一蹙,認真道:「少爺,此事大有蹊蹺啊!」
「能有什麼蹊蹺?」
「那老奴可不敢說。」老太監搖了搖頭:「高祖有訓,太監不得干政吶。」
「小爺赦你無罪,說吧。」
「也許他就是刻意放任女兒行兇…」
「哦?當真如此兇險?」
「好讓女兒在大婚前先揍少爺一頓,婚後也好壓少爺一頭,正所謂『下馬威』是也。」
「…」齊錚扶額無語。「高祖爺還是聖明吶…」
此時,門外一小廝敲門進來,躬身行禮,對二人說道:「裴將軍恭請殿下與公公中堂一敘。」
齊錚與老太監隨小廝來到中堂,只見中堂內已是站滿了人,以裴沖為首,老少皆有,但以精壯漢子居多,看樣子皆是軍中好手。
他大大咧咧的從人群間穿過,走到堂間尊位上坐下,笑眯眯的看著眾人,老太監很自然的站在了他的身後,閉目養神。
「人挺齊吶!各位大人早上好!」齊錚笑道:「不知諸位用過早膳沒有?」
裴衝出列:「承蒙殿下關心,諸位同僚皆已用過早膳了。」
齊錚饒有興趣的又問道:「是嘛?都用了些什麼啊?」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沒想到齊錚會在這麼嚴肅的場合問這麼無聊的問題。
裴衝倒是鎮定:「回稟陛下,鄉野粗鄙之地,沒甚好東西,只是清粥小菜罷了。」
「好吃么?」
「尚可。」
「那尚可是好吃還是不好吃呢?」
人群中終於有人忍不住了,越眾而出,壓抑著怒氣說道:「請殿下注意場合。」
齊錚把嘴一撇:「嘖嘖嘖…諸位莫怪,不是我不注意場合,實在是餓…諸位大人都用過早膳了,雖說只是『尚可』的清粥小菜,也是讓我饞得慌吶…」他回頭問老太監:「老傢伙,你餓不餓?」
老太監摸了摸肚子:「正叫個不停哩。」
「諸位,我年富力強,餓個一兩頓也無妨。但這老傢伙可餓不得,要出人命吶!要不咱們先撤,容我二人先用個早膳再說?」
齊錚說完,老太監左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扶著額頭,搖搖欲墜,一副要餓暈了的樣子。
見二人這般,眾人心中怒意更甚,人群中不時傳來竊竊私語聲。
裴沖清了清嗓子,咳嗽一聲,眾人這才強壓怒氣,安靜下來。他道:「事有輕重緩急。臣斗膽,請殿下以天下大事為重,待議事完畢之後再行用膳。」
「唉…我倒是沒問題,不過人命關天…」齊錚還想故技重施。
「請胡公公以天下大事為重。」
齊錚一愣,回頭問道:「你姓胡啊?」
老太監沒有回話,也不似之前作態,他緩緩挺直了腰背,眯著眼睛,盯著威遠將軍裴沖。
齊錚突然在他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這種感受叫作——危險。他是真的不知道老太監姓什麼,從記事起老太監就跟著他,他也一直老傢伙老傢伙的叫了這麼多年。
「老傢伙」這個稱謂於齊錚來說,大約相似於親人之間的稱謂,就好像你不會叫你的親爺爺「孫爺爺」,你不會叫你的妻子「王老婆」,齊錚也不會費心問他叫什麼。
「老傢伙」足矣。
待到齊錚再細看,老太監已然恢復之前古井無波的模樣,好似之前一切感覺都是錯覺。他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也不願多想。
「既然裴將軍如此堅持,咱主僕倆又向來從善如流。」齊錚撐個懶腰:「請吧?」
「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日請殿下來,是想與殿下共議您登基一事。」
「啊···登基。」齊錚點頭。
一老者越眾而出。
「臣曹浩,恭請殿下聖安。」
齊錚一愣,他是久聞此人大名了。
禮部尚書曹浩。
這老東西居然沒死?
齊錚雖然久在深宮,沒見過此人,但也聽過不少他的「光輝」事迹。
此人最好講「禮」,平日素來以大儒形象示人,大談禮義廉恥,常以「沉溺後宮床笫之歡」批評皇帝。
偏偏他在朝野中最出名的事迹卻是娶了七房小妾,最近的一次就在去年,硬是以八十高齡迎娶十八妙齡,還十分自得的像同僚炫耀「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髮。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
皇帝聽聞,調侃曰「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一時傳為朝野笑談。
「殿下,依循祖宗禮制,今日正是大吉。雖然不是在大殿登基,未盡全禮,但且作權宜,待日後在殿下驅策之下,裴將軍領麾下眾將士殺回長安,戮盡賊寇,再全國禮不遲。」
「啊…不遲。」齊錚再點點頭。
「殿下,皇位更替於國於民皆是至要之禮,半點疏忽不得。」
齊錚又點點頭:「啊…不得。」
見齊錚作態,曹浩眉頭緊皺,但也不好發作,只得繼續說道:「殿下以為如何?」
「啊…我以為不妥。」
曹浩剛要說話,卻被旁邊的裴沖止住,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知殿下以為不妥在何處?」
「你們一口一個登基,一口一個皇位更替,連吉日良辰都選好了,卻唯獨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作這個皇帝。」
「莫非殿下不願登上帝位?」
「啊…不願。」齊錚撇了撇嘴。
滿廳嘩然。
「殿下在顧慮什麼?」
齊錚坐直身體,認真的看向裴沖,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顧慮,只是不想作皇帝罷了。」
「殿下當真如此決絕?」裴沖直視齊錚雙眼。
「裴將軍,曹大人,我實話說了吧。想必諸位也都知道,我呢,雖然是皇子,卻是最沒用的那個。我也不明白為何父皇會立詔讓我繼承皇位。但是我半點想當皇帝的心都沒有,以前沒有,現在亦然。」
齊錚想了半刻接著說道:「以前我最大的理想是等無論哪個兄弟即位了,能想起還有我這麼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隨便給我封一小地兒,做個富貴王爺,我每天就溜溜鳥,種種花,調戲調戲良家女兒,混吃等死。所以你們看,我就是這麼一個廢物,我這種廢物,是當不了皇帝的。」
曹浩答道:「殿下此言差矣。自古以來,皇位更迭具是上應天意,下順民心。雖看似無定數,但其中自有天道至理。既然先帝有遺詔傳位殿下,那正說明殿下絕不是如殿下自稱般的所謂『廢物』。」
齊錚想了想,轉頭看向老太監。
「老傢伙,我是有比老大武藝高強?」
「少爺,這個沒有。」
「那想必我定有比老四文采出眾!」
「少爺,這個沒有。」
「那少爺我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總有了吧?」
「少爺,這個也沒有。」
「唉…那除了只有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我再無優點了…」
「少爺,這個真沒有...」
齊錚轉過頭來:「所以諸位大人,其實我說自己是廢物,從來都不是自謙。連從小看著我長大的老…胡公公都覺得我毫無可取之處,你們又怎麼斷定我能當此大任呢?」
曹浩還要再勸。
齊錚抬手止住。
「好心分手強過互相傷害。」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沒聽懂齊錚的話是什麼意思,但語氣中的堅決卻是顯露無疑。
片刻后,裴沖越眾而出。
「看來殿下是去意已決了。」
齊錚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決的不能再決。」
裴沖苦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好強留殿下,只請殿下再留一夜,稍作休憩,明日再行。」
齊錚本不想夜長夢多,但轉念一想,畢竟在人家地頭,總不好太駁人面子,只好應下。
…………………………
當夜。
齊錚照例爬上院子的矮牆,坐在牆沿上,抬頭凝望著星空發獃。
到底是哪一顆呢?他想著。不過又有什麼區別呢?
其實他並沒有白天表現出的那麼堅定,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他並不知道,就像他從來不知道到底自己想要什麼。
只是好在他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
「少爺,幹嘛呢?」
「深夜網抑雲。」齊錚隨口答道。
老傢伙似乎早已習慣了齊錚時常從嘴裡蹦出來的瘋言瘋語。
他只是如十幾年來固有的那般,站進陰影中,低著頭,揣著手,與夜融為一體。
陪伴,以他自己的方式。
「老傢伙,你不如留下來吧。」
「少爺,不行哩。」
「我留在這得被逼的當牌坊,所以我得走。但你一個老頭子,廢不了幾口糧食,他們這點面子還是會給我的。」
「少爺,不行哩。」
「咱們一老一小兩個廢柴點心,還非得死一塊啊?」
「少爺,不行哩。」
「我又不姓徐,你也不姓黃……」齊錚嘆了口氣,小聲嘀咕道。
「少爺?」
「沒什麼…早知道當初就該換個小宮女。」
「少爺,你還小,別想這些有的沒的…」
齊錚低下頭來,輕嘆一聲。
「看來以後只有咱兩相依為命了吧。」
「是啊,少爺。」
齊錚深吸一口氣,作下了決定。
「我有一個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