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西行
少時,馬管事捧著一副古色箱子從樓上走了下來,點頭示意兩名武者家丁看好二層樓門,在一張長桌上面開啟了這箱子。
只見內有一根小指粗細的淡青色蛇筋囤放在裡面,長度目測四尺,在內盒兩端個放有一顆微微開口的靈珠,用來保證材料的靈性,不用問,就憑這倆珠子,價值就不是幾顆靈珠那麼簡單了。
「黃公子請看,這蛇筋無論材質還是品相,都不是尋常牛筋可比的,以擅射之邦大祁官式特供的白牛為例,最好的一十四年牛筋可制那二石硬弓,只是這三頭蛇筋,十三匠鋪的李謐言語過,只要交由他處理,半月內能趕製出一張四石弓,若多在弓背上下功夫,再多給他十餘天,做一張五石弓也不在話下。關鍵點是,配合手臂氣勢,雖是五石弓,可抵七石以上勁道,這種弓力,在開竅期可是不容小覷的。」
黃鳴想了想,開口問馬管事,「蛇筋是好,只是此物價值幾許?」
買賣做到談論價錢這一步,已是殊為不易了,馬管事給自己定了定心,比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靈珠,小店概不還價,還望公子海涵。」
黃鳴咋舌,「什麼,一份材料而已,比那十里荊坡的頂級荊甲還貴?」
馬管事撫摸著箱子邊緣踱了幾步,淡淡說道:「公子有所不知,老家主在拍賣會上的實拍價格,都是叫到了四十三靈珠了,畢竟來自天澤內陸的材料,哪能是他荊坡產出半賣半送的物件能比的?」
「那我可以摸一下這蛇筋嗎?」黃鳴有些猶豫,更看上去頗為動心。
「自然,只是公子查閱過程中切不可將蛇筋提起,否則兩頭的靈珠因為蛇筋不在,靈氣可就轉瞬渙散了。」
黃鳴用手背在蛇筋上緩緩摩挲,觸之冰涼,也確實感受到此物不俗,反手拿捏蛇筋,軟中帶硬,也確實是製作弓弦或鞭子的極佳材料,片刻后,黃鳴抽手陷入沉思。
馬管事將這些都看在眼裡,也不急著催促黃鳴那決定,就在那搓著手等著黃鳴拿出那個主意。
這些年來,馬管事做買賣看人極准,這個來自吃辣嶺的小傢伙應該是前幾天去了趟降頭廟發了橫財的,否則二少爺介紹這種土包子來幹嘛?有戲,絕對有戲!
果如馬管事期許的那樣,黃鳴眉頭一皺雙手一拍做了決定,「就依了馬老哥,五十就五十吧,只是不曉得請李師傅製成成品弓,還需花費多少?」
馬管事心中一喜,「少爺大氣,製成神弓只需再選一次弓身材質即可,就主流弓身來講,太青門二十年以上的青竹韌性極好,倒也配得上這根蛇筋,若要用內澤的骨質弓身雖是最佳選擇,但還需時日尋覓一番才行。」
「還不是你們手頭上有太青山的竹子唄?」黃鳴白眼一翻,心裡暗罵這些商人做起買賣來真是環環相扣滴水不漏。嘴上卻說:「越快越好,太青山青竹即可,勞煩馬管事給估算下價錢。」
馬管事心中早有估價,「一百靈珠即可,其中二十五顆是給李老的工錢,少不得的,至於太青山青竹,公子運氣不錯,本店恰巧還剩一根...」
黃鳴嘆了口氣,哆哆嗦嗦拿出了一枚靈幣,看得馬管事眼皮直跳,心裡竊喜。
好傢夥,二公子這眼光,依然毒得很,毒得很啊!
當晚,馬管事如約擺下酒席宴請黃鳴,在這處雅緻的隔間內,以兩尾金絲夔魚作為主菜的這桌酒席,就值一枚靈珠,加上那一小壺溫了個恰到好處的茯苓酒,霧蒙蒙的夜色伴著樓下注入城中江水流動的潺潺聲,就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馬管事今天有些得意,多提了兩杯,之後就道法術三途做了自己的見解。
「先說那彤雲宗,已故老家主最看重的就是這彤雲宗了,因為彤雲宗無論研習功法,出世入世心得,最接近於一個無爭、無為、無我。」
馬管事笑著自斟自飲,繼續說道:「無爭,君子不爭,是那儒家思想,無為更是顧名思義,乃是道家思想,而那無我,恕在下懂得不多,應是那佛家思想了,所以彤雲宗儒釋道三修,最近乎於大道,宗內修士善於煉製修士與武者服用的丹丸,所以難免對內澤的煉丹耗材覬覦極深。」
黃鳴有些疑問,「武者登高靠的是一雙拳頭和捉對廝殺,怎麼彤雲宗還能煉製武者藥丸?」
馬管事哈哈一笑,「武者淬鍊筋骨皮肉血,尤其是那血,乃是武者進階溶血境之根本,之所以很多武者以為丹丸只是修士賴以提升修為的捷徑,還是因為武者服用的藥丸成本太高造價太貴,乃至大多數開竅期武者此生都未必能染指一顆。」
黃鳴點點頭沒語言,馬管事又是一仰脖子。
「而那放題宗,老家主印象最差,畢竟是咱北部區域高階修士最多的大宗門,修士入門根據放出題目、解答題目給予功法,所以一問一答,是放題宗的根本所在,是傳自華蓋大陸上宗的傳承緣法。並且那放題宗看家功法上千餘卷,多有天下法卷出放題一說,宗門詭異符籙極多,五行術法層出,一旦在州城打鬥時遞出,禍國殃城,殺力頗大。」
黃鳴想起了劉狄的那幾張符籙,也確實印證了老者的說法,不禁暗暗點頭。馬管事看了眼聽得一愣愣的黃鳴,暗暗得意,又繼續說道:「只是那放題宗是三宗唯一不收武者的宗門,所以我們這樣的武者世家,自然是對放題宗印象較差了。」
講到這裡,老者臉上又有了更多的笑容:「至於太青門,是與我們這些商鋪交往極為密切的大宗門,修得一個術字,所謂術,就是俗話說的絕活,打個比方吧,十三匠這個專門打鐵的小宗門,其上宗就是太青門裡的一個小山頭而已,除了擅長製作武具和符具外,太青門還擅長製作各式增加武者血絡的血食、符舟、雲盤以及放題宗入不了眼的武者符籙等等。可以說在太青山呆上幾年,學門手藝傍身,神仙飯就能吃到手軟了,每年有大量修士武者帶著稀有材料找那些大師製造他們想要的東西,往往都能乘興而去滿意而歸。你這神弓,明兒趕早就要拿去城外十三匠所在的一處地爐去打造,少則一月,多則月半,我便帶公子去那邊取弓。
黃鳴端起酒杯:「有勞馬管事,那我就在城裡靜待佳音了。」
馬管事醉了,忽然便湊至黃鳴身邊:「黃公子,小老兒冒昧問一句,是否在降頭廟那邊獲取了大機緣?」
「馬老哥哪裡話,當初小子確實想過要去那邊碰碰運氣,只不過你們二公子看我那桿木棍拙劣,才向我推薦了咱們商鋪,我這不是就趕來了?」這話黃鳴說的真誠,事實也確實如此,只是馬管家嘴上稱是,眼睛看向江心處,心裡卻不以為然。
這次那件法器出世時,十幾位成名的散修聯手打殺了三個不知深淺的女娃子,有人猜測三人跟腳,篤定真意門的女修無疑,即便如此,十幾人出手依然毫無顧忌,一件趁手的法器,人才修士拿出個一年半載去煉化一番,即便無法發揮法器全部威力,也足以在開竅期橫著走了,還怕你真意門的婆娘找上門來?只是這場廝殺極為慘烈,從符籙到符器,這三個女娃子的手段層出不窮,竟是臨死前帶著半數散修一同上了路,至於法器歸屬,應該是在賈笙老兒或大祁拳法老宗師黎斐二人之一手上。
還有小道消息傳出是那原白鷺山嫡傳子弟呂稼拿到了兩枚壽果,只是很快消息就又被否定了,因為毒師呂稼屍體被找到,臨死前還被人用尖銳符器戳成了刺蝟。
至於那本直通銜脈期的法決,雖然傳出的消息最少,但也最為可靠,由不知跟腳卻井然有序的四人小隊奪走,邊打邊退很快消失在了眾人視野中,本城的顧老爺子就是親眼目睹此事的當事人之一,據說四人能共享視野不說,近身交鋒還會被某種陣法束縛手腳,與其交手的散修雖多卻死人最少,莫非是三宗弟子所為?
可能性不大,三宗子弟視散修武者如螻蟻,殺伐果決從不手軟。
既然這個黃鳴不願多提降頭廟一事,那就不觸碰忌諱了,馬管事將頭顱伸出窗外探了探,深吸一口氣,回頭笑道:「醉了醉了,黃老弟莫見怪,要不今天就先散了?來日取出神弓,再給老底賀賀開弓之喜?」
「自當由小弟做東。」黃鳴一拍桌子起身,笑著與馬管事攜手出了酒樓。
此後月余,黃鳴並未再入三江城,只是在旅店把玩那兩枚飛刀,加以演練,足底氣機一旦恢復,就會按照徙倚引氣功法第一頁的法決往眼竅灌入氣機,目前已足以支撐氣息流轉二十息上下。
即將跨入臘月,三江城內也漸漸有了紅燈籠,黃鳴來到三江城宗寧商鋪,去找了那位馬姓管事。
幾個時辰后,乘坐著馬車的黃鳴和馬管事就來到一處城外不起眼的山坳,此時山路已容不得車輦軲轆,於是下車同行,馬管事奔走極快,隱隱有些考校黃鳴深淺的意思,黃鳴假裝不濟,路上幾次喊停。
又奔行一個多時辰,黃鳴暗記道路,發覺越走地勢越低,終於來到了地爐附近,馬管事滿頭大汗,停步回頭笑著看了看離他還有半里遠的黃鳴,暗贊這小子有點斤兩,只是黃鳴跑至近處雖氣喘吁吁,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臉上哪有一滴汗?
馬管事臉色便有些難看了。
之後兩人攜手來到大山底部的一處石門,與門房通了氣,被引進了一處石窟,石窟內裝飾典雅,遠處零零散散傳來些叮咚之聲,門房這時端來了兩杯熱茶,示意大師還要稍等片刻。
兩人自然不敢說些什麼,門房退去,兩人閑來無事,便交流起了武者淬鍊武竅的心得。
「黃老弟,我看你奔走了百十里,在崎嶇山路如履平地不說,甚至還留有餘地?」
「馬老哥,不瞞你說,在下從小就在野地里翻山越嶺管了的,這點路途倒也不算什麼,只是初遇老哥那天,老哥那一記瞬身術,確實讓人刮目相看啊,若是對敵,瞬間欺身對方,打死對方還不是馬老哥身後幾記黑拳的事?」
「馬某的這點微末本事哪敢讓老弟如此恭維?」馬管事臉上謙遜,實則頗為自得,「這門身法也算是宗家的立世家學,否則傳與老弟又有何妨?」
「不敢勞煩馬老哥。」黃鳴趕緊放下茶杯拱了拱手。
其實馬管事對這黃鳴至此感觀已是極好了,瞧著有個十七八的樣子?起碼兩竅的武者底子,為人也知進退,夠謙遜,沒有如此大年紀該有的張狂,關鍵是還如此的...有錢。如果真不是在降頭廟那邊拿到了機緣,就肯定不是「吃辣嶺黃鳴」身份如此簡單。
思量至此,馬管事站起身來走至黃鳴身邊,笑著對黃鳴提議道:「兄弟,你我如此投緣,若是黃老弟不嫌棄,你我結拜為異性兄弟如何?」
黃鳴有些不知所措,你這麼大年紀了,萬一學那演義里結拜那套來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該咋辦?再說自己有太多秘密不能被人知曉。
馬管事看黃鳴為難,也沒有強求,哈哈一笑便聊起了別的,揭過了此事,只是這件看似不大的小事,給黃鳴惹來了巨大禍端。
半盞茶后,十三匠之一的李謐親自送來了那把太青山老山竹為弓柄,三頭麟蛇蛇筋為弓弦的武具,並由李謐親自為其撰名「獨中」。隨後交由黃鳴測試弓力,黃鳴勉力開弓,射出了五百步,只不過距離把心位置,差得極遠就是了。
馬管事瞧在眼裡,這黃鳴卻有幾分氣力,五石弓能開得了弓,就比此生只在腿上下功夫的他強了不少。只是這準星嘛,確實對五百步開外的敵人構不成什麼威脅。
即便這樣,馬管事依然拱手恭維道:「李老造詣無雙,黃公子膂力驚人,神弓配少年英雄,可喜可賀啊。」
李謐撫須而笑,黃鳴口稱當不得。
之後兩人並未逗留,黃鳴跨上弓,取了一副尋常箭袋,拜別了十三匠地爐,李謐不善言辭,擺擺手讓二人去了。
而黃鳴在歸途確實也請馬管事喝了一壺還算佳品的土釀,期間笑問馬管事在哪可以買到本國的堪輿圖,馬管事雖未能與這黃鳴結拜,也想留一份或多或少的情誼,便贈予了黃鳴一張馬車裡隨身攜帶的地圖,這份地圖不但標註了三洲國的州城縣,甚是還有些許武者維持的武館與零星的散修勢力,斷橋集與降頭廟自然也在其中。
馬管事只是沒想到這金主說走就走,在看了大約一刻鐘后,黃鳴小心翼翼疊起牛皮紙揣入懷中,拜別了這位差點成了大哥的黃管事。
山路崎嶇,亦不能停下西行的腳步,馬管事看著黃鳴遠去的背影,緩緩上了馬車。
「管事直接回店裡?」牽馬的小廝轉頭恭敬問道。
馬管事面朝西方,看了看陰沉的天空,「先回府里,我要寫封信寄給在橘大人那邊修行的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