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山門三千階
山門上書「青之正宗」古篆,門下熙熙攘攘,人極多且雜,除了交納令牌的入門人選,還有不少是家裡派來的看護、長輩,生怕令牌在路上被人劫持。
只是當黃鳴拿出九十三號令時,便有遠處一名男子驚呼道:「三舅,就是他,是他偷走了我們陸家家傳的太青令!」
黃鳴往聲音方向望去,只見一名白衣瘦長青年指著黃鳴,模樣倒算周正,正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被男子稱為三舅的冷峻中年男子一個箭步來到黃鳴面前,打量了黃鳴一番,緩緩問道:「閣下這枚令牌,從何而來?」
黃鳴早就考慮到會有陸家之人在太青山門口堵著,便將早就想好的說詞拿了出來:「在下從降頭廟遇上一名擅長使毒的老者,只是當時老者被人圍攻脫困不得,我瞧著老人包裹沉重,於心不忍便幫忙背了,誰曾想這裡頭就有我朝思夢想的三宗令,幾經打探,便來到了這太青山,閣下說著太青令是你們陸家之物,又有何憑據?」
中年男子皺了皺眉,「小兄弟,此令牌是前些年在陸家被人偷走的,偷竊令牌之人倒也與你所說之人吻合,至於憑據,百餘年前陸家曾出過一位銜脈期大能,此令牌便是當時老祖以物易物換來的。」看黃鳴左顧右盼並未對男子的話上心,男子雙手互擊一下,「不如你我打個商量,你將這枚令牌賣我,並由我引薦到陸家做一名實打實的供奉如何?從此同樣告別了野修生活,家族的功法傳承也可由著閣下借閱,至於價格,嗯,價格可以談的。」男子眼神誠懇,只是黃鳴打斷了他的說詞。
「兄台,我曉得陸家的誠意,也曉得確實給得起價錢和我想要的功法及修行資源,只是人生總有那麼幾次機會,把握住了才叫機會不是嗎?只要我持有此令並進行了登記,太青門管他當年是誰買走了令牌?只要我上了山門,保不齊也能成為一名外門弟子,學那無上術法,煉丹、煉器、符籙,哪樣學成不足以讓我黃鳴從此不再為修行資源發愁?所以閣下還是打消找回令牌的念頭,向陸老先生復命吧。」
中年漢子聽完一陣搖頭,只是旁邊那瘦高青年憋不住了:「你叫黃鳴是吧,本少爺記住你了!等我入了山門做那專註修行的內門弟子,有你小子好受的。」
黃鳴拂袖而去,並未將那陸家唯一開竅的子弟當回事,只是扭頭時順著周圍幾人的目光看向一處,定睛一看,是她。
橘不識。
只是這位橘不識為何出現在荊坡,又攜著重金買來的重寶來這太青山?黃鳴搖了搖頭,就不在意了。
此時長輩們已在淳淳告誡攜有太青令的晚輩們第一場試煉的細節,由於普遍聲音較小,黃鳴只聽到了「一步都不可踏錯」等些許字眼。巳時,只聽門前階梯之上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時辰已到,本次太青門入門試煉共遞交一百七十九枚令牌,比往屆最多的一次,只差了兩人。無關人等退出山門三丈,入門門生上前一步,褪去身上符器武具等傍身之物,交由門前童子保管好即可。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
男子也就罷了,那些穿有符甲的女門生,頓時有些臉紅,慌忙跑去了家族的車內換裝,門前頓時有些嘈雜,山上傳來一聲清淡聲音:「既是修道,可還在乎這些皮囊,再說褪去符甲,又不會光了屁股!」
惹得一眾男弟子鬨笑不止,雖然緊張的氣氛被沖淡了,可人人眼中的緊張神色,不減反增。
果真一炷香時間,一百七十九名男男女女一字排列在了山門之前,近乎等同於山門石階的寬度,黃鳴也在其中,左胸鑲有長條狀青色木板,書有「玖拾叄」字樣。黃鳴瞥了眼不遠處放下頭髮的那位橘不識,可謂明艷動人,看來之前頭上那兩隻簪子,也是符器。至於拍賣時的那根法器級別的鞭子,橘四一直不曾傍身。左胸口一樣也有一塊青色木板,上書一個「玖」字。
「各門生聽令,入得此門后你們的太青令便會被本門回收,未時前來到我身前者,可入我太青門第二項試煉,或放棄第二項試煉,直接成為太青下宗諸門弟子,授其術法,得一技之長。一會禁制開啟,氣竅多而體竅寡者可從左側攀登,氣竅寡而體竅有餘者,可從右側拾階,諸位聽我令,太青鍾三聲畢后,試煉開始,可還有疑問?」
老者見下方並無異動,便拍了拍手,身後一聲那陰柔之聲再次響起:
「請鍾!」
「咚!」隨著三聲飄蕩山谷的悠揚聲響,黃鳴等人身前的階梯也漸漸變了顏色,左側那十餘丈寬的石階變成了青色,而右側石階,卻變成了鯉紅色,黃鳴抬頭向第一塊石階望去,青色那邊書有「天幾」篆文,而鯉紅色石階上刻有「地幾」二字,尤其是那地幾二字,筆力入石足有三分,字體隨意而為,顯得字體越發猙獰,反觀那天幾字樣,有板有眼,散發著淡淡青光。
黃鳴等人不傻,那青色石階顯然是給修士們準備的,而那鯉紅色石階就是為武者準備的了。正當眾人躊躇之時,橘四第一個踏上了青色石階,並一步步向上走去,閑庭信步。那一刻黃鳴似乎產生了些許錯覺,因為那橘小姐登台之時,好像瞥了自己一眼?
只是還沒等黃鳴品出味來,橘四的肩膀似乎向下沉了一沉,身形也跟著頓了一頓,這才是走了第三階,竟似開始有些吃力了?
就在此時,橘四手指往雙肩點了幾下,整個人就抬起了頭,繼續沒事人一樣往上走去了。
一部分人長出一口氣,修士階梯已隨著橘四的開頭陸續有人走入,只是黃鳴要走武者石階,還缺一名「帶頭大哥」,黃鳴邊開始起鬨邊對身後眾人搖動食指:「難道武者這條路,已經斷了傳承了嗎?」橘四識得黃鳴聲音,回頭一看,忍不住皺眉,此時的他正唾沫四濺慫恿武者石階之人上前,而還真有一名身高足有七尺的漢子率先走了上去,一腳踏在了那個「地」字之上,大步向上,並喊起了嘿喲嘿喲的號子。
橘四感受著禁制由上而下帶來的壓力,心裡卻想著父親來太青后與自己說得那些話,不知這黃鳴做了什麼能讓父親對這黃鳴青眼有加。
尤其是那句:「逃命本事,有你爹當年的一半功力。」
難道是父親坐鎮降頭廟,見過這黃鳴?
如此便說得通了。
前些日子,橘四跋涉至太青山入口,與山下門房言稱要見掌門夫人橘茉,門房趕緊通報,只是當姑的橘茉確實是見到了,但是當爹的也在當場,這當爹的還笑著說了句,好巧。
把鞭子當孝敬姑姑的禮物送出去后,橘四提出了要留在太青修行的說法,當爹的自然不允,既然赴京選了橘五,你這當姐姐的就要服輸,還說要將其提回家打屁股,打完屁股繼續在斷橋集為家族賺錢之類的話語。當姑的也是第一次見到小時候差點給橘家帶來滅門之禍的橘四,心生愛憐,畢竟不管怎麼說也是從小沒娘的孩子不是?橘茉就對橘梔說既然是侄女來求她,那在這事兒上就比他這個當爹的大,既然來太青,就按太青的規矩來,入得三試煉,成為內門弟子,當姑的做主讓你在此修行,還給你改名;入不得內門,回家陪在父親身邊盡孝,也就是了。
其實這都是橘梔和橘茉商量好了的,只是當爹的臨走前邊埋怨自己妹妹不懂事還提了一嘴這個黃鳴,說此人已過了涉水,看奔頭,應該是得了機緣來此入門試煉的,要不要處一處,當個雙修伴侶?
橘四冷哼一聲,奎赴京都算不上是她稱心的伴侶,至於他,配嗎?
橘梔這才冷不丁將那句話扔給了她,揚長而去。
黃鳴哪曉得在最上方的橘四那麼多心思,此時的他正樂呵地看到一群小夥子大姑娘爭先恐後地往上爬呢,只是看著地幾那邊統一邁不開步的樣子,黃鳴已瞭然於胸,若說那天幾階是從上而下以氣機壓人的話,那這地幾階就是從下而上以氣勢讓人裹足不前了,因為所有淡青色天幾階一個個弓腰駝背,鯉紅色地幾階梯卻如同那足底灌了鉛一般。
黃鳴樂了,看來這玄氣散,真的沒白吃,眼看尚未攀登者已不足十數,黃鳴咳嗽一聲,氣運丹田耍了一套王八拳,一躍上了地幾階。
這地幾階前幾階,僅僅相當於足底各加重了十餘斤的重量,二十餘階后,已相當於三十斤左右的重量,黃鳴還好,畢竟雙足尤有體竅支撐,而其他走鯉紅色階梯的武者,只得灌注氣勢於足底,緩緩攀爬。隔壁二十餘階的修士們也感受到了從天而降的氣機壓力,竟是除了橘四帶頭的十餘名修士外,無一不是如同背負著巨大麻袋一般,彎腰低頭前行,喘息不已。
武者這邊,最早攀爬地幾的那名七尺壯漢已遠遠被後來居上的幾人甩在了後面,僅僅在二十餘階已開始坐地休息,只是不坐還好,坐下后,起身就更難了。黃鳴思量一番,還是決定吊在隊伍中央偏下的位置比較好,雖然二十餘階的地幾台階,對他來說當真如履平地。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太陽已交午時,門內鐘聲象徵性地響了一下,示意時間已過半,此時的黃鳴覺得吊在隊伍中間偏下已不像回事了,因為他現如今才到一千七百餘階,腳下的重量更是達到了一百四五十斤的樣子。而最前方的武者,即將登頂。
不同於右側的一條長蛇,左側修士方向,比較「抱團」。百餘名攀爬階梯的弟子,除了極個別還滯留在起始天幾階的,其餘門生,幾乎都困在了兩千階左右,連一直在隊伍最上方的橘四,都不例外。
原來修士那邊的天幾階,到達兩千層后一處凹陷的山石內有一副口訣,煉化口訣后才可以抗衡最後天幾一千階的巨大氣機壓力,而武者這邊並不曾有這些講究,只是裹足的氣勢讓不少人已開始腿軟不已,以至於往上攀爬一步都要渾身發抖,邁完便要大口喘氣。
黃鳴經過這半年的修習,體內玄氣早已收放自如,生怕有心人察覺,只能一點點卸掉足竅玄氣,但表面功夫依然得做,額頭的汗水及粗重的喘息聲,那是必不可少的。只是黃鳴加速步伐邁進不怎麼顯露痕迹,時間久了,人們才發現吊在身後的那名不起眼的男子,已竄至到兩千餘階,而橘四也煉化完畢口訣,肩上頓時輕鬆了許多,立即暗運剩餘氣機,大步向上攀登而去,很快就與黃鳴並肩而行了。
既然當下階梯上就他們二人,黃鳴只得向左方擠出一個笑臉:「橘姑娘,年許不見,別來無恙?」
此時的橘四步伐雖快,體內氣機已所剩不多,不敢開口泄氣,只是拘著腰禮貌性地向黃鳴點了點頭,便往上邁去,一刻鐘的功夫,已將黃鳴遠遠甩至下面。
黃鳴並不著急,腳下已有了灌鉛的感覺,但依然抬腿不難,抬頭向上望去,在頂端天幾地幾中間刻有「合道」二字,莫不是左右腳分別踏至天幾地幾能抵消壓力?兩千三百餘階的黃鳴下意識地向左側移去,這一切都看在了頂部老者的眼裡,嘴中還輕輕發出了一個「哦?」
只是老者看到了黃鳴,黃鳴自然也看到了老者,對視一眼后,黃鳴已曉得了此間攀登的秘訣定如心中所想,但是本就不願惹起他人注意的他哪敢左腳踏入天幾?能做的只是埋頭大口喘氣而已。
「可惜了,這小子若敢踏入青之天幾,已是我太青的內門子弟了。」老者搖了搖頭,輕聲與身後聲音尖細的中年男子說道。後者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反而看了看在天幾領頭的橘四,臉上才有了些笑容,「橘師兄有個好女兒,兩千階那篇長達四十字口訣,前面的三十六字皆是廢話,僅僅最後的『扶頂踏颯』四字才是真正的口訣所在,扶頂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極難,畢竟要將禁制的氣機引至身後哪有那麼簡單?不錯不錯,當年赴京也不過如此啊。」
老者又看了看地幾排名靠前的幾人,無一弱者。有些高興得合不攏嘴,「都說我太青沒有武夫緣分,我看這屆大有可為啊,老秦那邊一直委託我給他挑兩個繼承『武器』衣缽的傳人,你看那排行第三的禿頭小伙就很不錯嘛。」
冷麵男子眯眼往地幾方向看去,那名上身赤裸的漢子,有些意外,別人都是雙足踩踏登頂,而唯有他,是四肢「爬」上來的。看了一會兒后「嗯」了一聲,算是認可了老者的看法。
此時的黃鳴位列地幾方向的一十九,只要他樂意,此時發力也足以進入地幾前五之列,足下的沉重感使他對玄氣的掌握提升到了一種新的境界,本來釋放出去就收不回來的玄氣,也在重力的作用下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了,既然此地能做那磨礪柴刀的磨刀石,那黃鳴就更不急了,把表面功夫做足,卡著時辰上去就是了。
縱觀兩支攀登隊伍,天幾那邊卡在兩千階的修士差不多用笨法子默念整篇心決,緩緩開始攀登,僅有個別的幾位修道胚子,已攀至兩千五百階以上,地幾方面,第一名頭裹黑巾的那名武者,馬上攀至兩千九百階,頂峰老者笑著朝那武者說了一個「倒」字,黑巾青年便忽然覺得如千斤壓身,真得險而又險地摔倒在地。
「啊啊啊,」黑巾青年渾身青筋暴起,掙扎著起了身,那一直裹住足底的氣勢竟在兩千九百階上升至腰部,青年只得運起渾身氣勢與之抗衡,艱難地邁出了兩千九百階的第一步。
老者笑著說道:「年輕人,武者登天要付出比修士更多的努力,你可知道?」
身後冷峻男子走上前來,即將登頂的眾人這才看到這名男子竟是沒有雙腿「飄」在空中,只聽中年男子說道,「你們以為修士每天只需吃吃藥,打打坐,就能一步登天嗎?事實上,」男子頓了頓,與身側老者齊聲說道:「也確實如此。」
黑巾男子的雙腿已開始打擺子,每步攀爬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這一切都看在黃鳴眼裡,他倒是不擔心上不去,畢竟至此為止,益於足竅發揮的攀登並未使他用出多少氣勢,他只是在想到了兩千九百階該怎麼演,才能矇混過關?
第二名踏入地幾兩千九百階的是一名看上去稍顯纖細的女子,邁入的瞬間女子膝蓋處咯咯作響,女子卻並未放在心上,還與上面看戲的冷峻修士笑著說道:「若我有符籙在身,這種重量也就當是背著你在走路了。」
「這位姑娘,你若能過三關,我願向家師提議,收你為親傳弟子,你看如何?」冷峻修士並未將女子的挑釁當回事,言下之意反而對這女子的毅力頗為讚賞。
「我是奔著武氣雙修的奎登台來的,你算哪裡栽出的蔥?能與他怎麼稱呼?」女子對這名銜脈期修士的示好並不感興趣,反而問了他這麼一句。
中年面向的冷峻男子楞了一下,才答道:「姑娘你所說名諱正是家師,只是家師已近百年未曾收過弟子了,怕到時候姑娘或會失望的。」冷峻男子並不發怒,反而笑意更濃了。
至於第三名那位「爬」上來的赤膊男子,看到上面二人邁入兩千九百階的樣子,早已將剩餘氣勢裹在了雙臂上,所以並未曾有黑巾男子那麼狼狽,但從臉上痛苦的表情來看,依舊不怎麼好受。
黃鳴依舊走著自己的步伐,怎奈身前之人實在是往上邁不動,不由自主地就走進了前十之列,轉眼已是兩千八百階了,他眯眼向上看去,橘四已站在老者身側,神情淡漠,冷冷俯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