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夜(2)
青山公路的這一段已經臨近青龍碼頭,公路上已經有了路燈,也不再像之前路段那般黑暗。
一路淅淅瀝瀝的雨水也漸漸小了許多,在霓虹色的路燈下,帶著幾分迷濛。
在計程車停下來的一瞬間,楊楚睜眼就看到了車內後視鏡上,有一道陰狠無比的目光在盯著自己。
啪嗒一聲輕響,這個叫做林過雨的計程車司機,突然解開身上的安全帶,一把打開了車門,翻身到了車外。
在下車之後,半個身體又從車外探了進來,伸手拉開擋風玻璃上面的太陽擋板,取出了一把三十幾厘米長的剔骨尖刀。
動作極為熟練。
「下車。」
林過雨拿著刀,額頭青筋直冒,一張斯斯文文的面容扭曲起來,指著後座的楊楚大聲吼道。
楊楚坐在計程車的後座上,透過沾染了雨點的車玻璃,能夠看到此時的林過雨臉上那層偽裝出來的溫和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他並沒有絲毫的擔心和恐懼,在這具身體的潛意識消失后,他發覺自己已經沒有了一些應激反應帶來的情緒。
之前蘇醒過來在那個破舊倉庫里踢死了一個爛仔,心情無波無瀾,見到屍體也沒有什麼生理上的噁心,在公路上攔車也沒有太多的恐懼。
此時,也是如此。
「救命啊,救命啊——」
正在這時,計程車的後備箱內,砰砰砰的拍打聲和哭喊聲又響起。
聲音像是個年輕女性。
「收聲啊,臭三八!」
本來拿著剔骨刀指著楊楚的林過雨,彷彿被那一聲聲哭喊給弄得煩躁無比,幾步衝到計程車後面,狠狠一腳踹在了計程車的後備箱位置。
「下車啊!」
在踹了後備箱一腳后,林過雨伸手一把拉開了後座的車門,舉刀指向後座上的楊楚,幾乎跳起腳來叫道。
楊楚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輕輕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無威脅,慢慢移動身體從後座上走了下來。
「去死吧!」
就在楊楚身體剛剛從計程車上下來,站在一旁的林過雨雙目赤紅,神色癲狂地揮舞著手中的剔骨刀就朝楊楚砍了過去。
顯然,從楊楚聽到後備箱里那個呼救聲后,林過雨就已動了殺心。
只是他或許是出於自身職業的緣故,並不想在計程車內殺了楊楚,而是要等到他下車。
楊楚站在計程車後門前,面對林過雨揮刀砍來,冷靜得彷彿一個局外人。
在剔骨刀近到眼前時,突然身形一矮,躲過了剔骨刀,跟著蜷縮的身體猛地伸展開,狠狠朝前撞了過去。
砰地一聲悶響,清脆的剔骨刀落地聲響起。
楊楚晃悠悠地站在原地,輕輕活動了一下肩膀。
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肩胛骨、雙臂、大腿和腰腹肌肉,在這一次撞擊中都有輕微的撕裂,在他主意識掌控自身之後,意念之中的全力爆發,往往力量都比正常人要超出了一大截。
而林過雨整個人倒飛出了兩三米遠,重重摔在了地上,胸口都微微凹陷了下去,口鼻有鮮血氣泡不斷冒出,明顯是不活了。
可即便如此,林過雨凶性依舊未有半點減少,反而無比怨毒地盯著楊楚,含糊不清地罵道:「死撲街,說了不拉你了,偏要上我的車,我要斬死你,斬死……」
「港島也這麼民風淳樸了么?!」
楊楚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漸漸沒有了聲息的林過雨,
臉上露出了幾分古怪的表情。
從穿越到這具身體復活,他已經連續殺了兩人。
這讓他對於自己穿越的這個身份,或者這個世界都產生了一些不確定。
不過,從林過雨前後的表現來看,對方明顯不太正常,很可能是某些精神疾病的患者也說不定。
其實,楊楚也沒有故意要殺人的意思,都是自衛反擊,但哪怕他現在掌控身體的運動系統,可面對一個持刀兇徒,也只能爆發最大的力量去應對。
而沒有潛意識的約束,身體每一次動用的最大力量,往往都是不顧受傷的超負載爆發。
砰砰砰——
計程車的後備箱內,又響起了拍打撞擊的聲音。
楊楚轉頭走到了計程車後面,打開了後備箱。
「啊,救命,不要……」
計程車後備箱一打開,驚恐的呼喊聲跟著響起。
後備箱內躺著的是一個手腳被綁住的少女,看上去像是個學生,穿著襯衫短裙,嘴角還掛著一條麻布,顯然是用來堵嘴的,只是不知怎麼被她掙脫開。
少女在後備箱打開后的瞬間,顯然被驚嚇得厲害,身體微微顫抖著,滿臉恐懼。
只是在看清楚楊楚之後,少女呼喊的聲音又頓住,一雙滿是淚水的眸子睜得大大的,似乎想要看清楚楊楚的面容。
楊楚看清楚後備箱內的少女,對於目前的情況大概也猜出來了。
計程車司機林過雨,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綁架了一個少女,藏在後備箱內。
這也是對方一直拒載他的原因,一直聽到他要投訴,恐怕擔心暴露了什麼事情,這才答應了下來。
在後備箱的呼救被楊楚聽到,林過雨面對自己的惡行暴露,一不做二不休,就想要將楊楚滅口。
但林過雨沒有想到楊楚,竟然有反殺他的實力。
「這樣看來,或許對方還不是初犯?」
楊楚腦海里閃過了這麼一個念頭,但他也沒深入思考下去。
看了一眼少女身上的繩索,轉身走到車旁的地上,撿起了那把跌落在地的剔骨刀,走到了後備箱前。
後備箱內的少女看著楊楚手裡的刀具,明顯畏懼地縮了一下身。
楊楚伸手一把抓住對方手腳被綁著的繩索,也不顧少女有些顫抖著的微弱掙扎,喀嚓一聲,剔骨刀割斷了繩索。
少女看著能夠活動的手腳,掙扎著從後備箱內爬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被捆綁太久的緣故,手腳血液不暢,少女爬出後備箱后還跌了一跤。
楊楚站在一旁也沒有攙扶對方的意思,也不想多說什麼,隨手將剔骨刀一扔,朝著計程車公路前面的走去。
計程車停下的位置,依稀已經能看到青龍碼頭附近建築物的燈火,距離應該不會太遠。
他行走的速度不快,左腳的傷勢,還有再一次爆發后,身體越加的虛弱疲乏。
換做一般人,在身體遭受了虐待、毆打和連續超出身體負載的爆發后,身體潛意識本能就會產生各種懈怠、停下的念頭。
但楊楚的大腦意識雖能夠接受到這些身體的負面反饋,但依舊能夠如同操作機器一般,無視那些警告的信號,堅定地往前行走。
從後備箱爬出來的少女,有些艱難地站起身後,望著四下無人的公路,一時茫然無措。
突然,她又瞥見了計程車不遠處倒著的林過雨屍體,巨大的恐懼又湧上心頭,尖叫了一聲,朝楊楚的背影追了上去。
——
撲咚——
青山公路上,正一瘸一拐緩步行走的楊楚,突然身體一晃,倒在了公路上。
在楊楚身後十多米遠的少女,被嚇了一跳,望著倒在地上的楊楚,神色變得有些猶豫。
她跟著楊楚已經走了五六百米,早已從楊楚那晃晃悠悠的行走步伐里,看出對方的虛弱。
好一陣,少女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楊楚身旁一米多遠的位置,半是畏懼半是擔憂地朝楊楚喊了一聲,「喂,你怎麼了?」
楊楚雙目微閉,躺在地上,沒有半點動靜。
少女前後張望了一番,儘管不遠處依稀能夠看到燈火,甚至隱約還能聽到汽笛嗚咽,可周遭細雨迷濛的街道,空蕩蕩的,完全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或許是受到前面林過雨綁架的驚嚇后,她只覺得周圍彷彿隨時都會躥出惡人來。
少女雙手抱在胸前,又靠近了楊楚一點,微微俯身,帶著哭腔喊道:「喂,你到底有沒有事啊,不要嚇我啊!」
躺在地上的楊楚無聲無息了小半分鐘,突然猛地一下又睜開了雙眼。
「啊——」
少女看著突然睜開眼的楊楚,又嚇得倒退了兩步。
「扶……我起……來!」
楊楚望向彷彿如同受了驚嚇的兔子一般的少女,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
他的身體狀況在這一路已經越發的糟糕,既有身體傷痛、疲勞、飢餓和兩次爆發身體過載受傷的原因,也有楊楚需要不斷操控保持身體各大系統運行的問題。
一個人的意識想要完全取代生物進化百萬年,從出生后就自然而然具備的潛意識本能,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哪怕只是需要他維持身體內各大系統的運行,也是一個極為複雜困難的工程。
楊楚的意識幾乎不太能夠分心,控制運動系統行走的這一路,好幾次出現了內部系統的紊亂,使得身體瀕臨「宕機」。
站在一旁的少女,被躺在地上的楊楚看得有些害怕,但還是移動腳步到了楊楚身邊,慢慢的將楊楚扶著站了起來。
「你可以轉過頭去。」
楊楚站起身後一隻手搭在少女肩膀上,緩緩開口說道。
「你要做……」
少女的話未說完,已經被雨水洗刷去妝容的俏臉上驀然一紅,急忙扭過頭去。
楊楚拉開了褲子上的拉鏈,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聽著那些水聲,少女臉紅得幾乎到了耳朵,若不是顧忌楊楚根本站不穩,這一刻她恨不得遠遠逃開。
「多謝!」
水聲停止,楊楚輕輕吐了一口氣,朝少女又道,「接下來要麻煩你扶我走一程。」
「是我要謝謝你救了我。」
少女低著頭扶著楊楚往前走,似乎因為經過了方才尷尬的一幕,又或者感受到楊楚並沒有什麼惡意,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下來,突然說道,「我叫梁秀心,你叫什麼?」
只是這句話問完,少女彷彿又察覺到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有些驚慌地解釋道,「你……你可以不要告訴我,我什麼也不知道不會說的。」
梁秀心在跟著楊楚走的這一路,已經揣測過楊楚的身份。
對方明明身受重傷,虛弱得厲害,可卻能殺了那個綁架她的計程車司機,而且還救了她。
之後也沒有選擇報警或者等待,而是不發一言的離去。
像是電影里看到的那種厲害人物一樣。
神秘,強大。
在這個孤立無援的境地,她心中有些畏懼,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可以叫我楊楚。」
似乎過了好一陣,楊楚才突然開口回答。
他不知道這個身體的姓名和身份,只是依稀在倉庫的時候聽到那些人說了什麼「烏魚仔」,但那個「烏魚仔」已經是徹底死亡了,他用曾經的名字正合適。
「嗯。」
梁秀心低低的應了一聲,她心裡還是有許多疑問,也想多說點話。可看著楊楚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言,又強忍了下去。
這一晚的遭遇,對於十七歲的她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
昨晚十點,她在參加完中學畢業的謝師宴后,搭乘了一輛計程車,準備回家。
結果,車開了十來分鐘,那個變態司機就拿出刀來威脅她,將她手腳捆綁了,將她關進後備箱。
之後一路上,梁秀心真的是恐懼到了極點,不知道要面對什麼樣的事情。
後來梁秀心聽到了計程車被人攔下,有人上了車,她便用盡全力將嘴裡的布條掙開,大聲呼救。
最後她還真是得救了。
只是一想到那個變態司機,她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幫我去買點東西。」
就在梁秀心心緒雜亂胡思亂想之際,突然楊楚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
她又趕忙轉頭,順著楊楚目光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公路兩側已經漸漸有了許多建築,在大概五六十米遠的一棟舊樓下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還在開著。
「買,買什麼?」
梁秀心側頭看了一眼楊楚,見楊楚臉色越發蒼白,嘴唇都有了青紫之色,有些緊張地問道。
「水,吃的,有糖的話最好。」
楊楚放開了梁秀心的攙扶,將身上的錢包扔給了對方,緩緩地在路旁坐下。
梁秀心接過錢包,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一眼楊楚,見他眼睛已經閉上,突然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朝著那家便利店跑去。
不到五分鐘,梁秀心手裡拎著一個碩大的塑料袋,就跑了回來,將東西交給楊楚。
楊楚也不看花費了多少,直接將錢包塞進懷裡。打開塑料袋,發現梁秀心買了不少東西,除了幾瓶礦泉水和麵包之外,還有一包白糖和紗布、創可貼以及一瓶「黃道益」跌打藥酒。
楊楚二話不說撕開了那包白糖,往嘴裡倒了一些,又喝了幾口礦泉水,又繼續閉上雙眼。
梁秀心就那麼有些局促的站在一旁,看著楊楚,也不知在想什麼。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楊楚才重新睜開眼睛,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們扯平了!」
楊楚深吸了一口氣,朝梁秀心擺了擺手,「不去打個電話,給你家人報個平安么?」
「啊?!」
梁秀心似乎被楊楚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又轉身急忙忙朝那家便利店跑去。
楊楚望著梁秀心小跑離開的背影,遠遠的又看到了便利店前站著一個店員,看上去像是在梁秀心買東西后,好奇跟出來觀望的。
楊楚也不在意,只是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天。
不知何時下了一夜的雨已經停了,東方天際發白,偶爾有幾隻海鷗飛掠過。
楊楚將塑料袋拎在手裡,轉身消失在漸起的晨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