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月水閣
瓢兒慌忙把掉落的瓜果蔬菜一一撿起,再次一路小跑,卻不是進入廚房,而是直接到達吳思南房中。
如今有兩個驚人發現,要告訴公主殿下。
吳思南坐在梳妝鏡前,將右手用白布纏住,一層又一層,直到不再滲出血跡。
瓢兒跑進吳思南房中,用手拍著胸口喘著氣,還未將兩個驚人發現告訴公主殿下,吳思南便轉頭吩咐瓢兒去買兩套男裝。
臉色陰沉,語氣嚴肅。
「哦」!
瓢兒便準備再次一路小跑,只是有些垂頭喪氣。
公主心情不好,她便也不會開心了。
跑到門口之時,吳思南再次喊住瓢兒,「記住買厚一點的,我怕冷,再去買個小火爐,我怕冷,今天就別做飯了,晚上咱們去花月水閣吃。」
語氣溫柔,說完之後,吳思南一笑,朝瓢兒做了個鬼臉。
「好的耶!」
瓢兒飛奔而出,公主開心,她也開心。
吳思南悄摸摸朝窗外瞟了一眼,然後便開始收拾銀票衣物。當然不會忘記瓢兒的。
自從吳思南大搖大擺在房中沐浴之後,那個木訥年輕人,是不敢離自己吳思南閨房太近的。
昔年大羽王朝京城,如今的琉璃王朝京城,淀梁城,有一個比較通俗的說法,北貴南賤,東貧西富。
城北為皇宮所在,在皇宮大殿上,能有個位置的達官顯貴,宅邸多在城北。而城西,因為靠近那條永定河,水路運輸極為方便,因此往來商賈居多,多是富貴之家。
那號稱囊括天下美女的花月水閣,就建在永定河畔。
之所以稱為水閣,是因為花月水閣建築,一半在水,一半在岸。
花月水閣建築極大,四方往來,可謂熙熙攘攘,人流極多。
許多城西富商,在外面正兒八經談不成的生意,往往在那花月水閣,便能談成。
下山行走的江湖客,需要隱匿身份,相互之間,也多在花月水閣碰頭。
許多附庸風雅的官員或是士子,詩壇文壇巨匠,在那花月水閣,越是喝酒上頭,越容易留下傳世名篇。
而京城達官顯貴的門閥年輕一輩,眾多紈絝子弟,更是喜好在花月水閣一擲千金。
不僅如此,就連吳棘與王騰先後兩位皇帝,也都曾造訪花月水閣。
在范貴妃進宮之前,吳棘還是太子之身時,就是花月水閣的常客。
而那位擅長經略縱橫同時也精通詩文的年輕皇帝,在六年前升任丞相之時,更是在花月水閣流連一天一夜,隨後便流傳出了那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淀梁花」,直接被花月水閣做成巨大匾額,豎於門前。
著男子裝束的吳思南,依舊提著一個小火爐,帶著瓢兒,牽機,換成便裝的二十餘禁軍護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花月水閣。
直接越過岸上的花閣和月閣,去了那建在永定河上的水閣。
那水閣之中,也不全是女子,有一男子琴師,卻名為無音。
傳聞此人琴音可攝人心魄,讓人沉浸其中,醉生夢死,不願復醒。
據說有一異鄉讀書人,只知道姓孔,其名早已無從得知,年輕時才名遠揚,其家族,更是在大楚一藩屬小國時代為相,傳聞還是那位儒家祖師爺的旁系後人。
其國被大羽王朝覆滅之後,大羽王朝拋出橄欖枝,善待其家族,但此人卻不願在大羽王朝為官,從此隻身遠走他鄉,漂泊不定。
流落到大羽王朝京城淀梁之時,已是衣衫破爛蓬頭垢面,流落街頭,以坑蒙拐騙,乞討為生,終日醉酒。
在一次偷書買酒被人打斷腿之後,此人更是慘淡,一夜之間,冒出不少白髮,難掩老態,甚至比起街角乞丐,還要凄慘幾分。
有了一幅更好的乞討形象,姓孔的老人,卻不再乞討,只是在一個雨夜,拖著一雙斷腿,竭力爬到城外,為自己挖墳。
沒想到這一挖,反而挖出了一大坨金子。
挖到金子后,老人又有了生機,第一件事,便是趁著雨夜,抱著金子,爬到花月水閣門前。
眾女扶著斷腿老人進去之時,很不巧,恰逢那位琴師雨夜撫琴。
琴畢之後,老人滿臉淚水,一巴掌拍碎欄杆,將金子悉數擲於永定河中,就此離去。
隨後,此樓便更名為擲金樓。
吳思南居住在後宮之中時,就早早聽說過此琴師,不過後宮之中,女子居多,多是談論那琴師的容貌,生得如何如何嬌嫩欲滴,比女子還女子。
吳思南坐在擲金樓主位上,瓢兒拎起小火爐,轉過身輕輕吹了吹炭火之後,重新放在吳思南腳邊。
二十餘人依次而坐,花月水閣自有貌美女子端上一盤盤熱乎乎的餃子,吳思南則給自己和瓢兒要了兩碗羊肉湯。
冬至時節,先按照習俗吃過了餃子,喝過了羊肉湯,再談其他。
此時天已放晴,這頭場雪,便算完了。
拈花府中,其實主僕不算分明,二十餘禁軍之中,有幾人慾言又止,吳思南當然知道他們的心思,於是招來擲金樓女子管事。
上酒!
上美人!
不僅有數名身姿婀娜的貌美女子姍姍起舞,一身男子裝束的吳思南,更是直接將一年紀不大的少女,一把拉入懷中。
名為卓水兒的少女,似乎有些慌亂,依偎在吳思南懷中的身軀,有些微微發抖。
吳思南一手攬著少女,另一手端起酒杯,遞到少女嘴邊。
放下酒杯后,伸出手,用大拇指為少女輕輕拭去嘴邊的酒水。
少女靠在吳思南肩頭,不算大的胸脯起伏不定,紅唇嫣然。
這一幕,愣是看得一旁的瓢兒目瞪口呆。
在宮中陪伴公主十餘年,卻從未見過公主如此。
牽機咽了咽口水,仰頭一口喝完一大杯酒之後,悄悄躬了躬身子,心中默念,翠花翠花。
其餘出身禁軍的護衛,雖不算花月水閣的常客,但也不是頭回來此了,自然不會露出牽機這般窘態。
不過他們這幫從小習武的大老粗,哪裡懂得如何憐香惜玉,其中幾人,更是直接拿出小本本。
回頭與不曾擔任拈花府護衛的禁軍兄弟們再來此,定要好好顯擺一番,哪裡的油水,能比得上這個,跟著這位公主殿下,萬萬不虧。
夕陽西下,西方的天邊,悄然露出一條縫,然後便染紅了萬里永定河。
晚風晚霞,醇酒美人,皆可醉人。
花月水閣,醉生夢死之地,從來無憂。
也最能消人憂愁。
琴音響起,忽遠忽近,尤為助興。
那名為卓水兒的少女,被吳思南喂酒之後,便不再如先前那般拘謹,依偎在吳思南懷中,一雙大眼睛凝望著吳思南側臉,含情脈脈。
隨後又皺起眉毛,這位模樣俊俏,自稱姓范的公子,尚不知家住何方,有無妻室,便已經在心裡想著何時替自己贖身,真是好不知羞恥。
想到此處,少女悄悄低下頭,神色黯然,一介風塵女子,能有個棲身之處,衣食無憂,便已經是天大的福分,怎還敢有其他奢望。
吳思南瞥了一眼懷中少女,自己身為女子,當然知道少女的小心思
少女情動,小心兒砰砰,小臉兒嫣紅,歡喜與憂愁,皆是人間絕色。
先前只覺得少女頭回接客那份單純與拘謹,尤為可愛,心中便生出一分親近,思量過少,實在是無心之舉。
此時便再不敢再撩動少女心扉。
若自己是那少年遊俠,給不起贖身錢,大可搶了懷中少女,一騎絕塵揚長而去,從此攜美仗劍天涯,又有何不可,花月水閣勢力再大,還能追殺自己到天涯海角不成?
未曾到過蜀地的蜀女,山河破碎,孤身在外,身不由己。
吳思南吩咐瓢兒叫來擲金樓管事,讓管事喊來那位琴師。
得到的回答,是琴師正在為其他樓的客人撫琴,並且每日只撫三曲,早已被預定到三月後,若是聽琴,需要三月後再來。
水閣一樓管事,每天需要接待不少客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早已練就出一雙火眼金睛,吳思南以女子之身扮作男子,自然早已被看穿,又點名要見那琴師,當然不是聽琴,本就是奔著那模樣似女子的琴師去的。
這種事情,管事見得不少,自然並未拆穿,也不會再叫其他女子琴師來。
吳思南深吸一口氣,忽然站起身,一腳踢翻身前桌案,再將一沓銀票甩在地上,便徑直循著琴音而去。
管事忙著撿錢,也並未如何阻攔吳思南,況且她自己也知道,這種隨隨便便就能扔出一沓銀票的女子,她攔不住,也惹不起。
眾人見狀,只得跟上,反正他們的職責,只有保護公主一事而已。
氣勢洶洶來到另一樓,吳思南抬腿一腳,門卻未開,好在先前拿出小本本的一名禁軍徑直上前,再來一腳,門開了,看清楚主位所坐之人後,又立馬回到公主身後,其他禁衛軍見狀,微調位置,站在踢門之人身前。
吳思南看清楚主位之人,微微眯起眼睛。
來頭不小,正合我意。
李先,李家長子。家族為王朝僅剩的兩大門閥之一,李先的祖父李實,李家上任家主,便是年輕皇帝王騰之前的丞相,儒家出身,入仕大羽王朝之後,一直以法家學問做為治國之本。
如今年輕皇帝即位,空出的丞相之位,非李家莫屬。
坐在主位上的李先,自然認得吳思南這位拈花公主,事實上,早在吳思南十六歲獲封拈花公主之時,時任丞相之位的李實,便多次向吳棘舉薦李先,與讓李先成為駙馬。
吳棘身為帝王,就算再怎麼昏庸無能,也懂得平衡各大門閥勢力,一直以李先為庶出為由,不同意這門親事。
李家的尷尬就在於,正妻側室膝下五六個個女兒,卻一直無子,李氏兒郎,皆為妾室所生。
不過如今,吳氏皇族覆滅,而李家,仍然風光無限。
李先推開左右美人,雙眼毫不掩飾的盯著吳思南,說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公主殿下,在那城西,住得可還習慣?怎麼著,來花月水閣,是要一夜風流啊還是要跟眾位姐姐搶一槍這花月水閣的頭牌啊?哪裡用得著公主殿下親自勞心勞力,跟哥哥說一聲,只要伺候得哥哥這幫兄弟們舒服了,不消三天,保你頭牌還頭牌。」
此話一出,頓時哄堂大笑。
這位拈花公主,飛揚跋扈慣了,平日里可沒少拾掇他們這些喜好風流也更愛下流的京城紈絝子弟。
如今風水輪流轉,又有李先這位李家長子擔著,一時間噓聲四起,皆笑容玩味。
就連水閣幾位頭牌花魁,也掩嘴而笑,只是萬萬不敢趁勢起鬨罷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是落難的鳳凰,想要收拾她們這些風塵女子,一樣不難。
吳思南臉色平靜,徑直走入房中,眼睛盯著那位琴音不停,甚至連表情都懶得有的年輕琴師,彷彿此樓之中,除他自己與手中琴之外,四下皆無人。
吳思南輕輕摸了摸年輕琴師那貌若女子的臉龐,隨後又捏了捏。
琴音依舊毫無波瀾。
吳思南頭也不轉,淡淡說道:「我是大羽王朝的公主,我為君,你們皆為臣,見到公主殿下,當行跪拜禮,今日冬至,子時之後,你愛怎麼樣隨你,我管不著,但在子時之前,大羽王朝仍是大羽王朝,我仍是拈花公主。」
吳思南繞到抱著劍的牽機身旁,忽然拔出長劍指向李先,「現在,你就得給我跪下!」
李先臉色微變,依然竭力維持著玩味笑容,說道:「你是公主,那又怎麼樣呢,若是貴妃娘娘駕到,我還會敬她三分,你算個什麼東西,皇帝陛下難道還會為了你一個前朝餘孽,得罪我們李家不成?」
吳思南冷笑道:「那你又怎麼確定,你們李家不會為了不得罪我這個前朝餘孽,廢了你這個庶出的長子,另立嫡系呢?」
李先的生父李錦,是前丞相李實長子,如今還未繼承家主之位,而李錦的幾個兄弟,因為李錦正妻側室皆無子,垂涎家主之位已久。
只要下任丞相,落不到李錦頭上,那麼這個李家家主之位,便也輪不到他了。
朝堂之中,家勢太大,那麼家事,也就不再是一家之事了,還得看那位皇帝陛下的臉色。
李先臉色鐵青,仍是咬牙說道:「吳思南,你不要太過分,不然子時之後,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吳思南莞爾一笑,一劍劈開李先身前桌案,指著李先喉嚨,說道:「那也是子時之後的事情,威脅我?那你信不信,我現在就一劍砍了你?」
李先身旁兩位水閣花魁,皆爭相躲在李先身後,其餘京城紈絝子弟,大多不太敢動,只有兩名瞧著像是沙場出身的,臉色如常,一人盯著吳思南,緊握青銅酒樽,另一人雙手置於桌案之下,視線不可及。
至於其他護院以及狗腿幫閑,皆在花月水閣之外。
李先也實在是想不到,以自己家族在京城的聲望地位,來著花月水閣,還能遇上這茬,也就是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吳思南了,換成其他幾位前朝皇子公主,來試試?
琴音戛然而止,那貌若女子的琴師率先打破沉默,「今日三曲已畢,在下告辭。」
吳思南調轉劍尖,直接搭在年輕琴師脖子上,說道:「今日想請你破個例,到我府上去為我再彈一曲,如何?」
年輕琴師停步苦笑道:「公主殿下劍術絕倫,這種事,自然不必問我,在下還不想死!」
吳思南大笑三聲,一把將劍扔給牽機,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