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心軟
「世子,今日鴻……」
碧華迎上前,話將出口,來人素袖一展,攏盡晨風,遠處天漸亮,身後姑娘適才鬆了手,鬆開了他腹臚間一陣滾燙,他抬腿下了馬,冷聲:「去備姑娘寢需。」
他從未將碧華放在眼裡,碧華再懂不過,恭謹欠身,道:「是。」,身子卻留在原地,望著馬上的姑娘,一身紅裝,露濃花瘦,華袖挽絲,輕整,漫不經心開了口:「世子殿下,說好帶我吃好吃的,你可失約?」
她確實該多吃,身子骨瞧著太弱了。
讓人不喜。
宋池淵落念,再次朝她伸手,依舊指尖微紅,依舊半彎著掌,鳳眼掃過她面容:「夜深,該你休息,待卯時起了,想吃什麼都由著你。」
「那好吧。」她接過他掌心,一下馬,立即鬆了開,見著碧華,莞爾:「美人姑娘好久不見!」
碧華垂首:「曾姑娘別來無恙。」
徐少卿走上來,接過韁繩,交給身後轎夫。碧華領著路,由西南角門進,過二門垂花,迎著黯淡天光來到內廳,廳內一應布置均按著常規,只是那椅榻上無錦墊鋪就,桌櫃也無任何飾物擺放,更別提書畫等類,唯檀木屏風前,一席香案,放了圓筒爐子,一旁擺著把金絲梨木四齣頭官帽椅。
微光映進屋內,綴出或深或淺光影。
宋池淵背影停在香案前,「東西可有備好?」,這話問得是徐少卿。
他曾叫人準備女子飾品,要素雅些的,還有鍍了芙蓉珠花的綠檀木簪子。
「早已備好,送翠果回去時元之兄還送了些衣裳,想來是猜到曾姑娘不會回去,還叫少卿給姑娘傳話,若有需要時,儘管去錦繡坊找他。」
徐少卿說完,便去東邊側房拿東西。
碧華見狀,對姑娘欠身行了個禮,「曾姑娘該去西廂休息著,碧華先去準備。」
碧華草草辭身退下。
兩人一退,堂間靜謐如斯,只怕一根針落下去都能聽見清脆迴響。
宋池淵沒回頭,只見背影修長,白玉發冠,青絲如墨,「計劃有變,眼下太子無需你去留。」
「啊?」曾言俏驚呼,不解:「那世子殿下為何要帶我回王府?」
「姑娘曾說過要跟我。」
廳內話音清冷,青絲拂肩,宋池淵淡然回過身,那鳳眼望進她雙眸深處,一片清明,些許寒意,要與她坦誠布公。
「你將前途身世告於我聽,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
曾言俏聞言,心中忐忑,她這身份該如何向他說?
若她說了,他又如何相信,怎麼看待?
以他為人,他不可能查不出她原來身份,這是對她本身產生了懷疑。
終究是大意了,沒想他會突然問起。
該如何瞞過此事?
「世子殿下不知道我嗎?理應比我更清楚才是。」曾言俏瞪亮眼睛,一雙澄澈杏眸直直與他對視,她這才知,那天月姬坊暗室不過是短暫利用,從現在開始,才是這人對她真正的考驗。
他鳳眼如月,唇邊溢出笑意三分,美得攝魂,叫人忘卻自身,只聽:「你在心虛。」
那話語好生篤定,那般悠揚愜意,那般直抵人心。
他不動,便是這麼望著,哪怕動一下,都能讓人松下一點點心防。
分明是一張絕美笑顏,卻是攥緊人的心臟,生拉硬拽著,非要讓你說出實話不可。
這場對峙沒有勝負,因為從對視那一眼,她就輸得徹底。
若她開口說一句「沒心虛」,那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屋外響起秋鳥唱鳴,不知現在幾時幾刻,天色暗沉,長庚院里有婆子起了,長嘆:「只怕今日要下雨,得快將院子掃了才好。」
曾言俏沉下肩,喪喪轉過身,尋著廳內圈椅坐下,「世子殿下想知道什麼?」
宋池淵瞳孔微怔,望著她疲倦身影,心被化去幾分,還要寒著面淡然開腔:「從哪裡來?」
那圈椅硬得很,曾言俏支著側臉,垂下眸,只道:「待我想想。」
她這一想,抿了抿唇就要睡下,少頃,打了個哈欠,縮了縮腦袋,身子往椅子里陷了幾分,眉開霧散,姑娘閉了眼,就要睡著了。
「去西廂休沐吧,將身子洗乾淨了,再睡。」
宋池淵話落,負手走出內廳,他還有許多事要辦,關於宋廣臨,關於懷安公主,還有塗縣令家的兒子到底跑去何處。
最重要的,還是京城一事。
現估摸到了寅時三刻,長庚院里零星有丫鬟小廝起了,張婆子拿著掃帚掃了一大半,碧華這時帶著典沐司的人進門。
這些人聽聞是長庚院里有姑娘要沐浴,各個爭搶著要來,表面幹活,其實是想瞧瞧,究竟是怎樣的姑娘能被世子爺帶進府。
天氣陰沉沉的,幾步走下來是越發冷了。
徐少卿從東廂側房走來,在廊間將碧華攔住,將一應女子用品交到人懷中,手裡舉著那檀木簪子,笑道:「這是世子殿下特意交待給曾姑娘做的,你可別忘了替爺好生說幾句!」
碧華扯著笑接過,擺手讓典沐司的人先行一步,美目一抬,秀氣盈盈,「知道,你與世子昨日出門,怎到今日才回?」
徐少卿聳肩作出無奈狀:「你可不知,昨日發生許多事,待我去見過世子,再將這些事兒啊,一一向你道來!」
碧華說好,目送他小跑去內廳門前,那人站在朱甍綉瓦下,穿著從未穿過的粗製常服,身後一襲緋衣垂地,走兩步,望見椅上女子面容雪白,灼灼其華,寐態怡人。
幾日不見,那女子美得像是變了一個人。
須臾,碧華走過去,走到院中,那人已和徐少卿進了東廂,她緊扣手中木簪,染了鳳仙的指甲生生嵌進掌肉中,面上含著淺笑,款款走進內廳,半垂腰,溫聲道:「姑娘,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