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
宋池淵未回話,轉了身,在徐少卿眼底落下黑色陰影,那影子被月光拉得長長,抬起頭是他黑絲如墨,頎長背影走得堅決又快。
他出門,錦靴跨過門下框,彩繪碧瓦下,哭聲頓止,府中大部分丫鬟都是第一次見世子殿下真容,雖同居一處,只聽此人高冷,卻不見其人,還以為是隨老王爺那般性子。
如今看來,不是。
他那雙丹鳳眼,定是收買了天官,將天上最亮的那顆星嵌了進去,眼尾狹長,隨他眼底淚堂微微上揚,又在下眼瞼拋下淡淡剪影。
他鼻翼俊而有型,鼻尖挺挺,俏里藏英。
再看那對薄唇,潤而有色,不見他笑,只要人心神蕩漾,忍不住為他欣喜若狂。
垂眸顯病態,貴氣不嬌矜,抬眸展芳華,清秀且盈盈,神情一轉,堅毅又涼薄,絕美而生姿。
那雙美目落在曾言俏側顏,只見她一身煙霞色裙子,好似用夕陽裹身,酡顏清瘦,似醉,微醺,月色半露,風寒得緊,姑娘瞧著不冷。
他才寬下心,收回目光,轉而淡淡道:「徐商,你可知錯?」
那世子不問原由,直接來了這麼一句,眾人紛紛傻眼,徐商也是愣在一時,心下一沉,任這老頭怎麼也沒想到,今日受難之人竟是自己。
須臾,徐商眉間一凝,躬身,作禮,正色,「敢問世子,老身何錯?」
長道里起了風,吹來滿地落花紛飛,吹來陣陣寒意,宋池淵話音冷冷,不帶一絲情緒:「第一,那日啟明院失火,你非但救治不急,還讓縱火之人離府,間接導致宋光臨失蹤……」
這第一條出來就已嚇到不少丫鬟,皇上御封親王失蹤,此事非同小可,萬一小宋王爺不回來,萬一陛下問起,不僅徐管事要承事,更要殃及府中許多人。
眾人正憂神,只聽宋池淵接著道:「二,放任祠堂家丁行猥褻之事,不管,不問,不教,不為,此等行事,如何管制下人?其三便是最好證明,適才府中丫鬟十八名進我府中,你卻現在才來?何用?」
何用?
你有何用?
聽這一席話,徐商不禁懷疑自己。
莫非真是老頭子年紀大了,無用了?
那群丫鬟聞言,個個垂下腦袋,再也不敢多出聲氣,這召南王府的三個男主子向來不問事,大夥鬆弛慣了,如今真要計較起來,可以說這召南王府中人人都有錯,無一人獨善其身。
除了曾言俏。
這姑娘遊離在外,咬著指頭深思:「原來他在偷看我,竟有多少丫鬟進門都知道,或許是……」
喜歡上我了?
那雙杏眸骨碌碌轉了一圈,停在宋池淵身上,姑娘咬著唇,竟泛起幾分甜蜜。
少頃,曾言俏試探著開了口:「世子殿下,其實…依我看,這些也不是什麼大事,要不我們小事化無,就此散了?」
宋池淵自是不依,看她一眼,「現已亥時,該你就寢,這些丫頭你若喜歡,就挑幾個留在院中伺候,除此之外,不許多言。」
他是有些霸道的,曾言俏按下心中歡喜,挽了綠籮與羞月,「那就要綠籮和羞月!其他人也是一片好心,世子殿下可千萬別罰!」
「知道—」
宋池淵應下,目送姑娘帶著人進門,與徐少卿擦肩而過,來人低著頭,直直走向徐商,掀袍,跪下了,拱手叫一聲:「父親。」
那話音沉重帶愧疚,徐商心下瞭然。
這是年輕人趕著上位,要讓老頭子走咯。
遙想他管制王府多年,終究也是他人座下奴,這主子不要你了,萬事都能給你找出差錯來,你卻不能辯解,辯解也是錯的!
倒不如走得體面些。
「世子明言!確是老身之過!還請世子容徐商請去總管一職,讓有能者上位!」
說話間,徐商行了個大禮,還未等宋池淵應允,他又道:「在卸任前,老身想說句公道話。」
宋池淵不語,鳳眼一抬,只聽他道:「聽聞世子因院中嬌客罰了碧華,可碧華並非照看那女兒不周,全因老身催她去一趟審計才疏忽一時,還請世子賞罰有度!」
曾言俏與綠籮羞月正躲在門后偷聽,一聽這話,綠籮奇道:「大家都不知碧華姑娘為何被罰,徐管事如何得知?」
聽此一話,曾言俏恍然大悟,原來碧華今早果真去了審理司,很可能事先與徐商溝通好,或者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她竟有本事讓這精明度勢的徐管事在辭去職位時都要為她做保。
她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等曾言俏在祠堂出事,宋池淵必定要罰她,不管怎麼罰,到最後都會有徐商出面替她求情作證。
只可惜,她少算了一步人心,沒算準徐商會與府中丫鬟起爭執,也沒算到這些丫鬟會將事情鬧大,更沒算到徐商會因此事牽連著卸任。
院外一片寂靜,過晌久,只聽宋池淵輕喚:「少卿,」,徐少卿剛應聲,他道:「去叫她起來。」
「是,世子!」
話落,曾言俏望見人朝門內走來,忙拉著綠籮羞月往裡頭縮,月色下,徐少卿攙扶著碧華起身,那女子腳步蹣跚,跪久了,路也走不明白,垂著腦袋,滿身喪氣。
徐少卿乾脆將她抱了起來,抱回房中休息,徐商見狀,頷首,似有些欣慰。
晚間回房休息時,曾言俏思索著,便問了:「綠籮,你曾說過徐管事護犢子,他很疼愛徐公子嗎?」
綠籮送上擦面帕子,不以為然道:「徐公子是徐家獨子,自然給予厚望,當年世子在京中名聲一傳開,徐管事就將徐公子送進京,據說還找大師算過命的,說世子爺是徐公子貴人,定要好生跟從,誰知世子及冠時出了意外,將徐公子也牽涉其中,自此以後,徐管事更是覺得對徐公子不住,這些年一直在努力彌補。」
「那碧華呢?」
「綠籮只知碧華姑娘是隨世子爺一道回的王府,其他的便不清楚了。」
說話間,羞月端著水盆出去了,綠籮給姑娘解髮飾,一通拆解下來,饒是這手巧丫頭也經不住讚歎,「這束髮之人真是厲害,這珠花綰髮,將姑娘襯得像個仙子!」拆著拆著,綠籮發現那芙蓉發簪,原是自己當初給姑娘戴上去的,心中一喜,又贊道:「這芙蓉發簪也戴得極好!只是……這香味……似有些不同尋常。」
聞言,曾言俏回頭接過發簪,在手中把玩著,道:「這發簪原本是丟了,不知為何會在此處。」
綠籮聞言,靈光一現,忙推掉她手中發簪:「姑娘別碰!這種奇香之物萬萬不可傍身,也不知裡頭添了什麼勞什子進去,綠籮打小就聽說,有些富貴人家的婦人就愛養些調香女,若是家中妾室惹她不高興了,送些香粉物件過去,不知不覺就能要人命呢!」
曾言俏一愣,綠籮又問:「姑娘近日來可有不適?」
曾言俏道「不曾」,細想,「只是晨起時會有些無力,心神疲倦。」
綠籮這才放心,嬉笑道:「那該是綠籮多想,或是這簪子根本沒帶多久,姑娘以後可要好生注意才是!」
屋內燭火幽明,曾言俏撐著笑臉應下,心中卻萬般沉重,這發簪,也只有那世子殿下知道弄丟了,想來是他差人做了一樣的送來。
若發簪真有問題,那他是有意為之,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