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骨
定心寺,後院。
「好久沒來了,這裡還是老樣子啊。」賀山面色如常,心底卻有些感慨,多年以後小心謹慎的活在這個壓抑的地方,早就讓他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哪怕心中起伏再大,臉上也絕不會露出分毫的情緒,除非是需要用到這種情緒的時候。
當然,在外人看來,這就和面癱沒有區別。
賀山放緩了腳步,後院的路原本只是被踩出來的土路,現在被人鋪上了青石,路兩旁還種了些花花草草,不遠處的禪房看起來有些老舊,不過還算是有人搭理,沒有荒廢掉。
這裡嚴格來說不算是定心寺的範疇,在最開始的時候,只不過剛到這裡的孩子們玩耍的地方,後來送來的僕人在寺里住不下便在這裡搭建了這些石制的屋子,賀山請來的教書先生也住在這裡,現在有兩間禪房門口還殘留著已經拆掉的灶台的痕迹。
「可惜……」賀山心中有些悲涼之感,已經有四位多年以後相處的師弟死去,屍首都不全,哪怕沒有詐屍的兩個腦袋也都被他開了瓢,因為在山下一時半會找不到火化之處,擔心路上詐屍,就乾脆打爆了腦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當年那些師弟就是一群無依無靠的孩子,他這個師兄強忍著在異界的不適應與疏離感,從吃喝到起居,一個個的幫那些孩子解決,一晃眼還沒等混出個什麼來,就死了四個,而且未來還不知道要死幾個。
這定心寺詭異非常,廣明一個外來的和尚都已經有了那種詭異的感覺,老和尚更是越來越凶,哪天抽風把寺廟上下屠殺個乾淨,賀山都不會有半點意外,他可是親眼見過老和尚殺性大發,幾秒鐘幹掉幾十號盜匪的場面。
賀山停下腳步,高聲道:「廣明師兄何在?」
「咳咳咳咳」最遠的禪房裡忽然傳來廣明劇烈的咳嗽聲。
賀山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停下腳步四處觀察,確認好後路,然後道:「廣明師兄,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呵呵呵」廣明笑起來,他的聲音沙啞又透著幾分笑意,「凈善師弟,若是我想殺你,你根本沒有機會反抗,我知道你與縣裡的幾個武館都有所來往,可你太小瞧真正的武功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賀山道了這麼一句,卻半步都沒有往前走。
「哎」廣明嘆息一聲,道:「我本是這曲安府慈英寺的武僧,二十五年前,一枚升仙令於這偏遠的曲安府出世,當年我被師父送出去避難,而後聽聞曲安府幾乎所有武林中人都被屠殺一空,十年前我再次回來的時候沿著線索找到這裡,終於發現了定心寺。」
「老和尚?」賀山見廣明停住了話,接話問道。
「就是我們的主持,定心寺的主人,也是曾經慈英寺的長老圓正,只是據我了解,他應當咳咳咳咳」廣明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聲音變得極其微弱,最後徹底沒了聲。
按照常理來說,賀山應該走過去一探究竟,畢竟斷章狗該死,但還是要等他把下面露出來才能死,然而——
「告辭。」那股針刺不舒服已經化為純粹的惡意,賀山用屁股想都感覺不對,轉頭就走,還沒等他走上兩步,一道黑影兔起鶻落之間便從禪房竄到了他身後。
「來的好!」賀山回身一拳轟出。
「砰!」黑影被擊退,落到地上才看出是個半身已經化為白骨的廣明。
「廣明師兄這個鬼樣子找我想必不是什麼善事吧。」賀山瞥了一眼拳頭上焦黑一片的繃帶,心中明白眼前的鬼東西恐怕身上帶著莫名的侵蝕,不像是液體,都已經塊變成骷髏了,哪來的液體。
「師弟何必在乎皮囊呢?」廣明滿臉的慈悲像,有皮肉的手做拈花狀,白骨手豎掌立在胸前,一顆紫黑色的心臟在骨架之中緩慢的跳動著,看起來邪異非常。
「莫不是廣明師兄以為自己修成了白骨觀?」賀山滿臉的譏諷,所謂的白骨觀,是佛教五門禪法之一,為的是觀象白骨去驚怖生死之心與息滅對色身的貪戀,講究先觀自己如白骨,再觀其他人為白骨,從而看破紅塵生死。
可這只是傳說中的境界,以往來看這廣明根本沒有那份佛家修持。
更別說賀山敏銳的五感讓他清晰的感覺到廣明那越來越濃厚的惡意。
「阿彌陀佛,師弟著相了,師兄我這就來幫你成就佛法!」廣明話雖如此,眼中、臉上的食慾已經遮掩不住,白骨的半張臉瞳孔之中更是閃爍著詭異的紅芒,化作一條殘影朝著賀山衝過來。
「佛,佛,佛,佛你娘親!」賀山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對方的速度已經超越了他視力的極限,在沒有點燃小宇宙的情況下,他想要應對這樣的對手只有五感並用,依靠自己,相信自己……
「砰~嗤」
手掌與骨爪接觸的瞬間,好似沸騰蒸汽一般的聲音陡然升起,廣明眼底有些愕然,從剛才的交手來看,這位師弟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接住這一下,更別說伸手抓住空中的它……
「來戰!」賀山睜開雙眼,他其實能逃,無論眼前的廣明再強,再詭異,那種感覺也是絕對不如老和尚,既然廣明要對他下手,要吃掉他,也必須將他引到後山來,那麼這玩意必然是不敢在定心寺亂來,他只要逃到定心寺中便會安然無恙。
他一開始就小心謹慎的沒有朝著禪房繼續深入,眼下距離定心寺只有不到三百米,以他的速度,眨眼間便能穿過去,哪怕廣明在背後襲擊,也不可能在這樣的距離殺死他。
可……
賀山不想逃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壓抑著內心的情緒,勿言、勿聽、勿看……
只要活下去就好。
可是真的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嗎?
賀山只覺得內心有一股火苗被點燃,無窮的怒火轟然湧出,他內心忽然閃過鬥士的釋義——
所謂鬥士,勇於鬥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