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有血殺,朕有不良人
唐天祐元年,八月初十。
酉時二刻(下午六點)。
距離原定被弒還有十四個時辰(28小時)。
東都洛陽的市坊人聲鼎沸,尤其是洛水南側的永樂坊、太平坊最為繁華,商鋪、酒樓、勾欄鱗次櫛比,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搔首弄姿的邀客聲混雜著絲竹管樂和珍饈酒香,讓人彷彿片刻間忘卻了生在亂世。
宣徽北院副使趙殷衡,此刻坐在馬車上焦慮不安,他一出宮門便被一個帽檐壓得很低的虯髯大漢對上切口接走。
馬車繞來繞去,穿越了大半個洛陽城,終於停了下來。
趙殷衡撩開馬車的窗帘一看,已到永樂坊,只見眼前的閣樓兩側都掛著招牌,各書七個鎏金大字:「琴棋書畫歌舞茶,獨領風騷花月魁」,二樓高懸一個牌匾,「萬香閣」。
下了馬車,早有老鴇堆著笑臉迎了出來,帶到二樓雅間,屋內異香馥郁,一個清雅溫婉的姑娘正坐在珠簾后,專心致志彈奏著琵琶曲,臨窗放著兩個坐榻,皆是花香楠木,上鋪錦繡坐褥。
早有一個面色煞白、身材纖瘦的中年男人懶洋洋側躺在榻上,一邊聽曲,一邊笑眯眯地看著他。
趙殷衡認識此人,梁王府的元從牙將寇彥卿,文武雙全,又善於揣摩上意,以至於朱溫常對人說:「敬翔、李振、彥卿,蓋為我而生!」
「趙大人,和皇上交心深談的什麼樣啊?聽說你在明堂呆的時間很長哦,君臣之間一定甚為融洽吧?」寇彥卿不緊不慢地問道,眼睛直盯著趙殷衡的面部表情。
趙殷衡不禁大駭,這才剛發生的事情,寇彥卿一個汴梁來的外臣居然就知道了,看來朱溫還是疑心太重,對他也不放心,洛陽城乃至宮城內還有其他的密探。
他暗想,如果說和皇上一直在討論如何吃火鍋,寇彥卿肯定不信,倒不如開門見山,壓低聲音說道。
「明晚的行動,皇上已知悉,我在明堂秘密查看到,皇上寫給龍武軍左右統軍朱友恭、氏叔琮的血詔,他們兩人應已經背叛梁王,歸順皇上了!」
「喔?就因為今日皇上檢閱一次龍武軍,梁王的一個義子、一個心腹愛將叛變了?你怎麼知道這不是皇上的反間計?」寇彥卿冷冷一笑。
「的確我也懷疑過,但我還有其他旁證!」
趙殷衡正欲解釋,虯髯大漢匆匆進來,遞給寇彥卿一個打著火漆的密函。
他用餘光掃了一眼信封,只見上面沒有任何字跡,居中只有一個圖案:一把利劍上纏繞著兩條張著血口的毒蛇。
寇彥卿快速看完密信,打起火摺子,把信燒成灰燼,斜眼看著虯髯大漢,目露凶光,低聲吩咐道:「那就發信鴿,按原定計劃執行。」
然後轉過頭,對著趙殷衡一抱拳:「趙大人,今晚您就不要飲酒風流了,亥時一刻(21:30)我會安排人,準時去府上接您,先請回吧!」
戌時(19:00),龍武軍左右統軍朱友恭、氏叔琮終於終於叩拜出了明堂,從宮城北面的龍光門騎上駿馬,結拜而行回軍營。
太陽的餘暉依舊斜照著大地,兩人心事重重,勒住韁繩,讓馬緩行,皇上如此信任,一日之內,兩次交心,說了那麼多感人肺腑的話,讓他們也頗為心動。
但是承受朱溫淫威已久,也目睹了天子十幾年的掙扎與沉淪,他們對反正的勝算沒有把握。
特別蹊蹺的是,朱溫第一謀士敬翔先生,今日在宮城內的御花園,悄悄給氏叔琮傳達了朱溫的旨意,密令龍武軍換明晚當值。
不知道這是不是朱溫的考驗,氏叔琮來不及和朱友恭商量,便立即執行軍令,和神武軍換值。
明晚,是否配合蔣玄暉執行既定弒君任務,兩人內心七上八下,猶豫糾結。
當暫署千牛衛指揮使趙敬,帶人沖入御道旁的長街時,刺殺已然結束。驚失的戰馬,散落於地的頭盔長劍,以及飛濺在地的鮮血,都在記錄著這場猛烈迅捷的刺殺。
趙敬看到龍武軍左統軍朱友恭還在抽搐,忙把他扶起,卻見一道刀痕,又細又窄,宛如鮮紅的月牙兒,深深嵌在朱友恭的脖子上,扶起的一瞬間,血如噴泉飛濺出來,頓時噴了趙敬一頭一臉。
朱友恭拼盡全力,用失血的嘴唇囁嚅著,努力從齒縫間微弱地吐出幾個字:「是血……殺……」
趙敬並不慌亂,他只是好奇,皇上怎麼會料定兩人一出宮便會遭人毒手。
他按照皇上的安排,吩咐一名千牛衛回宮稟告,其他千牛衛陪著受傷的龍武軍親兵,運送朱、氏兩位將軍遺體回府,而他則隻身悄悄前往敬翔先生府上報信。
明堂內,李曄運籌帷幕,信心十足,名單上的這十個人,除了敬翔和裴樞,他一個都不想留,也不會留。
聽了千牛衛的稟告,他在心裡給朱友恭、氏叔琮劃上了紅叉,但是那個血殺是什麼來頭,莫非如鐵手團一般,是朱溫的殺手組織?
李曄一邊思考,一邊吩咐小黃門去傳膳,他要宴請河南尹兼六軍諸衛副使韋震和金吾將軍充街使張廷范,邊吃邊聊,一起觀看今晚的熱鬧。
就在這等待的間隙,李曄猛然間聽得大殿屏風後有窸窣之聲,為了不驚動眾人,他持劍悄然繞到後面,卻見一個精瘦的白衣漢子,跪在地上,靜靜地等著他的到來。
「大唐第二十五任不良帥李元方,叩見官家!」白衣漢子三叩首,拜服於地。
李曄趕緊搜索宿主的記憶,實在想不起大唐還有這麼個組織,十六年了都不給天子報到,卻在今晚最關鍵的時刻突然冒出來,太可疑了!
見皇上十分詫異,李元方趕緊解釋:「官家,事情緊急,臣擇要而報,不良人乃是大唐太宗皇帝時,由國師袁天罡所創,從市井草民到朝廷百官,都進行偵緝記錄,另外還掌管著內庫,只對官家一人負責!」
「自甘露之變后,文宗皇帝被軟禁,閹宦仇士良怕不良人解救皇上,便全力打壓,在宮中密檔中刪除不良人的所有記錄,暗令神策軍偵緝捕殺,從此不良人便一直蟄伏待機。」
李元方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雙手捧著舉過頭頂,「此乃先師所做《推背圖》,官家可看第十象,讖曰:蕩蕩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滌、有血無頭。」
「奇怪的是,這第十象的讖語,昨夜突然變為:木非枯木,子非豎子。日出東方,華光普照。天尊降臨,聖人神祐。復興大唐,君臣同心。彈指五十,終屬香孩。」
「這讖語除了最後兩句,和今日洛陽城小兒傳唱的完全一樣,臣知道此乃天意,便喚醒了沉睡中的不良人。」
「臣半個時辰前,得知今夜有人意圖不軌,便依照先師當年所畫洛陽地下城圖,潛入宮中,驚擾聖駕,請官家恕罪!」李元方再次叩首。
「彈指五十,終屬香孩。」李曄在心裡默念著這兩句,但此刻他顧不上多想,上前扶起李元方,「李愛卿,這些年受委屈了,朕代表大唐……咳咳,那個,朕一定給不良人做主正名,不知今夜何人做祟,愛卿速速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