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戰後梳理第一步:破除土地與權力的勾結
阿敏成了繼莽古爾泰之後,第二個被剝奪了兵權的大貝勒。
奴酋在世時濟濟一堂的四大貝勒,除代善謹小慎微之外,已分崩離析。
黃台吉很希望明軍能冒冒然地追到長城外面來,那他就可以有效利用山地叢林的地形,靈活運用八旗騎兵的機動性打伏擊。
明軍的火器受地形限制,也會大打折扣。
那麼,他便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屆時攜大勝之威再度扣關,必能一戰而下。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薩爾滸就是先敗后勝。
只不過敗是小敗,勝乃大勝。而現在,敗不說慘敗,折損卻絕對不小。披甲奴近乎消耗殆盡,八旗本部也有極大折損。
至於勝……驕傲如黃台吉者,今日也不敢斷言,只是心中的這份執念,始終無法放下而已。
黃台吉嚴令八旗子弟忍耐饑寒等了數日,也沒有等到一兵一卒的追兵。
反而,是收到了多爾袞兵敗遼西的戰報。
遼西的那一戰,就是典型的先勝,后敗。
勝是大勝——多爾袞在西平堡差點兒就能全殲吳三桂了,卻不料殺出一個楊國柱。兩人說是且戰且退,其實就是被多爾袞攆著跑,一直到回到大凌河堡。
就連坐鎮大凌河堡遙指西平堡戰役的袁崇煥,都在火急火燎趕回錦州的途中,被多爾袞奇兵伏擊,差點身死,袁大袁二以死掩護,才換來了他的入關勤王。
但在這之後,多爾袞就一直沒有取得很大進展。
因為他其實不善攻城,又無攻城的利器——大炮。
錦州與大凌河堡,都是配備著大炮的。
多爾袞的兵器也不多,畢竟大部分都被黃台吉帶到關內去了。留給他的不多,還多半是老弱病殘。若非多爾袞始終抓牢自己的軍隊,連這場戰役都支撐不起來。
多爾袞切斷了大凌河堡與錦州的聯繫,得寸進尺,還想侵佔其中的一座城池。
左輔數次挫敗他的突襲、進攻,什麼陰謀陽謀在這員老將面前,全部不頂用。
多爾袞後來著急了,就被楊國柱抓住了時機,以騎兵克騎兵,對其本陣發動了悍勇的衝擊。左輔見機不可失,也把為數不多的機動部隊派了出去。
好說歹說都不再願意率軍出堡與多爾袞作戰的吳三桂,最終還是在幾個女人的冷嘲熱諷之下,衝冠一怒,殺出堡外,殺入戰局。
他的加入,終使驕傲但卻韌性不足的多爾袞,於遼西戰局中,戰敗。
黃台吉收到詳細戰敗,憤恨於兩兄弟的戰局發展幾乎一模一樣之外,便又驚慌起來,連忙率領軍隊往遼東腹地趕去。
然而這翻山越嶺的,除非插上翅膀,否則便又是一次長途跋涉。
待回到瀋陽,還有多少忠勇的八旗子弟呢?
雄才大略如黃台吉者,面對此次戰敗所引起的連鎖反應,也不禁茫然起來。
他既希望能夠立刻再來一場曠世大戰,以洗刷恥辱,證明天聰汗的偉大。
同時,他又害怕明軍煎迫甚急,發起奪取遼東的戰役,就像登遼戰役那樣。
因為他很清楚,回到瀋陽之後,一定有著一大堆的內務等著他。
欲擺脫其父陰影的黃台吉不禁有些懊惱,懊惱沒有聽取奴酋臨終之前的囑託:「明國甚大,宜徐徐圖之。」
「終究,是本汗操之過急了。」
念及此處,黃台吉再不眷戀,急行軍往瀋陽趕去。
此戰已過去月余,一切戰場的喧鬧漸已塵埃落定,民生正在逐漸恢復。
賞罰,正在釐定。
草頭王刀疤劉挺官復原職,領百戶之銜,走入紫禁城,向著天啟叩首。
他的入宮覲見,預示著大明開始重新塑造武將的尊嚴。
這也是天啟最後一次匯聚群臣,進行大朝會。
正式覲見之後,無比激動的劉挺又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信王府。
傳說中的大書房裡,他見到了重真,絲毫沒有去懷疑他的身份。
畢竟,他沒有那個膽量直視重真,就像不敢直視皇帝那樣,
只聽重真笑眯眯地問道:「張秉忠和李洪基,找到沒?」
劉挺一驚,忙道:「張秉忠尚無消息,李洪基倒是正於銀川當一名驛卒。」
重真點點頭道:「看樣子他還挺安分。」
看見劉挺偌大的身子略一哆嗦,重真又笑眯眯道:「怎麼?孫傳庭和洪承疇差點兒把你當做普通的山大王,給一鍋端了?」
劉挺尷尬地笑了起來,趁機偷眼看了一眼重真,只覺得這張臉剛毅、威嚴,不愧攝政信王之名,更不負親率大軍於城外抗擊建奴之實。
「聽說你營里有一個人叫作李定國,有一個人自稱高傑?」
重真忽然問起了毫不相干的問題,劉挺不明所以,點頭稱是。
「你娶親沒?」
劉挺茫然搖頭。
「可有相好之人?」
劉挺搖頭,又點頭,欲言又止。
谷顱重真笑罵:「土窯子里的那些不算。」
劉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堅決點頭。
「可有在京師娶妻生子的打算?」
劉挺豁然抬頭,緊接著便單膝跪地,大聲道:「末將叩謝殿下恩典!」
重真道:「切記別把妻兒帶到軍營里去,也別讓部下到你家裡去。」
「殿下,這……」劉挺顯然是個很講義氣的漢子。
重真勃然大罵道:「笨蛋,請客可以放在外面,干哈非要領回家呢?」
劉挺恍然大悟,其實……依然未懂。
他只知打仗,這就夠了。
只要有重真在,就會為這些人安頓好生活里的一切。
至於底下的將士,只需負責感恩戴德,勇猛作戰,即可。
此類帝王放眼整個歷史都寥寥無幾,最出名的莫過於秦皇漢武。
大明的權與財已深深地勾連在一起,重真欲效法漢武,使之分開,卻很難。
但是再難,也必須要做。
因為重真很清楚,此時的大明看似已通過這場曠世大戰,爭取了舔舐傷口的大量時間,但若官與民仍然勾結在一起,時間就會在無盡的扯皮之中過去。
朝廷通過己巳之戰好不容易殺出來的威望,也會因著官府的倒行逆施,從而令百姓再度感到心寒,從而逐漸拋棄朝廷。
而這一次的拋棄,將會是最為徹底的。
屆時,無數的張秉忠李洪基就會趁勢而起。
在此起彼伏的熊熊烈火中,再多的洪承疇、孫傳庭、盧象升,都無法撲滅。
朝廷和地方官府,從來都是十分微妙的結合體。
為此,重真曾與天啟談及。因為重真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天啟才是最希望掌握在官府手裡的土地,回到朝廷,或者回歸百姓的存在。
然而,天啟的所有執念、精力,都似乎隨著此戰的遠去而耗盡。
這位很不容易的木匠皇帝,在不聽勸阻的日夜耕耘之中,終於來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太醫院和重真連番會診,都拉不回這種頹勢。
因為,他不知節制,旦旦而伐。
張皇後知道夫君的遺憾在哪裡,因此只是配合。
她也希望自己能為自己的夫君,留下一絲血脈傳承。
不是為了去把皇權奪回來,僅是想要創造一個生命,來這世上走一遭。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重真感慨之餘,只得挑起了所有治國理政的擔子。
重真跟楊鶴聊起了土地這件事情,因其源自東林體系。
這個體系里的人除了會斂財,還善於侵佔土地。
豪強雖然不是大明王朝的代名詞,可是,掩藏得很好的豪強早就出現了。
皇族裡的福王,士族裡的錢謙益,都是其中的代表。
大部分的土地都掌握在了權貴的手裡,還他釀的不用繳稅。
「考個功名就一勞永逸的事情,決不能發生在老子治下的大明。老百姓早就淪為了佃戶,佃農太多的國家是一定不可能富庶起來的。」重真暗道。
沒見過哪個連農民都吃不飽的國家能夠強大起來,佃農因為土地不是自己的,從而並沒有太大耕作積極性,再加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壓根解決不了溫飽。
這是歷經過後世的人,幾乎都能明白的道理。
可是楊鶴不懂,對於重真的想法表示很驚訝。
土地,都是大傢伙兒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
失去土地的人,那也是他們沒本事。
大傢伙兒聚攏這些土地的時候,都是付出了相應代價的,或多或少。
不排除有人在此過程中巧取豪奪,可是楊鶴以自身的經歷出發知道:「大部分農戶出賣土地,都是為了解除燃眉之急。」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可是重真看懂了他的眼神,就笑道:「楊大人在此戰之中牢固功勞,論功行賞,足可加封太子少保。」
是的,此戰已過去月余,但是功過是非卻仍舊還在評定當中。
懲貪治罪,是由上到下的。先把那些大貪官大老虎揪出來,以儆效尤。
獎賞激勵,卻是由下到上的。先讓底層的士卒、官員,得著實實在在的獎勵。
戰死的率先會得到撫恤,手上的率先得到醫治。
遷徙的百姓但凡是在城外的,就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家園。
一是因為家園被毀,二是因為沒有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