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西江月(一)

第二十七章 西江月(一)

「……吾散布街市無根之語,道永蒼將叛,又使府右衛夜夜探城,故布疑陣,趙氏小兒終入彀中。得永蒼相助,取淮陰一如探囊取物。

大勢已定,會戰在即,得勝之期即吾星夜奔赴徐州之日,相思病久,沉痾難愈,不治將死,急盼卿卿為吾著手成春……」

信使從淮陰帶來的家書,予芙還未卒讀,臉上便已滾燙。

外頭春雷陣陣下著大雨,傍晚軍帳昏黃,只有她和談玉茹二人。

玉茹本在涼葯,回頭正看見床上人粉臉紅透,立馬便猜到,主上怕不是又說了什麼了不得的情話。她放下手中砂鍋,不禁噗嗤一笑:

「予芙姐,快別臉紅了,我都慣了你還不慣?得一良人伉儷情深,這是多好的事情,何況那人還是主上,揚刀躍馬威震天下,別人做美夢都不敢這麼想。」

「我要做個夢,就希望他只是楊劭,我倆粗茶淡飯就是一輩子。」予芙聽到,放下信箋淡淡一笑道。

「這……」玉茹微張著嘴,不解看向她。

予芙只得苦笑著搖搖頭:「我知道,如今亂世,早已沒有什麼世外桃源,如此不過是我的痴念。」

玉茹欲言又止,猶豫許久才低聲道:「予芙姐,我一直想問不敢問,你和主上……你倆到底是怎麼回事。主上多年孑然一身,好不容易才有了你,為什麼你們,還要藏著掖著?」

自從知道予芙身份,她就一直抱著這樣的疑惑,甚至連凌雪也私下問過她,兩人探討許久也沒得出定論。

「我和劭哥自小青梅竹馬,但後來戰亂就失散了,不久前才重逢,其中經歷許多曲折,都是身不由己。」父兄之事難以言說,予芙低下頭去,「總之,是我拖累了他。」

「對不起!予芙姐,是我不該多嘴。」玉茹沒想到是這樣,不禁懊悔不已,連忙扯開話題道,「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昨天凌指揮使來看你,特意送了蜜餞,等下喝葯正好給你嘗嘗……」

玉茹正說著,帳門口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吵鬧,混在轟隆隆的雷雨聲里,由遠及近。

「不是說了你不準來么,你怎麼還來?」是個清亮女聲,窩著火氣,好像是關靜齋。

「我都快要走了,不過臨行前送點東西。」男子的口氣生硬,玉茹剛一遲疑,帳門便掀開一角,外頭的雨點立時打進來許多,牛皮靴子的鞋尖也已踏了進來。

來人披著個大斗篷,身上濕漉漉滴著水,胸前方方正正鼓出來一塊,裹得嚴嚴實實,似乎護著什麼東西。惟有兜帽里露出年輕英俊的面容,同一雙局促的虎眼。

果然又是丁理。

「丁將軍!這可是女子營帳,你怎麼說進就進!」玉茹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攔住他,「而且凌指揮使說了,尤其是你,不準再來!」

「我就說他不該來,偏不聽。」丁理身後一個瘦削的身影繞過他,側身快步走進來,關靜齋身上穿著蓑衣,將手裡東西放在桌上,「予芙,我今天進城辦事,順便給你帶了一包棗泥酥,記得你從前就愛吃。」

「顧予芙,你好些了么,傷口還疼不疼……」丁理站在門口躊躇著,視線越過玉茹,落到了床上的予芙身上。

目光相接,予芙立時一陣不自在,忙扭過頭去:「多謝關心,我已無大礙,丁將軍還是請回吧,免得再遭人誤會。」

「聽見沒?免得遭人誤會!」關靜齋一邊解著蓑衣,一邊站到予芙床前冷冷道,「小丁將軍,我敬你宿日驍勇,才好好和你說這事。崔相公在淮陰前線是為國征戰,你不能乘人之危。」

「等下,崔相公……是誰?」談玉茹一愣,扭過頭看關靜齋。

而床上的顧予芙立時心頭大震,之前關靜齋和她敘過幾回話,提到成家之事她一直含糊其辭,卻沒想到,她始終誤以為的,仍是從前爹爹給她定的崔家公子。

這些天,她都幾乎忘了這人的存在。

「原來那個幸運兒姓崔……」丁理低下頭,漫無目的踢了踢鞋尖,「顧予芙,我可能,明天就要啟程回淮陰了。我…我給你買了點兒東西……」

這誤會越發地鬧大,予芙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等會兒,這崔相公到底是誰?」談玉茹越聽越迷惑,腦中混沌如一團漿糊,乾脆伸手截住他們的話頭,「還是主上什麼時候,改姓了崔?」

這話石破天驚,一句叫關靜齋和丁理都驚了一跳。

「談玉茹,你在胡說什麼?」關靜齋臉色微變看向她,「這關主上什麼事,而且你怎麼能妄議攝政王?」

談玉茹這才意識到失言大不敬,急忙搖搖頭捂住自己的嘴,又扭頭看向顧予芙。

另外二人一見,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

被三人這樣注視,顧予芙萬分窘迫:「關姐姐,對不起,是我沒說清楚……我後來,沒嫁去上虞……」

關靜齋忽然之間明白了是自己誤會,她瞠目結舌,半響才道:「所以……你沒嫁給崔恆?可你爹不是早把你許給了他?我四年前離開安慶時,還聽你爹說……」

「沒有!」顧予芙猛地打斷她,輾轉之間已幾乎是狼狽:「那是我爹爹非要定的,我…我沒有嫁……」

「等一下,沒有?!顧予芙,你!你是不是騙了我們!你其實還沒成親?是不是崔恆拖著不娶你?」丁理話聽一半已虎目灼灼,原本頹廢的眼熊熊燃起希望之光,「他不娶我娶!我給你買了首飾,你嫁我吧,我一定對你好!」

他似是怕予芙不信,乾脆撩開斗篷,直挺挺捧出胸前護住的木盒,快速走近幾步想要送給她。

「你別這樣!」顧予芙一驚,胸中的抗拒衝破喉嚨幾乎像是嘶吼,「我真的嫁人了!楊劭等了我一輩子,我不能負他!」

「等了你一輩子……楊,楊劭……」丁理釘在了原地,重複著最後那句一時呆若木雞,手中的木盒「啪——」的一聲跌落在地。

遠遠的,一道悶雷正沉沉裂響。

「予芙…你……」關靜齋吃驚地捂住了嘴,顧予芙垂下了頭:「關姐姐,對不起……」

外面轟隆隆雷聲大噪,昏暗的帳內,只剩下燭火還偶爾噼啪。顧予芙知道這事兒再也瞞不下去了,埋首不再說話。

「我不信……」丁理攥緊了拳,再開口已有了鼻音,「想不到你為了拒絕我,連主上都用上了…要真是這樣,你為什麼…不早點兒和主上告發我……」

「予芙姐真是主上的夫人,小丁將軍,你以後別再難為她了!」面對眼前修羅場,談玉茹哭喪著一張臉道,「予芙姐之前不說,就是怕主上知道了找你麻煩。」

「我會和劭哥解釋清楚的,說你並不知情。」予芙抬頭看向他,心堅意決道,「你在沙場累下的功勞,不會因我而磨滅。你還年輕,大明正當用人之際,以後別再冒冒失失,可以……」

顧予芙話還沒有說完,丁理已經顫抖著泣不成聲,他抬起頭深深望她一眼,哀毀骨立,轉身便徑直奔入了雨中。

外頭雷聲轟鳴,雨更大了。

「丁將軍!這!」談玉茹望著雨中踉蹌著遠去的背影,回頭又徵詢地看看予芙。予芙垂著眸:「此事無解,讓他去吧。」

「予芙姐,那現在怎麼辦?」玉茹愁眉苦臉,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東西,摔裂的木盒裡,是一支漂亮的纏絲赤金珠鳳簪。

「東西你收好,等他冷靜下來,一定還給他。」予芙嘆了口氣,抬頭又看向關靜齋:「關姐姐……」

關靜齋黑順的長發垂在眼前,遮住了她的表情,端柔的側影低著頭一言不發。

許久,她悄無聲息地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和顧予芙磕了一個頭,然後起身,披上蓑衣緩緩退出去,一扭頭也匯入了大雨之中。

雷聲直到後半夜才漸止,雨住風停。

談玉茹一夜都沒睡好,天還沒亮她便醒了,又怕打擾予芙,乾脆一個人躡手躡腳起了身,先去帳外洗漱。

顧予芙其實朦朦朧朧也醒了,她沒吱聲,一個人躺在床上,不住回想昨天發生的事情。

寂靜的帳外,只有稀稀拉拉的蟲鳴。

有了丁理這一遭,徐州,估計也是呆不久了。

而且崔恆崔公子……

一想到這個人,予芙腦中就隱隱作痛。

幾年前楊劭跟著先明王舉義,在永昌一箭成名,那消息剛傳到漢陽,爹爹一聽就勃然大怒,不到半年時間,就匆匆忙忙硬給她定了這門親。

特地要把她遠嫁去江南,目的就是為了徹底斷她找楊劭的念想。

崔家公子她只見過一面,是三年前他從上虞過來催促婚事。她抵死不肯嫁,等人一走,就私自寫了信偷偷寄去上虞退婚,結果後來崔家回信說可以緩辦,但絕不同意退親。

再後來,這事自然被爹爹知道了,氣得他老人家抬手就是一巴掌,又罰她在院子里跪了一夜。若不是娘親疼她死活攔著,她那時就要被爹爹五花大綁,送去上虞嫁人了。

崔家,崔恆崔公子,退婚……

予芙凝眉翻了個身,閉上眼腦中只剩一團亂麻,千頭萬緒全是死結。

這事兒還是得了結,即使忤逆不孝跟了劭哥,也不能撇下爹娘,再陷他們於不義……

「予…予芙姐…不好了!」

正當顧予芙沉浸在煩惱中,昏昏欲睡時,談玉茹忽然慌慌張張跑進來,喘著粗氣徑直撲上床,險些趴到予芙身上。

「別急,什麼事?」予芙困意全失,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這時她才注意到明明是凌晨,帳外的聲音卻有些異常的大,遠遠的有馬嘶人喊,予芙心中頓時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是什麼,練兵?還是要開拔?」

「都…都不是!」談玉茹一張俏臉上牙呲盡裂,驚魂未定勻著氣,「是我們,我們燕山營,匪兵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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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妃她說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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