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船王的兒子和橡膠大王的女兒,詩人和讀者,郎才與女貌,這世上還有比他們更般配的一對嗎?1938年底他們結婚了。

從1938年初訂婚,到1939年的7月,是岑荔荔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們的婚後生活如她想象中一樣美好,但歡愉短暫,僅僅維持了一年。

1939年7月20日,岑荔荔的19歲生日,在這一天,周公子被捕了,罪名是與「那邊」有牽連。

警察是來家裡拿人的,變故發生的時候,周家正在給岑荔荔慶祝19歲生日,白天礙著父母親朋的面子,先做了傳統的席面,吃壽桃和壽麵,晚上就是小夫妻的獨處時光了,他們夫妻是新派人,周公子給岑荔荔買了一隻奶油蛋糕,插兩支蠟燭代表1和9,岑荔荔握著手許願。周公子好奇地問她:「你許了什麼願?」

岑荔荔笑一笑,沒有告訴他。

然後就聽到了喧鬧聲,樓梯的咯噔聲,門被粗暴地推開了,荷槍實彈的警察一擁而進,周公子站起身來,他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天了,他厲聲喝止了警察往裡走的腳步:「站住,我會跟你們走的,走之前先讓我吃完蛋糕,今天是我夫人生日。」

他是詩人,竟然有軍人威嚴,警察們相視一眼,退了出去。

周公子像是沒有發生過剛才的事情那樣,吃完了妻子的生日蛋糕,為她裹一裹披肩,柔聲說:「我跟他們走一趟,很快就回來。」

他卻再沒有回來。

1939年周公子被判終身監禁,監禁地點是提籃橋監獄。

岑荔荔好後悔,她許的願是和周公子一生相愛,若是早知道,她應該許願他一生平安。

那之後的事情我知道,因為周公子的牽連,岑周兩家的生意也一蹶不振,1943年,岑荔荔得重病來美國醫治,同時,為了維持岑周兩家的開支和營救周公子,岑荔荔開始學做生意,不愧是橡膠大王的女兒,她做生意很漂亮,可以說,在曼哈頓這套價值不菲的房產,全是岑荔荔兩手賺來。

後面的事情便是不可說,1949年,上海光復后,提籃橋監獄里的政治犯被無罪釋放,其中就包括周公子,那一年周公子與岑荔荔離婚,兩年後,他娶了新人,終其一生,也沒有去過美國。

不可說,不可說,我收拾好東西,打算告別,那老貴婦卻用一雙嬰兒的眼睛好奇地望著我:「這就走?不聽後面的事情了嗎?」

她突然笑起來:「正好,我也乏了,後面的事情,讓霽晴講給你聽吧。」

我的脊背一涼。

霽晴,是周公子的筆名。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就在兩個月前,死在了港灣區家中。

我僵硬地回過頭,看到了他,他站在樓梯上,像是已經站了很久,儒雅的老先生,他嚴肅地向我點點頭,目光再轉向岑荔荔時,已是柔情似水。

陳叔推門進來,攙著岑荔荔上了樓,經過他身邊時,他為岑荔荔掖了掖披肩,親昵的讓人臉紅。

等到岑荔荔徹底消失在視線里,我才忍不住壓低聲音對他說:「你不是周公子,你到底是誰?」

他決計不會是周公子,真正的周公子已經死了,可是他卻以周公子的身份在這房子里自居,且沒有人戳破他,我甚至已經腦補了一個阿加莎式的懸疑案。

他笑一笑:「我當然不是周公子,我叫邱雨路,是荔荔的老朋友。」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一個她不記得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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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夢·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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