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卑微的塵埃
「狗妖是個好同志,他死以後,我們要為他舉行隆重的葬禮。並追認他為紅河城優秀公民。他不畏生死,英勇不屈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冰櫻看著水幕後被撞得飛來飛去的大黃,感慨道。
何大蝦揉了頭通紅的屁股,點頭說到:「我贊同。」
冰櫻繼續說道:「我認為,應當為他舉行水葬。」
何大蝦表態:「沒意見。」
冰櫻說:「沒意見你還不去把水燒開,準備好佐料?」
……
洞穴內,魔羊發狂,衝撞大黃,將大黃撞得飛來飛去,持續許久。大黃被撞得頭破血流,面目全非。要不是「堅壁」天賦賦予了大黃抗揍的肉身,現在他都死了好幾個來回了。
一直等待魔羊氣喘吁吁時,大黃才有機會扶著石壁,慢慢爬了起來。看著魔羊積蓄力量,準備再次衝鋒時,大黃趕緊怒吼到:「夠了!」
這聲怒吼,蘊含「驚神」天賦。「驚神」天賦,對死族殺傷力巨大,對其他種族的殺傷力有限。
但多少有點震懾力。
魔羊瞪著大黃,眼中閃過懼色,暫時沒有進攻。停止進攻后,他身上的黑氣慢慢消散。
大黃鬆了一口氣,說:「我說羊大哥,我喊你羊大爺了。我們都是奴隸,都深受統治階級壓迫和欺凌,我們站在一條戰線上,是朋友,是兄弟。你欺負我幹什麼?」
魔羊恢復了理智,慘笑到:「你太天真了。你不知道,越是生活在底層的眾生,相互傾軋得更厲害。」
大黃語塞,只得說:「你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我竟無言以對。」
魔羊回頭瞥了一眼水幕外,說:「不過你說得有道理。外面的那群當權者,統治者,才是我們的敵人。」
大黃點頭,說:「對,你說得很對。」
魔羊說:「可惜,我活不成了。」
大黃不知道這隻羊想要表達什麼,只得順著他的話,說:「是挺可惜的。」
魔羊說:「其實沒有什麼可惜的。」
大黃無語。
魔羊繼續說:「從違法犯罪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活下去了。我的這一生,是悲劇的一生,痛苦的一生。是被欺凌的一生,是被壓迫的一生。
死,對我來說,是解脫。」
大黃心中嘀咕:那你趕緊死啊,還活著幹什麼?禍害世界啊?
魔羊說:「我唯一後悔的是,我活得懦弱,死得憋屈。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臨死前最後的瘋狂,不是對付和我一樣的苦命者。而是要殺死水幕後面的那些當權者。
殺一個夠本,殺一雙賺一個。」
大黃瞪大眼睛,豎起大拇指,說:「好想法,有覺悟,叫你一聲好漢。」
魔羊身上漸漸騰氣黑氣,說:「你要記住我的教訓。要記住,一定要記住,要記住。」
大黃被嚇得退後幾步,趕緊點頭,說:「我記住了,記住了。你別衝動啊。」
魔羊扭頭,化成一道黑煙,沖向水幕。
那一道透明的,卻穿不透的水幕。
是一道天塹。
魔羊沒有撞開這道天塹。但他沒有放棄。
他發瘋式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向這道水幕。
直到鱷魚大軍擠滿了整個礦道,魔羊才知道,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魔羊不甘地看著水幕,走到大黃面前,說:「我叫開心。」
大黃嚇得兩股發抖,說:「你開心就好。」
魔羊說:「你殺了我,去領功吧。好好做一條狗,不要做人。」
雲里霧裡,這是在說什麼?大黃不知道魔羊想要表達的是什麼,只得順著他的話,說:「好,我殺了你。這就殺。」
水幕外,冰櫻一邊笑嘻嘻和著鱷首領說著什麼,一邊撤銷了水幕法術。
鱷首領帶著他窮凶極惡的隊伍,走了進來。
魔羊哀求到:「快,快殺了我。我寧願死在你的手上,也不願……」
大黃只唯唯諾諾說著「好」,卻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魔羊失望地看了一眼大黃,然後化身成黑氣,沖向鱷魚隊伍。
鱷首領舉起斧頭,一斧頭將魔羊砍翻在地。其他鱷魚兵一擁而上,將黑羊剁成肉醬。
魔羊,就這樣死了。
大黃以為他是一陣驚雷。
原來,他只是一粒塵埃。
暗夜下的一粒卑微的塵埃。
鱷首領迷茫地掃視一圈,眼神在大黃身上停頓一下,然後回頭問冰櫻:「城主,你火急火燎地把我喊來,就是對付這一個戰鬥力為五的渣渣?還有其他敵人嗎?」
鱷首領這是還沒有殺夠的意思嗎?大黃被鱷魚嗜血的目光瞟到,被嚇得瑟瑟發抖。
冰櫻笑嘻嘻地說:「我可沒有火急火燎通知你。是你自己火急火燎跑過來的。本來也沒有什麼大事,一個暴徒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鱷首領說:「那行,算我自作多情了。大蝦,下次有應對不了的事情,直接喊我就是了。走了。」
鱷首領帶著他的鱷魚兵退出礦道。
鱷首領絕沒有任何鄙夷的意思,何大蝦卻老臉通紅。
見事情結束了,冰櫻正色對何大蝦說:「都說蝦兵蟹將,你也得加強一下隊伍建設了。平時,開玩笑歸開玩笑。如果你真的干不好這個差事,我換其他首領來干就是了。
礦洞,是紅河城命脈所在,信任你,才放你在這裡的。望你好自為之。」
何大蝦辯解道:「這完全是意外的事情。誰能夠料想到一群奴隸還能演出這麼多的戲碼,我以後加強管理就是了。」
冰櫻笑嘻嘻地說:「你真的是這樣以為的?」
何大蝦一愣,感覺到冰櫻這一次笑容不同往日。但他還是強撐著說:「本來就是這樣。」
冰櫻臉上的笑變成了冷笑,化成水流離開了。
何大蝦愣在原地。
沒有多久,一隊螃蟹士兵橫著走進礦道,將蝦兵們團團圍住。
何大蝦驚怒到:「蟹老大,你什麼意思?」
一個人形蟹妖最後走進來,說:「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何大蝦面露驚恐。
蟹老大宣布到:「紅河城城主令:何大蝦隊伍作風鬆散,紀律渙散,嚴重瀆職,給紅河城造成重大損失。現將其關押受審。礦洞管理工作,交由蟹老大負責。即可執行。」
怎麼就造成了「重大損失」呢?他和城主關係那麼好,不是城主的心腹嗎?
在紅河城,只有兩種審判:無罪和有罪。無罪,自然沒有任何事情。有罪的話,通通只有一個下場。
何大蝦見過好多次那種下場。他訥訥無言,俯首領罪。
蟹老大說:「你內心也是明白的。我們城主平日十分親和,但該下重手的時候,你看她何時手軟過?」
何大蝦苦笑到:「紅燜?」
蟹老大搖搖頭,說:「清蒸。」
他以為他是肉食者,但轉眼之間,他就變成了肉食。
他以為他是她的心腹,可事實上,他只是她的食物。
那個和善可親,平易近民的城主……本質上,是城主。
直到這一刻,何大蝦才意識到:領導就是領導,不會是朋友。
可惜這個道理,他明白得晚了。
何大蝦在一隊蟹兵的看押下,落寞離去。
戲劇落幕,塵埃落定。
大黃站在一旁,將這一幕幕盡收眼底。在這一幕幕的戲劇中,有悲有喜,卻沒有主角,沒有看客。
對的,沒有主角,也沒有看客。所有的眾族——一切有情物,無論生族,死族,都只是暗夜之下,命運之中的身不由己的塵埃。
舊的領導下台了,新的領導上台。冰櫻對大黃許下的諾言,沒有誰再提起。大黃自然不會主動提。
他又繼續了埋頭挖礦的日子。
一方面,是因為蟹兵接手礦洞的管理后,管理得更加嚴格。
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內心不再焦躁了——魔羊開心的死,澆滅了他心中的躁動。
心靜下來后,他才慢慢發現自己,看見自己。
他是大黃,那個心靜淡然的大黃。
心靜下來后,世界自然就安靜了。
世界安靜后,許多事情就明了:
痛苦有什麼用?黑化有什麼用?
抗爭有什麼用?投降有什麼用?
世界,就是這樣的。
它或許會變得更糟,也許會變得更好。
但是,此時此刻,它就是這樣的。
不會以誰的主觀意願,做出什麼改變——你認為你在改變世界,或者世界在改變你,那只是你的錯覺。
你與世界,從無關聯。
你與世界,從未改變。
叮咚,叮咚,叮咚……
大黃手中的礦鋤有節奏地敲打著石壁,變成了一曲舒緩的歌曲。
這才是大黃。
……
西澤,斷痴城。
幽婧率著軍隊,回來了。
這是她第三次率領軍隊前去會盟,然後又不了了之得率領軍隊回來。
半面站在城牆下,迎接幽婧的回來。
幽婧上前挽著半面的手臂,說:「妹妹,辛苦了。」
半面搖搖頭,輕輕說到:「辛苦的是姐姐。」
幽婧走在前,半面走在後,來到了城中心的祭壇。
祭壇中央,那個黑不溜秋的圓球——法器「知魂」內部不時閃過黑光,每一道黑光閃過,就證明在一定範圍內有一個生族死去。
暗夜之下,生族的數量,總是有限的。
生族衰落,死族自然崛起。
幽婧嘆到:「這是死族崛起的最佳時機。可惜,心不齊。」
半面只靜靜站在幽婧身後,沒有發表意見。她不會表達意見,也不需表達意見。
她靜靜聽著,觀察著,思考著就是了。
因為,她是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