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費功夫

事實證明，想要幫一群普遍識字率不高的青少年提高工作效率，派一群板著張冷臉的憲兵作為監工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手段。

處於這個人生階段的熊孩子往往擁有一些成年人難以理解的神奇腦迴路，更可怕的是，他們的身體已經初步具備了將這些想法付諸實踐的能力。

為了避免參加檢測的少年少女破壞價值不菲的軍用儀器，房間里工作的每位研究員身邊都有至少一名憲兵陪同。

他們頂著白色的大蓋帽，腰上系著同色的皮帶，一身小號黃銅色的兩件式粗斜紋棉布工作服雖然不算亮眼，倒也收拾的緊趁利落。

不過對於那些與亞當同齡的男孩子來說，憲兵們身上整齊的制服，以及端在手裡的點303口徑SMLIE1號步槍（李恩菲爾德）又成為了新的關注重點。

這種火器曾廣泛應用於上一次大戰，時至今日已經可以算是制式步槍中的老古董，但由於其精確、可靠、火力迅速、操作方便等特點，至今仍服役於王國境內的大部分陸戰部隊。

跟亞當一起進入房間的幾個少年一度想近距離感受一下現代武器的魅力，但受到冷峻氣氛的壓制，終歸沒誰敢真的伸手。

恰在熊孩子們猶豫不決的檔口，方才迎接他們的禿頭研究員開始正式安排流程。

「請脫掉外套坐在牆邊的椅子上等候，被點到名的人到我這邊依次接受檢查。」

他托著墊字板，把手中的檔案翻過一頁。

「亞當·貝克先生。」

「是，長官！」

由於姓名首字母排列靠前的關係，亞當早就做好打頭陣的準備。

他站起身，故意裝作緊張亢奮的樣子，煞有其事的行了個不太標準的軍禮，周圍的憲兵們果然像他預料的一樣，大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而眼見目的已經達到，亞當也不在作妖，一溜小跑來到了身穿白大褂的禿頭研究員面前。

後者同樣面帶微笑，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緊張孩子，我可不是你的長官。」

「對不起先生，我一直想成為一名魔能空降兵，所以才…」

「哦，為什麼孩子？這可不是份容易的工作。」

禿頭男顯然不是第一次負責類似的工作，他一邊和亞當聊天分散注意力，一邊把指甲蓋大小的擴口夾安在他的指尖與手腕內側，非常有工作經驗。

「因為他們都是英雄！而且，而且我太矮了…」亞當故意伸手比劃了一下「我怕憲兵隊沒有我能穿的制服。」

「哈哈，別擔心，王國不會拒絕一位擁抱她的年輕人，我想憲兵隊一定會為你量身定做一套新制服的！」

「真的嗎先生？我是說如果當不了空降兵，我也能加入憲兵隊嗎？」

「當然貝克先生，等過兩年，等你再長高點兒，祖國不會忘記你的。」

「那真是太好了！」

亞當小範圍的雀躍了一下，幅度保持在不給禿頭研究院添麻煩，也不至於震落那些儀器的程度，適當展現齣兒童天真可愛的一面。

但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借著伸手的機會，亞當故意抻出自己纖細的胳膊，露出袖子下面的淤青——這是前兩天他在工廠上班時「不小心」留下的。

「真希望不用等太久，冬天修道院的日子很難捱，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得到明年。」

說這話的時候亞當並沒有表現出多少自怨自艾的哀愁，他只是皺著眉，做出認真思考的架勢，彷彿正掰著指頭努力盤算著還要吃多少頓摻著木屑的黑麵包才能迎來溫暖的春天。

這種含蓄的自我展示是比直接痛哭賣慘更高級也更加有效的社交策略。

在這個糟糕的年代，自強不息與命運搏鬥的少年遠比孤苦無依痛苦麻木的孤兒更加罕見，也更符合普通人世界觀中「天助自助者」的正面期待。

亞當努力為自己營造出一種「牆縫裡野草」的人設，以堅強和樂觀最大程度的博取陌生人的同情。

——唯有如此，他才有希望在落選的情況下找到出路，借著周圍某位貴人的善心提前參軍入伍，儘早擺脫足下的泥潭。

事實上，小房間里的空氣確實為此沉默了一瞬，一些人甚至撇過頭去，不忍再看這位身處逆境卻常懷赤子之心的少年。

「會的，亞當，一定會的。」

禿頭男扶了下眼鏡，言談中甚至能聽出一點點哽咽。

亞當見狀正欲趁熱打鐵，把提前準備好的一萬字感人小故事分批分次分享給在場的各位觀眾朋友，但隨著那些連接檢測儀器的感測器開始工作，急促的蜂鳴聲卻強制打斷了他的表演。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儀器背面那一排花花綠綠的指示燈…儘管除了幾位研究員，其他人根本弄不清這些閃爍的小燈泡代表著什麼。

作為當事人的亞當則抿起嘴唇死死盯著禿頭男的面孔，直到把對方從訝異到驚喜的所有表情細節全都納入眼底，才暗暗鬆了口氣，並在大家被轉移注意力的幾秒內重新換回那副純良少年的偽裝。

「讀數穩定下來了么！？」

「還在波動，但即使是最低值也已經超過臨界。」坐在對面負責操控儀器的研究助手用振奮的語氣回答禿頭男的提問。

「史密斯主任，我想我們又找到了一個適格者！」

「繼續確定參數！先生們，這些數據將來都會成為非常重要的參考資料，我們要對王國負責！」

禿頭男…史密斯主任話說到一半，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他轉過身按住亞當的肩膀，眼中的欣賞與笑意比方才更甚「當然，也必須為我們這位未來的空降兵小戰士負責！」

「史密斯先生，您是說…我真的，真的…」

亞當拘謹地維持著正坐的姿勢，他控制著自己的喉嚨，讓那些磕磕巴巴難以連貫的片語聽起來帶上了一點兒激動的顫音，稚嫩的雙眼反覆切換著忐忑、興奮的眼神。

他竭盡全力的表演，讓自己看上去真就像個十多歲的少年。

俗話說做戲做全套。

直到史密斯輕輕拍打亞當的頭頂，喜悅地向他說明檢測儀器分析出的結果，「懵懂」的少年才終於露出「天真」的笑容。

至此，困擾了亞當好長一段時間的擔憂才終於消散。

雖然從結果來看，此前挖空心思，做出的一系列算計似乎是在白費功夫，但只要最終達成了理想目標，他本人倒是毫不吝惜這些前期投入的精力，更絲毫感受不到「小丑竟是我自己」的窘迫。

——盡人事，聽天命。

出自《鏡花緣》的這句民諺所包含的其實並非是無所作為的被動等待，更多的，還應該體現在主動籌備應對任何突發情況的積極態度。

尤其是對亞當這樣沒有資格高唱「千金散盡還復來」的弱勢群體而言。

他深知命運的荷官從來不會一直偏愛某個喪心病狂的賭徒，想一直贏下去，只能強迫自己算準對手的每一張底牌。

在輸不起的情況下，多加一層保險顯然不能算作畫蛇添足。

…說回眼下這局，在確認自己擁有驅動魔能的天賦之後，此前一系列的艱難處境立刻得到了改善。

吃飯、看病的問題順利解決，基本的生命財產安全得到保障，接下來他也該把注意力轉移到下一階段更複雜的工作之中。

比方說，他目前就很好奇自己即將服役的魔能空降兵團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經過檢測，亞當所在的檢查點本次僅有他一人符合魔能部隊的審核標準，而即使把範圍擴展到整個東南大區，本年通過篩選的適格者也僅有區區23人。

根據禿頭主任史密斯的說法，從1715年薩森訥王國建立起完善的檢測機制到現在，所有記錄在案的適格者不超過10萬，其中又有四成因為年齡、健康等方面的問題被判定無法勝任空降兵團的工作。

剩下的大多數雖然都加入士官學校進行培訓，但根據軍方每年與研究所分享的數據來看，實際成材率依然非常感人。

再加上首次世界大戰中巨額的人力消耗，目前王國正在服役的魔能部隊規模僅能維持在1500人上下，其中三分之一還屬於預備役…

這樣的人員配置放在以世界為舞台的全面戰爭中顯得尤為單薄，即使與同樣培訓周期較長的皇家空軍飛行員相比，也稱得上是捉襟見肘。

據此，亞當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在修道院耳濡目染聽聞的那些關於空降部隊的傳聞到底是否屬實。

畢竟按照常理，這種規模的作戰部隊只能採用特種作戰的方式，通過戰術突襲或敵後隱秘行動支援正面戰場，在大軍團作戰中，絕對數量如此稀少的魔法師註定難以發揮決定勝負的關鍵作用。

當然，他上輩子並不是什麼資深軍迷，對於這支異世界獨有的特殊精銳部隊更缺乏具體認知，只能呆板的將其與「SAS」這類特種部隊進行橫向對比，自然不敢說自己得出的結論完全準確。

所以空降兵團的作戰能力到底如何，終究還是只有等亞當到了軍校之後再慢慢學習。

而趁著專業的魔法能量研究人員史密斯還在身邊，亞當迫切想了解的其實還有另一個問題。

「史密斯先生，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我是說，我體內真的有那種厲害的能量嗎？怎麼從來都感覺不到啊？」

「這是個好問題，事實上，如果不是佩妮女士發現了能夠增幅魔能的『丹氏晶體』，並確定了第一種結構穩定的魔紋序列，我們恐怕至今都察覺不到這種神秘能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