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才是我的掛啊!

第三章 你才是我的掛啊!

人皮卷,鬼手書!

畫皮自開,記人生平,上有題字。

「畫影畫皮能畫骨,知人知面更知心。」

一語成讖,道盡真相。

畫卷之上,墨跡蛇走,伴隨著文字,竟同時又顯出一幅幅形神具備的圖畫來,上有各種角色紛紛出場,譜寫出一段無人知曉的人間故事。

「鬼畫皮之梨園驚夢!」

……

「你打吧,打死我吧!打死我,這破戲班子也得垮了!」

啪、啪、啪……

徒弟頭頂盛滿熱水的水盆,跪倒在地,嘴上倔強地喊著。

老師傅手拿竹板狠狠揮下,怒斥道。

「功不練,嗓也不弔,耍皮頂嘴,你倒學會了。唱戲的不靠這個,憑的是功夫,本事,玩藝兒。沒你的近道可走!」

「罰我跪,你是嫉妒我自創的絕活!」徒弟不服。

「不罰?不罰你永遠是下三濫。你練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你那是唱戲?你那是出賣色相!老祖宗傳下來的都被你糟蹋光了。就這,你還想成角兒?做夢!」老師傅狠狠痛罵。

砰!

徒弟一下子面孔漲得發紫,將頭頂的水盆掀翻在地,緩緩起身,眼睛血絲密布。

「瞧不上我,你就瞧不上我吧!沒錯,你哪是想我成角兒,你是想找個小力膀,小催幫!小跟包!小腿子!小龍套!」

他歇斯底里地喊著。

「反了天了!放肆大膽,讓你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老師傅怒急攻心,手中竹板不要命的揮下。

每一次抽打,都在徒弟的身體留下道道清晰的紅痕。

徒弟緊緊咬牙,但身體仍直直杵在那裡,紋絲不動。

「還快給我跪下!」老師傅怒喝。

「師傅,永沒那日子啦!」徒弟一字一句地說著,緩緩轉身,最後深深看了老師傅一眼,轉身毅然決然地衝出了戲院的大門。

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頭。

老師傅竹板仍是高舉在頭頂,一時楞在了原地。

「小六兒……」

他輕輕喚了一聲。

但往日承歡膝下的兒徒弟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再也沒有回應。

老師傅嘴唇哆嗦著,陡然怒聲罵道:「滾吧,走你的歪門邪道,跑一輩子龍套去吧!」

話音一落,一聲冷笑。

只見徒弟小六兒竟又從門外探進半截身子,陰測測地笑著,「老班主,您這話要擱在以前來說,我信。但現在,我卻偏偏不信。

世道變了,您這些都是老古董了,早該被掃進垃圾堆里。

今天,我陳六兒就要做出一個違反祖宗的決定。

我以後要再跑龍套,就對不起您的栽培!」

說罷,他推門而出,不見了蹤影。

「孽障!孽障!」老班主站在原地,連聲怒罵,手臂連著身子卻不由自主哆嗦起來。

這麼大的動靜早已驚動了他人。

生、旦、凈、末、丑,戲班的各個角兒都跑了出來,甚至有人臉上還畫著沒完成的半張臉譜。

他們面帶驚慌,唱戲了大半輩子,還從沒見到老班主如此痛心失態的模樣。

「班主,戲班的徒弟都跑光了,陳六兒是最後一顆獨苗了,也是你從小養大的兒徒弟。

現在連他也走了,以後這方家班該怎麼辦呢?」

花旦上前,細聲問道,憂心忡忡。

「心術不正,技藝再高又有什麼用?我還沒死呢!離了他陳六兒,我就不信戲班子就玩不轉了。」自己一舉一動都被眾人看在眼中,老班主深吸一口氣,強行平靜下來,知道現在不是只顧發怒的時候。

世道大變,人心不古。

老祖宗傳承下來的東西都快被世人丟棄得七七八八了。

傳統戲劇班子被人視為老古董更是難以維持。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

若他這個班主都扛不住了,這方家班子才真的要垮了。

「還愣著幹什麼?只要我還在,這方家班的天就塌不下來。接著練功,接著唱!」

老班主大聲道,群角們相視一眼,這才將信將疑地回去練功去了。

「咿呀……」

方家班內又響起了往常吊嗓拉調之聲,鑼鼓齊鳴。

但不知為何,憑空多出了許多凄切落寞之音。

第二天,照例又是戲班登台的日子。

「這……」

看著空空如也的戲院,連老鼠都沒一隻,方家班眾人干站在戲台上,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都沒人了,這戲還唱嗎?

「還愣著幹什麼!戲比天大的老規矩都忘了?當初入戲班的時候,我是怎麼教你們的!」老班主咬牙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八方聽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開嗓不能停,唱於鬼神聽。」

「是,班主!」群角強行提起精神,拉開身形,先是鑼鼓齊奏,隨後紛紛登場。

但偌大的一台戲,眾人協作,仍是肉眼可見的有氣無力。

似乎戲的精氣神都溜走了。

「班主,不好了!不好了!」大戲剛剛開場,才無波無瀾來到第二幕,外面就有人驚慌跑了進來。

「什麼事,這麼驚慌?不知道戲一旦開嗓,發生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擾嗎?」老班主守了一輩子的規矩,見到有人在眼皮底下破壞規矩,頓時怒了。

「老班主,你聽我說!那陳六兒不知從何處抱上了晉國公二公子的大腿,組建了一個陳家班,全由俊男靚女組成,香艷逼人,方圓十來個街坊的新老顧客都被吸引去了。」來人氣喘吁吁道。

「那晉國公二公子可是洛京有名的龍陽君啊!這陳六兒真是不知廉恥!」

「以色侍人,梨園敗類!」

「我們是戲子不假,但不是妓女!」

「老祖宗在墳墓里知道了,非要從棺材里爬出來不可!」

「今天我們非要幫老祖宗清理門戶不可!」

……

方家班中一聽,頓時徹底炸了,一個個卷著袖子就要衝齣戲班去。

「停下!」突地一聲大喝,眾人不禁停下腳步。

只見戲台上老班主須鬢怒張,喝道:「我還沒死呢?這方家班還輪不到你們做主。他陳六兒要作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們還能攔著?

你們忘了,戲比天大。我們是手藝人,不是街上的流氓土匪。

憑的是功夫,本事,玩藝兒,不是打架鬥毆,爭搶好勝!

他陳六兒還沒出師,即使出了師又如何?

他陳六兒做了孽,方家班子就活不下去了?

戲在人在,戲亡人亡。

你們給我回來,繼續唱!

老班主連聲怒斥,每說一句,戲班群角頭就低下去一分。

而此時老班主早已高高站在台上,霍然開嗓:「若這一曲良音難譜,我便嘆句人心不古。這蓋世英雄,滿朝文武,百年後也依舊是幾兩黃土……」

到最後,他怒目圓睜,眼角含淚。

群角對視一眼,紛紛而上。

「說什麼豪氣正凜,說什麼官從一品。

我寄壯志天不允,豈容初心蒙了塵。

奏一曲,與君歌,定風波,天地闊……」

台下無人,冷清寂寞,但台上之聲,越發壯闊,更有豪情衝天,儘是悲壯之意。

之後的日子,一切照舊。

吊嗓、練功、登台、唱戲……

按照以往的節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但戲班內的日子卻一片冷冷清清,沒了半點人氣。

不遠處陳六兒的陳家班一日勝過一日的紅火。

而這曾經熱鬧地被人踏破門檻的方家班,大門上早已滿是灰塵,就好像一件落後時代的老古董要被掃到故紙堆里去了。

剛開始的日子,方家班每次登台,還有一些老看客捧場。

但到了後來,老看客或病或死,也漸漸不來了。

終於有一日,老班主病倒了,將方家班所有的人喊到了床前。

「方家班是維持不下去了,你們各謀生路去吧!」

「什麼?班主,你要趕我們走?」

「這裡是我們的家啊!」

「老班主,別趕我們走!」

……

方家班眾人跪倒在地,哭聲道。

老班主有氣無力地揮手趕著他們,痛心道:「你們還待在這裡幹什麼?戲在人在,現在連戲都沒了,還要人幹什麼?你們想氣死我不成,快走!」

「不,我們不走!」方家班眾人跪倒一片,「老班主,我們還願意和你唱戲!戲沒了,人還在。戲在人在不假,但人在戲在,也是真的!

有人,就有戲!」

聽他們這麼一說,老班主如何還不明白,手高高舉起,又無力地垂落。

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

「哎,一群痴兒!」

於是,陳家班依舊紅火,方家班繼續唱戲。

但老戲班既然是老戲班,裡面自然都是一群老人。

是老人,就會離開!

老旦走了,花旦熬成了老旦。

老生走了,小生穿上了老生的戲服。

人去,戲成空。

方家班雖沒倒,但不知不覺,早就被人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一個人,或者,一個物,若是在人的記憶消失了,那也和死沒什麼區別了。

終於,一個十五圓月的晚上,天剛剛破曉,巷口方家班門口,立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像是守了一夜,都快睡著了,唯有一根脊樑兀自挺得筆直,如同一棵挺立不彎的蒼松。

庭院中戚戚冷冷,人去屋空,只剩下殘垣斷瓦,空空四壁。

衣架上掛著一件件戲服,在冷風中飄蕩,卻早已沒了穿它們的人了。

突然老人身子晃了晃,眯著眼瞅著天際露出的一線光芒,黯淡的雙目猛然再次睜開,胸腹間一提中氣,起勢高唱道: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是《牡丹亭》的詞。

到最後,老班主雙眼早已朦朧。

陡然他眼睛放大,迷迷糊糊間,只見巷口走來一個個身影,身穿戲服,面帶臉譜,嬌弱美麗的花旦,雍容端莊的大青衣,嬉笑滑稽的丑角兒……

「回來了,回來了,都回來了!」老班主放聲大笑。

「哈,人在,戲就在!」

爾後,仰面栽倒。

從那以後,每到夜晚,老戲院內就有唱戲之聲不絕,遠遠傳來,常將人從夢中驚醒。

但真的有人靠近過去,卻又什麼也發現不了。

只是到了每月十五的第二天早上,總有人發現前天晚上失蹤的人出現在戲院內,穿著戲服,痴痴傻傻,嘴上還一個勁地念叨著。

「人在,戲就在!」

每月十五,梨園驚夢!

恐懼不停地擴散,久而久之,這荒廢的方家戲院就再也無人敢靠近了。

這裡成了附近百姓的禁忌之地。

詭譎傳說延續了不知多少年月,直到又是一個十五的夜晚,烏雲遮月,並不明亮。

一個消瘦的身影提著一個箱子,推開戲院的大門,走了進去。

畫皮古卷到了這裡,就戛然而止了。

因為已經沒必要再看了。

庄克收回目光,因為他清楚那個提著皮影戲箱的人影就是他自己。

一出《霸王別姬》,戲比天大,解脫了戲院驚魂的執念。

但梨園驚夢的本來緣由,也是現在才知道。

「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

庄克嘿然一笑,「誰又能知道,所謂的梨園驚夢,到頭來只是一群被人心世道拋棄的戲院冤魂,執念難消,想要尋找傳承人而已!」

「頭上的青絲髮黑如墨染,梳得是時興髫鳳翅相召……」突聽一聲女子清唱。

庄克面色一變,陡然低頭緊緊盯著畫皮古卷。

畫皮古卷最後竟突兀地出現一張張臉譜,色彩斑斕,白面狡詐,黑面兇狠……

大青衣、花旦、老生……一張張戲台群角的臉張著嘴,發出無聲地嘶吼,面目猙獰,竟是要從畫皮中衝出來。

突然間,四周的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粘稠而詭異。

耳邊響起無數嘈雜的聲音,細密、尖銳、狂躁……

庄克捂住頭,像是一根鋼釺插入了腦袋瘋狂地攪動,眼前色彩迷幻,一張張臉譜走馬觀花一般劃過,像是唱戲,又像是在嘶吼,更像是在咆哮……

他整張臉也隨之扭曲起來,冷笑、怒視、狂笑……甚至以鼻樑為分界線,化作兩面,變化詭譎。

左臉眸子柔情似水,皮膚白皙嬌嫩,紅唇微吐。

右臉卻是猙獰扭曲,豹頭環眼怒視,燕頷虎鬚……

這是怎樣的一張怪臉?

不男不女,不陰不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強行糅合成一張面孔。

「吵死了……」

就在這時,一聲不耐煩地斷喝。

就在庄克快要無法承受,腦海里那根弦即將崩斷時,眼前出現了一道光。

一道劍光!

這是怎樣的一道劍光?

劃出一道曼妙的弧線,看似輕柔,就像國畫聖手一記閑手,輕描淡寫,卻有煙消雲散,萬籟俱息。

似乎連聲音也為之斬斷,一片靜謐,十分飄忽。

庄克定了定神,只見阿青手持一枝桃花站在面前。

已經是九月的秋天,百花殺的季節。

這桃花枝上卻仍是碧綠如翠,桃花映著人臉,越發殷紅。

「庄克,以後能不能別用這鬼東西了?每次都吵得人不得安寧!」阿青叉著腰,十分不滿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被這鬼東西給害得化為詭物嗎?」

「我怕什麼?」庄克一聽,頓時笑了,「這畫皮雖好,但終究只是外物!再說……」

說到這,他刻意拉長了語氣,賣了個關子。

「再說什麼?」阿青果然上當,一個勁地追問。

庄克笑容一收,陡然直勾勾看著她的眼睛,一臉真誠,一字一句道:「阿青,你才是我的掛啊!」

he…tui……

「什麼掛不掛的!臭不要臉!」阿青狠狠唾了一聲,轉身就走,唯有耳根升起一抹淡淡的暈紅,如同六月的桃子,水嫩欲滴。

庄克見狀微微一笑,隨後又將目光收回在畫皮古卷,陡然手一撕。

嗤拉!

古卷詭異,卻是應聲而裂,但厚度卻沒有一絲一毫變化。

庄克一手拿刀,一手拿線,然後埋頭全神貫注地操作起來。

雙手飛快,沒有一絲停滯。

描模刻線,剪切成形……

不一會,一張惟妙惟肖的臉譜皮影就大體出現在眼前。

正是一張大青衣皮影,巧目盼兮,大氣端莊。

嘻嘻嘻……

屋中光線昏暗渾濁,房樑上一隻只皮影搖搖晃晃,嘴角無聲地咧開,異樣嬉笑聲再次響起。

一股無形詭譎的氣氛瀰漫開來。

庄克埋頭案前的身影也似乎為之扭曲起來,面孔陰暗不定,回蕩起一陣低低地笑聲。

「差一點,只差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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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從皮影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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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才是我的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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