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荒誕
你知道宿命嗎?
英雄永遠是救世主,位高權重者永遠腐朽破敗,傾國傾城的美人永遠是禍端或陪襯,世界永遠是這樣,在極端的荒唐中摻雜著無法改變的鐵律,活著就註定悲劇,好像一切都在按照某種既定的軌跡前行,個人的意志如同被車輪碾碎的螳螂,渺小,卑微。
你知道你的存在對於這個由皇權和貴族統治的世界有多可笑嗎?
一個出生在小村落里的青少年,所在星球里最大的貴族不過是個子爵,見過最強的猛獸充其量是個吃錯了野果導致靈能腐化的異獸,你就和一片遲早會腐爛的樹葉,毫無價值,毫無意義。
所以,你憑什麼?
你憑什麼能擁有今天的成就?
你配嗎?
其實你一直都明白,你一直在心裡問自己,你問,「發生的這一切到底都為了什麼?」
你知道你活著的理由,前進的理由,戰鬥的理由,都是一個無聊的笑話,所以,你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
「我...你說的...你說的都對,真不知道你是能讀心還是別的什麼,但我最近確實有點不像話。」
「嗯...怎麼說呢...我腦子笨,情商也低,身手也就湊活,而且和夕雲那幾個人相處久了以後,老實說我差不多也算個爛人了...」
「確實,我出身在碧落星那個小地方,在十二歲的時候才知道世界上有『人群』這種概念,我父母養我唯一的做法,就是在鍋里多做一人份飯,剩下的,我想,我十歲以前,每年和他們說的話不超過二十句。」
「當然,他們是好父母。」
「我是說,當你每天要在地里耗上十三個小時,才能種活那些,姑且能稱之為土特產,勉強能夠養家的碧落果的時候,你還能養出一個能動能跳的小崽子,真的,那已經夠不錯了,寧雲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對了,仁至義盡,是這個詞對吧?」
「我兩歲就認識小穎了,我和她一起長大,一起上學,我們村裡有個木板釘出來的小房子,那是村裡最好的房子,也是我們村唯一的學校。」
「我們村只有一個老師,跛腳,獨眼,只有六根指頭,他教書的水平很差,因為他說話漏風,還總是在上課是跟我們念叨他年輕時有多富,有多帥,但他人其實不錯,村子正中心那塊空地上,每周末晚上用來播電影的那個噪音很大的老式投影終端就是他的。」
「有一次,大概六歲的時候吧,我在老師的柜子里偷到一本封皮已經發黃的,那時候我還不認字,所以那本書是我和小穎用字典一個字一個字查出來看完的,用了三個月,里記載的是一個男人忽然獲得力量,在全星系打壞人當英雄的故事,現在想想挺俗套的,但對於當時的我和小穎來說,那是不可多得的精神食糧。」
「也就是我們兩個看完書的那天,小穎指著結尾的那章婚禮對我說,長大以後我要嫁給你。」
「我答應了,所以從那以後,我就學著書里的那個主角一樣,伸張正義,陳善除惡,最後把村子里鬧得雞飛狗跳,最後我爹揍了我一頓才算了事。」
「那本書對我影響蠻大的其實,說不定,我現在也在學著書里的那個主角做事?」
「我不知道,但我確實有信心對別人說,在這個班裡,我是唯一沒做錯過事的人。」
「或許能這麼說的還有寧雲吧,可能是直覺,可能是猜測,但我知道他不是原來的那個人,披著原來那身皮的那個人太極端了,只要見他第一面就知道他該是什麼樣。」
「其實,我還知道,就算是原來那個搶走了小穎的人,也不是什麼壞人。」
「我太了解那些貴族了,他們是那種只敢用槍或者別的什麼隔著很遠才能把你打得頭破血流的人,他們太害怕自己的新鞋被平民的血,或者汗,或者目光、視線之類的東西弄髒了,他們才不會像那個人那樣有禮貌,只說些甚至不太入流的髒話,輕飄飄地扛著人就跑了,是的,他搶走了小穎以後在逃,他知道他在做壞事。」
「貴族,貴族...我第一次見他們是在...四歲?」
「好像是隔壁鎮子里的一個小貴族吧...我四歲的時候,村子里來了腰上別著槍的大人物,要帶走所有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說是要讓我們為星穹社會發展做出大貢獻。」
「還挺新鮮的,如果那個人別像押犯人一樣給我們綁上鐵鏈子,我們說不定還挺高興的。」
「『為星穹做貢獻』,為了這個目標,我們在大太陽底下徒步走了二十公里路,然後到了目的地以後,我們發現所謂的『做貢獻』,指的是貴族家沒到五歲的小孩子剛得到一把新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些『會動』『會叫』的靶子,來試試他的準頭。」
「萬幸的是那家貴族老爺還沒瘋到給一個孩子一把真槍,不幸的是即使不是真槍,那把做工精細的電擊槍也能燙掉我們這些皮糙肉厚的賤民身上的一層皮。」
「我記得那年,村子里大多數年輕人都負傷在家,幹不了活,延誤了秋收,村子里的大多數人也就沒能沒吃上飽飯,,我一直很喜歡的那個老婆婆也因為沒錢買葯,死在我和小穎堆起大雪人之後的晴天里,她的兩個孫子,一個被打瞎了眼睛,半年後吃老鼠藥死了,一個腿廢了,只能坐在地下給人編草鞋。」
「還有一年,還有一年...還有很多個一年...不是我沒東西可說,而是我可以說的東西太多,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腦子有點糊塗,我實在不知道該從哪件事說起。」
「我記得鎮中學最好看的那個富商家的姑娘光著身子從學校天台跳樓了...」
「楊志叔?楊志叔報了警以後被拘留了...好像是在局子里腦梗死了?明明他身體那麼好...力氣那麼大...」
「還有張老師,張老師...張老師還活著嗎?」
「村裡...村裡其實還挺和平的...但總有大人物到我們村裡來,說,『你們以前都吃不飽飯,你們應該感謝我們』,可以前我們真的吃不飽飯嗎?可我們以前要是吃不飽飯,那是因為誰呢?可我們現在,也沒能經常吃得飽飯啊...」
「我記得...我記得好多,好多好多...」
「有好多人都沒了,所以在小穎被搶走的時候,我的腦袋都快炸了...」
「我害怕,我怕小穎和楊志叔,和那個校花一樣,再也回不來,所以我...我跑到那個樹林,後山里的那個樹林其實...其實是想...」
「『後山里有能讓人變強的寶貝』這種話,即使是我也不會信啊。」
「我其實是想...死,來著...」
「我太害怕了,所以我才跑到我爹說過的最危險的地方,想在聽到壞消息之前,提前死掉,我知道這樣做不對,是懦夫。」
「但我一個老百姓,除了死,還能拿什麼去對付那些官啊?」
「唉,你說,我就納悶了,不是都說人的本性是自私自利,趨利避害的嗎?」
「但,你看,如果住在村裡的人都死光了,那住在樓里的人不就變成窮人了嗎?」
「如果住在樓里的人死光了,那住在別墅里的人就成了窮人,對吧?」
「那如果住在別墅里的人死光了,如果住在宮殿里的人,他們還算有權有勢嗎?」
「都說人自私,可為什麼就這件事,他們表現得這麼高尚啊?」
「你說為什麼他們都想讓窮人死光了呢?」
因為他們該死。
「你說他們為什麼,想讓窮人都死光呢?」
因為他們下賤。
「你說,他們,為什麼都想讓,窮人,死光呢?」
因為他們是這個社會的寄生蟲,他們不配擁有上等人的庇護。
「你說,他們為什麼!想讓窮人!都死光呢?」
因為這個世界弱肉強食...因為這個體系...因為...不...不...
「你說他們為什麼都想讓窮人死光呢!」
「他們為什麼都想讓窮人死光!」
「他們為什麼!都想讓!窮人!死光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所有人!都想對窮人趕盡殺絕!都想讓窮人死光呢?」
「他們憑什麼!憑什麼!」
當,已經被吸食了大半鮮血的少年反應過來的時候,長了四隻眼睛的怪物已經被他硬生生錘爆了頭,慘綠色的汁液到處都是,少年頭腦昏沉,費了好長時間才運起帝勁,恢復清醒。
天上,是一輪鐵做的月亮。
淺白色的月光推起遠處連綿不絕的群山,周圍不斷有或者凄厲,或者憤怒的咆哮響起,黑色的荒野上,只有劇烈喘著粗氣的少年被當成獵物。
都,發生了什麼?
楊凡仍然有些虛弱,這裡的環境好像能遏制帝勁的活性,他拼了命地試圖想起幾小時前發生了什麼,但手腕上突然響起的提示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第六百一十二號實驗體:夭鬼,已死亡。」
「實驗體能力:致幻。」
「高天月已正式授權,複製體將於二十四小時后投入鐵漠。」
「提示:該實驗體從右端數第四根觸手無毒,可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