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追憶(二)

第二章:追憶(二)

阮既言一路小跑來到竹妃寢宮。春天午後明亮溫暖的陽光照在麻石鋪就的道路上,閃著有些刺眼的白光。他放輕腳步輕輕走進瀟湘宮的大門,種植著各種竹子的偌大院子里空無一人。

他站在院子里思考了一陣,輕輕走到階前,隔著寬大的窗戶朝里望去,竹妃娘娘躺在香妃榻上打盹。臨倚坐在她旁邊的矮榻上安靜地玩著一個繡球。

阮既言笑笑,他朝臨倚揮揮手,嘴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口哨聲。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臨倚抬起頭,就看到了他,立刻就張開滿嘴細米牙的小嘴笑了。

阮既言對她無聲地招手。她慢慢挪下矮榻,抱著繡球笨拙地走出來。

她站在他面前仰著頭乖巧地笑:「大皇子殿下,你來了?你是來帶我去見父皇的嗎?」

阮既言一愣,這才想起了自己不久前與她的約定:

那時她剛剛被逛到這邊的二公主臨月和四皇子阮子均欺負,他們說她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沒有父皇,也沒有母妃。阮既言來看她的時候,她獨自坐在靜草堂的院子里傷心。

他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拍乾淨身上的土,問:「小倚你怎麼一個人坐在地上?麗姝和梁嬤嬤呢?」

她紅著眼睛道:「梁嬤嬤讓我自己先玩,她和麗姝都有事走開了。」

阮既言皺著眉頭拿掉她頭髮上粘著的草屑:「靜草堂的奴才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都不留人照顧你?」

臨倚低著頭拉拉他的衣袖:「臨月姐姐說我是沒有人要的孩子。我知道我母妃死了,那父皇呢?父皇為什麼不來看我?他也不要我了嗎?」

小小的阮既言一愣,作為皇嫡長子的他,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從小,自己的心愿沒有實現不了的。父皇更是每天都會到母后寢宮來看望自己。可是他卻不知道為什麼父皇不來看小倚。在他幼小的心靈里,這些都是太複雜的問題,他沒有辦法回答她的問題。

「皇子殿下,是不是父皇真的不要我了?還是,真的像臨月說的那樣,我不是父皇的孩子,我不是公主?」臨倚的聲音小小的。

「沒有,怎麼會。你在皇宮裡生活,也有丫頭嬤嬤伺候,大家都叫你公主,你怎麼會不是父皇的孩子呢。你一定是父皇的孩子。」阮既言拉著臨倚的手斬釘截鐵的說。

「可是父皇從來不來看我。我快要五歲了,我沒有見過父皇。」她哽咽著,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放心,下次我就讓父皇來看你。要是父皇不答應,我讓母后幫我跟父皇說。我一定帶父皇來看你。」阮既言認真的看著臨倚。

臨倚看著他愣在當場,瞭然的點頭:「我知道了,父皇不來看我。原來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說著眼中泛著淚光。

阮既言急得擺手:「你別哭啊,你先別哭啊。父皇……父皇……」他也不知道要用什麼詞來安慰臨倚。

「既言殿下,你也欺負臨倚?」就在他困窘的時候,在屋內閉目養神的竹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們後面,她彎下腰看著阮既言。

既言回頭見是竹妃,立刻彎腰一鞠:「既言拜見竹妃娘娘!」

竹妃笑著點頭:「好,既言可很久沒來瀟湘宮玩了。」她就是喜歡這樣禮數周全教養好的孩子。

既言恭敬地回答:「這些時日師傅布置了新的功課,所以沒有時間來向竹妃娘娘請安,請娘娘原諒。」

竹妃聽著既言小大人一樣的說話,笑了:「既言啊,你可真是有禮貌呢,是個好孩子。以後,多去看看臨倚,知道嗎?」

剛才阮既言和臨倚的對話她都聽到了,她明白臨倚的傷心和希冀,可是她無法抱怨,她是皇帝的上四妃之一,可是她依然無法幫助這個還只有四歲的孩子。

竹妃直起身子,倚在門旁,看著外面蔚藍的天空自語道:「她很寂寞呢。你真是狠心,這樣的痛苦,是這個孩子該承擔的嗎?你的憤怒這樣深沉,燃燒了你的理智。若一生放不下,你是否打算一生不見她。還是,你真的已經忘記了?」

臨倚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事,竹妃的話已經超出了這兩個孩子的理解範圍,他們手牽手,都仰著頭疑惑地看著竹妃。

半晌,竹妃收回自己的目光,低頭看到兩個孩子純真的容顏,不禁嘆了口氣,她撫摸著臨倚細細軟軟的小辮,感嘆道:「不公平,你真是不公平吶。可是,人心啊,又要怎樣去求得公平呢?」

聽到她的話,臨倚天真的開口:「竹妃娘娘,梁嬤嬤說了,不要覺得不公平。不要去在意,不要去老想著就不會難過,就不會覺得不公平了。她說人的命運都是老天安排好了的,我們只要走就可以了。不要抱怨,因為那都是老天爺給我們的。」

臨倚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她自己縱然是說不出這些話的。梁嬤嬤對她說的多了,就算不知道什麼意思,可是還是記住了。竹妃點頭,她知道,梁嬤嬤良苦用心,她怕自己沒有能力陪臨倚走到最後的那一天,所以,現在盡她的所能,為臨倚以後的生活,鋪下道路。臨倚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這個看透了人生沉浮的妃子,沒有辦法給出答案。

竹妃對她的話沒做什麼表示,只是笑了笑,「臨倚,和既言殿下到院子里去玩吧,半個時辰後到這來。我讓麗姝帶你回去。」

聽到要回到冷清的靜草堂去,臨倚臉上有一絲難過,她拉住竹妃的裙擺,央求道:「我不想回去,回去了就見不到竹妃娘娘,回去了就沒人陪我玩了。竹妃娘娘,我想留在這裡。我想留在瀟湘宮,我以後都想住在瀟湘宮,和竹妃娘娘在一起。」

聽到她的話,竹妃神色大變,她冷冷地拂開臨倚的手,臨倚站立不穩,跌倒在了地上。竹妃轉過身,背對著摔在地上的臨倚說:「你要學著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處境。就算你是一個孩子,這個宮廷,也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你錯了,它依然是不會原諒你的。」她聲音冰冷,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臨倚坐在地上委屈的癟著嘴,淚珠掛在眼角,卻不敢掉下來。她細小敏感的心告訴她,竹妃娘娘生氣了,自己惹竹妃娘娘生氣了。

既言趕緊走過去扶起她:「你摔痛了嗎?」

臨倚搖搖頭,眼中有受傷的痕迹:「我以為竹妃娘娘是疼我的。我在夢裡看到的娘親,她和竹妃娘娘長的一摸一樣,她還溫柔的給我唱歌。可是竹妃娘娘不喜歡我。」她說話口齒不清,哽咽得肝腸寸斷。

阮既言皺著眉頭看看竹妃離去的背影,他對竹妃這樣的舉動也感到很意外,原本他也以為竹妃娘娘是喜歡臨倚的,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的。他拍著臨倚的背安慰道:「不是的,竹妃娘娘要是不喜歡小倚,怎麼會讓小倚到瀟湘宮來玩,又怎麼會常到靜草堂去看你。」

「可是,剛才竹妃娘娘凶我。她不要我和她住在一起。」臨倚對剛才的事很介懷。

「那是,那是因為我們大家都要自己住啊。你看我,我還不是不可以到鳳藻宮和母后一起住。我也是自己一個人住在咸陽殿的啊。」

臨倚停止了哭泣,有些懷疑的看著阮既言:「是嗎?」

既言看到自己說的話似乎有效果,拚命點頭:「是啊,是啊。」他睨著臨倚,狡猾地反問她一句:「你不相信?」大有你不相信,我就會很難過的架勢。

臨倚趕緊點頭:「我信。皇子殿下對我最好了,所以皇子殿下的話我都信。」

既言聽到她軟軟的童音說出這樣的話,開心地摸摸她的頭。繼而又想起什麼,皺著眉頭對她說:「以後,你不要叫我皇子殿下。聽起來很彆扭。」

臨倚疑惑:「可是,梁嬤嬤說了,要叫你皇子殿下。還有,大家不都是這麼叫你的嗎?」

「叫我皇子殿下的,都是那些奴才。你不是奴才,所以你不能這樣叫我。」

臨倚為難了:「那我要叫你什麼?」

既言思考了一陣,眼前一亮:「對了,你叫我哥哥,我聽十表兄說了,在民間的人家,年紀小的孩子,都叫年紀大的男孩哥哥。」

臨倚有些擔憂:「是這樣的嗎?可是梁嬤嬤說……」

既言滿不在乎的揮揮手:「哎呀,你聽我的。沒錯的。你就跟梁嬤嬤說是我要你這樣叫我的。她不會生氣的。你叫我哥哥,快叫我哥哥!」他饒有興緻的看著臨倚,逼著她叫他哥哥。

臨倚為難地看著他,磨磨蹭蹭小聲地叫:「哥哥!」叫完立刻抬起頭四周溜了一圈,看沒有人聽到,才放下心來。

聽到她叫他「哥哥」,既言眉開眼笑:「好了,乖!以後都這麼叫我。走,我帶你玩去,父皇昨天給了我一隻琉璃翠鳥。它的羽毛可好看了,有綠色的,紅色的,還有黃色的。可惜的是,它不會講話。父皇也給了竟輝一隻,不過他的那只是鸚鵡,會講話的。他可寶貝了,我借來玩都不讓。你等著,過兩天,等他沒那麼在意那隻鳥的時候,我就偷出來,給你玩。……」

兩個孩子的聲音漸漸遠去。在他們單純的心中,不知道傷害,不知道拋棄。簡單的一隻鳥就可以彌補他們心中的疼痛和陰影。

走進內室的竹妃一直聽著兩個孩子的對話。她默默坐在窗邊,看著院中奔跑嬉戲的兩個小小身影,心中,是五年的愛恨情仇。對於她來說,那些事有如發生在昨天一樣鮮活。她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怨恨說出口,因為,在這個後宮中的女人,本就沒有愛和恨得權利,所以她也就沒有把那些過往說出口的權利。

她想,真諷刺啊。生活為什麼就像一個巨大真實的玩笑。這個玩笑葬送了多少人的心和靈魂,她卻不知道取悅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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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劫:不侍君王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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