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信分舵
一聲長嘯,吳子矜躍起身來,伸手摺下一截樹枝,斜斜揮出,正是周公劍法起手式。他此時元陽真氣充沛,練習過千百次的劍法一招一式使將出來,吳子矜只覺酣暢淋漓,於中又有所悟。
這破廟座落在湖邊,波光粼粼,映照著岸上一個舞動的身影。吳子矜全身氣息流轉,真氣沖關欲出,禁不住手舞足蹈,欲罷不能。舞到酣季,吳子矜大喝一聲,一招「天作之合」,左手劍訣斜揮,右手樹劍全力刺出,「喀喇」一聲響,正刺在一株小樹上。樹枝斷折,小樹震動,樹葉簌簌而下,猶如下了一場小雨。吳子矜面上青氣隱現,內息潛運丹田,只覺隱隱作痛,原來自己適才放手施為,竟是將滿蓄的真氣消耗得一乾二淨。眼前銀光耀眼,浩瀚湖水便在腳下。吳子矜暗暗乍舌,暗忖自己若是再緩片刻收式,無意下只怕免不了成落湯雞了。
他本不善水性,加之數月前那黃河中的溺水經歷仍歷歷在目,竟是成了個揮之不去的夢魘,從此畏水如虎。若是適才落水,保不齊淹死的可能都有。
「啪啪」,輕輕兩下鼓掌之聲傳來,吳子矜愕然望去,一人大笑道:「吳兄弟好功夫,老哥哥佩服得緊。」聽那聲音頗是熟悉,原來是易大彪,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左近。今日易大彪裝束卻是不同,鶉衣背後纏上了數個布袋,雙目開闔之間精光四射。吳子矜心中一凜:「原來易大哥也是個練家子,我卻是不知。」
易大彪笑道:「吳兄弟你武功高強,卻不知是否有興趣加入丐幫,與我等協力,為大宋百姓謀福?」
天下的叫化數十萬,正所謂「藏龍卧虎」,奇人異事自然也層出不窮。歷朝歷代乞丐都是最受欺壓的族群,為自保,身懷武功之人集結立會,號為丐幫。自唐末至今,已過百載,傳至當今的幫主喬峰手上,已是第一十三代。這喬峰自出道以來,大小數十戰未逢敵手,四年前接任幫主,令丐幫興旺發達,更勝從前。
幫主以下設九袋長老六人,大仁、大義、大禮、大智、大信、大勇六大分舵主由八袋弟子擔任,大信分舵掌控西方,專事西夏刺探,易大彪為七袋弟子,正是大信分舵派遣在興慶府的總首領。
吳子矜心下震動,想不到易大彪竟是這等人物,但聽得易大彪道:「方今天下數分,西北党項、東北契丹為禍甚烈,我大宋不堪其擾,邊關百姓陷水深火熱之中。丐幫雖是乞兒所聚,然位卑不敢忘憂國,千里戰場,到處都有丐幫弟子投身。我等皆是堂堂大宋男兒,盡忠報國方是本份。」
吳子矜胸中熱血沸騰,不假思索道:「承蒙易大哥看重,子矜答允便是。」易大彪哈哈大笑,舉起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拍了吳子矜肩頭一記,道:「好兄弟,哥哥果然沒有看錯你。」
西夏「一品堂」勢力遍布,偵騎四齣,丐幫勢力甚難滲透,一干眾化子中唯有寥寥數人方是幫中子弟,其餘人皆不知情。吳子矜感激易大彪收留,對自己的身份也不隱瞞,易大彪思慮良久,方才定下決心將吳子矜拉入伙。
身在異地,諸事不宜大行操辦,開香堂卻是必須的。當下便在破廟之中,易大彪點起兩注香,吳子矜拜了三拜,便算是叩見了祖師,入了丐幫。易大彪道:「兄弟,你也算是官宦世家出身,如今當了這乞兒,卻是辱沒了你了,老哥哥作主,你先做個三袋弟子罷,日後我再稟明舵主,為你擢升。」吳子矜搖首道:「小弟早不是什麼官家子弟,如今的心愿只想手刃梁乙逋,為大宋出一份力。」易大彪贊道:「好志氣,兄弟這般豪氣,要是幫主見到了,定然大是歡喜。」言辭之中,滿臉頗是嚮往之色。吳子矜心中一熱,對那喬峰也好生敬羨。
身入了丐幫,吳子矜方才知曉,易大彪一干人每日出去,不僅僅是乞討,還兼有刺探軍情之功。吳子矜自思自己寸功未立,卻總是吃白食,未免說不過去,便自告奮勇加入。易大彪卻道:「兄弟,我雖武功不高,但也瞧得出來,你正在習練一門高深武學。我看你神光外露,足步虛浮,似乎火候尚淺。本幫在西夏根基不足,缺少高手,你當務之急便是將武功提煉上去,方能在關鍵之處幫老哥哥一把,別的就先別管了。」
如此一來,吳子矜也只能按住自己的性子,潛心練武。他此時也已對那夜夢之中頻來的老者習以為常,每日起來,但覺精力瀰漫,內力日增,欣喜之餘,心中也隱隱意識到之前師父卓不凡所教似乎走入了歧途,自己如今所學方為正道。只是他內心中對師父敬若神明,這等**頭只是一閃而逝,不再深究。
原先他尚嫌自己所學劍術太過簡單,本想再跟易大彪求教,但一來易大彪不善劍術,二來吳子矜受那夢中老人影響,日日練習之下,竟是於劍術之中大有所悟,每每由二十四式基本劍法之中另有新見。劍訣有雲:「高來洗,低來擊,里來掩,外來抹,中來刺」。這「洗、擊、掩、抹、刺」五字,是各家劍術共通的要訣。世間劍術萬變不離其宗,無非都是自這五字中化出,吳子矜雖火候尚淺,卻已是摸到了上乘劍術的門檻。
夏去秋來,秋盡冬至,吳子矜腹中元陽真氣漸漸積累,比如室中香煙一縷,若火不絕,其煙漸漸充滿室中。內息漸漸通達四肢百骸,皮膚狀如蟲行,氣足神充,渾身舒暢。
氣候逐漸轉冷,吳子矜卻覺腹下熱氣升騰,每每心猿意馬,險些不能自持,內力似乎到了一個瓶頸,逡巡不升。他連遭大變,原先急躁的性子大為收斂,心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每日只是苦練不輟。
吳子矜如今正是十**歲的年紀,年輕男子精氣完足,每日早晨陽舉本也正常。只是他所習練的「入夢訣」正到了「煉精化氣」階段,精氣沖功,元陽真氣大盛,正是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多少人按捺不住,破了童身,從此精氣大衰,自此無望上乘境界。歷代一字慧劍門弟子未有一人如吳子矜般進境,是以便算是練到了如此地步,也早年過三旬,錯過了良機,再不得寸進。
月朗星稀,大殿上篝火已滅,殘留的灰燼仍透出一絲殘紅。裹著柴草的眾乞丐兀自鼾聲震天,吳子矜卻睜大著眼睛。他這半年多來都是晚晚酣睡,甚少如今日般,二更未到,卻是睡意全無。
元陽真氣緩緩流動,吳子矜索性立起身來,步出廟外,看著朗朗的夜空,黑漆漆的湖水,爹爹的面容恍惚間又浮上了心頭。「苦命的爹爹,孩兒不肖,至今未能手刃仇人。」半年的磨礪,使得吳子矜性子變得沉穩理智,他曾數度潛近皇城,意圖行刺梁乙逋。只是梁乙逋掌權多年,政敵無數,自然防範也頗是嚴密,府邸外十二個時辰皆有護衛游弋,又加派了「一品堂」的高手坐鎮,吳子矜自忖不是敵手,硬是按捺住性子退回。
只是這幾日元陽真氣躁動,吳子矜卻是有些莫明煩躁起來,此刻心底有個聲音道:「再試一次罷,如今你武功大有長進,未始不能手刃梁賊。」吳子矜胸中天人交戰,頭腦亂作一團。
驀地遠處人影一閃,衣袂帶風,吳子矜內力大增,耳目聰敏,立時發覺,當下忙掩身藏在一旁。只聽有人道:「易大哥,今夜此行不叫上吳兄弟么?」吳子矜心中一動,卻聽得易大彪的聲音傳道:「吳兄弟武功雖強,臨敵經驗尚淺,今晚之行事關重大,還是小心一些的好。」隱約間聽兩人低應了一聲,耳際悉索的踏草聲漸漸遠去。
吳子矜終是按捺不住尾隨而去,他此時武功已不在易大彪之下,此刻屏息輕蹤而行,前面數人卻是不覺。不出三里,遠處高大巍峨的城郭已經在目。易大彪眾人卻不是直奔西門,轉而向北走出數百步,忽地三人騰身而起,竟是上天梯一般,在平滑如鏡的城牆上一步一步走將上去。吳子矜嚇了一跳,眼覷著三人消失在城垛之上,忙上前細看,一陣風來,忽地一件物事飄到面前,不由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一截繩索自城頭垂落,色作漆黑,黑夜之中難以看清,適才三人必是持索而上。吳子矜暗暗稱奇,這易大彪不知使了甚麼手段,想必城內有內應,方才能設下這般通道,今夜所謀之事自然非同小可。當下不假思索,手握繩索揉身而上。吳子矜一身武功大半由「一字劍經」中自習而來,劍經受河水浸泡,輕功篇散失,是以吳子矜並未習得甚麼好的輕身功夫,好在有那繩索相助,吳子矜元陽真氣充盈流轉,手上運勁,身子已是如大鳥掠空騰起,不大的工夫已是上了城樓。
西夏國勢正盛,開疆擴土,闢地千里,自是不用擔心敵國會打到都城之下,此刻長長的一截城樓,居然看不到一個站著的護衛,數個戍卒斜靠在垛口,猶在夢中。吳子矜暗自慶幸,忙尋路奔下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