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驀然回首
第一百六十三章驀然回首
慕容復在少林大會上於吳子矜兄弟三人手上連折三陣,英名掃地,此恨可謂滔天。身隨眾人感同身受,皆是神色不睦。王語嫣面若寒霜,冷冷道:「段公子,你又要助你義兄,與我表哥為難么?」
段譽一怔,道:「我……我可沒想與慕容公子為難……」想起自己昨天也曾大展神威,以「六脈神劍」打得不可一世的慕容復抱頭鼠竄,顏面大丟,不由大是尷尬,話聲亦是愈說愈低。慕容復冷哼一聲,王語嫣分明察覺到他眼底那一絲寒意,心中一慌,扳起臉道:「段公子,語嫣心有所屬,你我分屬大敵,以後你還是莫要……莫要再這般逾矩。」
段譽愕然,他自結識王語嫣以來,向來千依百順,為了她赴湯蹈火,全不顧一己生死,想不到今日卻換來這般冰冷話語,宛若一盆冰水自頂灌下,神思恍惚,不知身處何方。
吳子矜「嘿」了一聲,冷笑道:「王姑娘好生冰清玉潔,三弟確是妄想了。嘿嘿,慕容公子,你我之間不只因蕭大哥而結仇,你慕容氏奢望顛覆大宋,本便是我丐幫大敵。只是今日在這少室山佛門聖地不宜動武,看在王姑娘當年荒島指點吳某劍道之恩,今日暫且罷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江湖重逢,自當再較高低。」
吳子矜本不是刻薄之人,只是他與段譽兄弟情深,在王語嫣眼中,段譽再如何的情深意重都不及她表哥一眼,氣憤之下,王語嫣那天仙之貌此刻在他眼裡看來與骷髏無異,憤憤之下脫口而出,尚在語中以當初「一月獨處」挑撥了一下。想來以慕容復小心眼、嫉妒的性子,自然不會給王語嫣好臉色。
慕容復面色發白,目中惡毒之色愈濃。身側包不同本來要破口大罵,卻給吳子矜凌厲的目光給瞪了回來。包不同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畏懼吳子矜,當日在宗柳鎮給吳子矜劍氣封了啞穴,可是吃了老大虧。公冶乾低聲道:「公子爺,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等犯不著與之硬抗。」
吳子矜率眾昂然下山,這一句話出口,自感出了一口惡氣,一時胸懷大暢,放聲大笑。轉頭望時,卻見段譽在一旁仍是魂不守舍,伸手拍了拍其肩,道:「三弟,何必如此?大丈夫何患無妻?」瞥眼見石凝霜正自瞪著自己,忙改口道:「當然,這個賢惠的妻子么,可不那麼好找,你可不見得有二哥我這般幸運。」眾人大笑,蕭峰搖頭道:「這個二弟啊,都做了幫主,居然還是這般小孩子脾氣。」
吳子矜流落江湖數年,性子早已磨練得頗是沉穩,只是此時在大哥蕭峰面前一時放縱,卻是將少年時那頑皮任性脾氣透露了出來。
眾人心頭桎梏盡去,一路談笑,不多時已然下了少室山。山下眾丐幫弟子與三十六洞群豪上前相迎,不少丐幫弟子見到蕭峰,皆是難掩心中激動,上前見禮。蕭峰熱血上涌,虎目含淚,抱拳道:「眾位兄弟眷顧之情,蕭峰不勝感激。」吳子矜道:「大哥,當年你脫離丐幫,實非本意,只怨造化弄人,如今真相大白,全冠清這廝已叫大伙兒亂刀分屍,大哥回歸本幫再無障礙。這幫主之位還是由大哥你來擔當的好。」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蕭峰雖淡出丐幫兩年,然威信猶在,若要重做幫主,自然亦無不可,然吳子矜這兩年來聲名鵲起,在幫內亦是威信大增,何況昨日在少林大會上力擒叛徒全冠清,復又大展神威,擊敗姑蘇慕容,不少丐幫弟子心中皆已認可他這個幫主。此時大伙兒心中皆是有些迷茫,看看二人,實不知如何是好。
蕭峰咳嗽了一聲,道:「二弟,此話差矣。蕭峰雖得蒙各位兄弟大量,既往不咎,然畢竟是個契丹人,怎能統領丐幫?我此生之願,唯重歸丐幫,做一低袋弟子足矣,每日只須與各位兄弟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閑時賭上兩把,便是神仙生活。愚兄生性懶惰,好容易擺脫了這幫主之位,兄弟你可莫要害我!」此話一出,眾皆大笑,吳長風道:「喬幫主說的是,吳兄弟,你也莫要撩挑子,還是勉為其難當下去罷。」
眾丐對吳子矜二人是一般的尊敬,蕭峰既是不願,吳子矜便再難推辭,沒奈何下令蕭峰為九袋長老,眾人一併迴轉洛陽總舵。
路上非止一日,眾人來到洛陽。籍石家官府之力,原先住宅門上封條已然去除,早有丐幫弟子將原先總舵打掃乾淨,吳子矜率眾人入住。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群豪人數眾多,丐幫便在城內盤下數家客棧招待。一切安排妥當,接下去的第一件事便是祭拜當日慘死在丁春秋手下的眾位兄弟亡靈。後院中,丘墳前,紙錢飛舞,香火裊裊,眾人皆是淚灑大地。丐幫眾兄弟情同手足,自是悲傷難耐。吳子矜淚眼婆娑之間,想起死去的老父,更是悲不自勝,油然而生探墓之意,算來已是六年未曾回去,心下回定西之念大熾。
吳子矜與三十六洞諸人約定之期乃是兩月,時間尚且充裕。丐幫大亂方歇,百廢待興,每日里自然是忙得天昏地暗。吳子矜發下一道道青竹令,由如今武功全廢的傳功長老項長老陪同三十六洞群豪,各大舵主分赴各方安定分舵,宋、奚、吳三位長老率眾驅趕洛陽附近大大小小的幫會勢力,石凝霜則拜見當地官府,吳子矜坐鎮總舵調度。蕭峰與阿朱經歷此番變故,遁世之意大生,二人在城中尋了處房子住下。段譽則去了城外白馬寺,與方丈大師再續佛緣。那位李文儀么,則是日日在城中遊盪,這洛陽大大小小的乞丐可糟了殃,幾乎人人受過她的捉弄,只是礙於吳子矜的面子不願追究而已。
時光冉冉,如是過了半月,丐幫大小一應事情漸漸上路,吳子矜大半事務都交給了吳長風等三長老處置,倒是輕鬆了許多。既得空閑,當日所思歸鄉探墓之事便浮上心頭。終有一日,吳子矜令吳長風暫攝幫主,自己則與石凝霜飄然西去。
二人此行目的地便是定西城。行得一日,李文儀卻是自后追上,大呼無趣,要纏著吳子矜一起上路。吳子矜向來拿她當小妹妹看,便即三人上路。只是行得兩日,過了潼關,李文儀卻忽然不知去向。吳子矜與李文儀數日同行,早知她一身武功頗是不弱,為人又機靈古怪,不在阿紫之下,行走江湖當無大礙,索性不去管她,徑往定西城而去。
正所謂「近鄉情怯」,定西城已在不遠,吳子矜一雙腿卻是猶如灌了鉛一般難以挪動。石凝霜看見他面上青白之色,伸手輕輕握住吳子矜右手,道:「吳大哥,我口渴得很,不如我們便在這裡歇會。」
吳子矜回目望去,卻見路邊一桿「茶」旗斜挑,心裡明了石凝霜之意,大是感激,笑道:「也罷,便歇歇罷。」二人下馬系韁,信步入了茶肆。
其時定西之地雖地處西陲,然宋夏交鋒數十年來,大宋已漸漸佔到上風,自去年梁乙逋出兵綏德城失利后,已是近一年未曾再起戰端。此時道路之上人影潼潼,比當年吳子矜在定西之時更是繁華。茶肆之內也坐了不少客人,吳子矜二人好容易在角落裡尋了個桌子坐了下來。
二人名為休息,實則是在緩和心中那份思念之情。吳子矜暗自運氣三轉,心中那絲忐忑煩悶之意大為減輕,正要開口說話,忽聽臨桌有人言道:「這位老兄聽說沒有,夏蠻子又要來啦!」
吳子矜心頭一動,立時側耳傾聽,只聽一人道:「你老兄怎生曉得?」那人道:「我家小舅在定西都監府中,見到兵報,賊酋梁乙逋親率三萬大軍不日進襲環慶,戰事便在眼前。」另一人道:「老兄你未免忒小心了,慶州離我們定西遠得很,夏人可不會打到這裡來。」那人道:「老兄只怕對軍事知之甚少,那賊酋狡猾之極,每每出兵皆是聲東擊西、虛中有實。他出兵慶州,我們定西只怕也少不了一支軍隊滋擾,唉,眼見這一年日子總算有些好轉,這幫天殺的畜生,卻又要來攪和了。」
另一人聞言拍案道:「怕什麼!他梁賊敢來,我便敢打,我大宋人多勢重,大伙兒一齊動手,將這班蠻人趕回大漠,為當年的吳老都監出一口惡氣。」眾人轟然應諾,采聲如雷。西北之地,民風彪悍,百姓男子個個孔武有力,非中原腹地百姓可比。這裡幾乎人人都與西夏人有著血海深仇,自是群情激憤。
吳子矜心忖:「不知梁乙逋這老賊會不會前來?這老賊向來怕死得緊,說不定表面上是率軍攻打慶州,實則卻來我定西打劫。嘿嘿,這老賊欺軟怕硬,慶州乃是大宋駐軍重地,當年范仲淹相公駐節之所,老賊未必啃得動這硬骨頭,說不定還是要到這裡肆虐一番。戰場之上我雙拳不敵四手,晚上卻可摸進大營去要了那老賊腦袋。」想到這裡,吳子矜暗自禱告:「爹爹在天之靈庇佑,令我得以手刃大仇。」
當年吳猛在定西做都監時,素不擾民,官聲頗佳,吳子矜想不到今時今日仍有人未曾忘記,心下大是喜慰。石凝霜見他冷峻面色中終是透出一縷喜色,心中亦是寬慰。二人至此心情終於放開,那一絲忐忑之意化為烏有。
吳子矜心境漸漸平息,二人喝完一壺茶水,正要結帳離去,忽地帘子掀起,一個聲音傳來道:「吳大哥,石姐姐,原來你們在這裡,當真叫我好找。」二人抬頭望去,見一個紅衣少女立在門帘邊,眼波流動,笑魘如花。
吳子矜瞧在眼中,心頭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往日種種再現眼前。原來那少女斜插花釵,身著窄袖曳地紅裙,正是標準的回鶻女子打扮,與當年初見赫連知秋女裝時一般無二。恍惚之中,那少女身形漸漸與心中那逝去的影子融作一體,「知秋妹子」四個字幾欲脫口而出。
「吳大哥,你怎麼了?我是文儀啊?」這一聲呼喚令吳子矜倏然而醒,那少女卻正是恢復了女裝的李文儀。他心中一陣歉疚,死者已矣,生者何辜?自己總是這般念念不忘,卻是對不住石凝霜。想到此處,不由滿含歉意地望了石凝霜一眼。
石凝霜卻好似絲毫未曾留意到吳子矜的異樣神情一般,笑道:「李家妹子,你這幾日到底去了哪裡?須知此地非比別處,戰亂將起,還是大伙兒一起有個照應。」吳子矜點頭道:「凝霜說的是,文儀,你去哪裡了?」李文儀面色一紅,道:「吳大哥,石姐姐,我……我有些私事耽擱了,好在總算沒叫你們落下,終是又趕上了。」吳石二人見她神色忸怩,說話不盡不實,知她不願說實話,卻也不再勉強,三人計議停當,結帳出了茶肆。
其後三人一路疾馳,李文儀自遇見石凝霜起,便一直頗有敵意,從來不願親近,今日卻是一反常態,屢屢與石凝霜搭訕,神態頗為親密,直若變了個人一般。吳石二人雖大感訝異,卻覺得是好事,遂不以為意。
行了半日,前方一桿「茶」旗斜挑,居然又是一處茶肆,只是店貌比之適才可要荒舊了許多。吳子矜心頭怦怦跳動,雖是下決心不再想起赫連知秋,卻止不住心頭泛起的人影,原來這裡正是當年遇見赫連知秋之所。他心知爹爹的墳墓便在附近,不再入店,而是偏向行去,沒來由,心底卻響起赫連知秋訣別時的話語:「你,你保重。」忽地眼中濕潤,足下邁步加快。
石凝霜正要跟上去,李文儀道:「石姐姐,先讓他一個人去罷,他與伯父數年未曾相見,自然有些貼己話要說,我們還是稍等一會的好。何況,吳大哥沒帶紙錢牲祭,我們還得採辦些。」石凝霜點頭道:「還是文儀妹子想的周到。」
吳子矜一步步走近了墳地,心中那份惆悵愈加濃厚,他正要上前祭拜,卻遙遙見到一個紅衣女子背影,心頭便似被一柄巨槌重重敲擊,愕然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