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行湖廣卷 第二十八章 血染
「吳大人,您可算來了。」
孫十年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吳全秀,積雪在他腿上也積了快半指厚,顯然也是早早就在院中坐下了。
「你!你就是孫十年吧。」吳全秀沒有見過孫十年,但是從其年齡來看確是此人無疑。而他雖然大為震驚,但還是沒有喪失理智,謹慎地將短劍橫在胸前,打量著四周。院中似乎確實只有孫十年一個人,連個服侍的僕人都沒有。吳全秀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那些監視的人給出的情報沒有出錯。
「吳大人竟然記得我?不知吳大人登門有何事啊?」孫十年挪動椅子,正對著吳全秀,伸手隨意地將身上的積雪彈開,似乎眼前的吳全秀真的只是一個登門拜訪的長輩。
孫十年這般舉重若輕,輕描淡寫的態度讓吳全秀頓覺一陣詭異,原本他想的是趁著孫十年在熟睡之時直接將其劫走,即使宅院裡面還有幾個侍奉的僕人也擋不住自己一個內息武者。可是現在剛剛踏入大院,便看見自己夢寐以求的目標端坐在院中,似乎等候多時了。
尤其是對方這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儼然一副完全將自己看穿了的模樣,吳全秀在官場上也是摸爬滾打了十幾年,這樣的表情也只有在那些極精人心的人精身上才看到過。而眼前之人無疑是個孩童而已,這種反差給了吳全秀極大的不安。
現在已經是最後一步了,吳全秀可不想功敗垂成。
「孫十年,十年啊...你為何在院中坐著。」吳全秀一邊小心地挪動身體,牆邊的空間太過狹小,若是動手的話施展不便,一邊出言試探這院中的虛實。
「自然是在等吳大人前來咯。」聽見吳全秀這般問,孫十年好像聽了什麼笑話一般捂著嘴偷笑起來。「我倒是不知道吳大人為何在我的院中出現呢。」
吳全秀卻是沉默著,沒有回答孫十年的話,眼睛不停轉動著,想找出這院中是否有埋伏的跡象。吳全秀透過窗戶看見了幾個房間裡面的床都是只有床板而無被褥,微微點頭,確認這裡應當只有孫十年一人居住。不過他還是不放心,出言試探道:
「十年啊,我既然來了,不管做什麼也是客吧,叫人搬把椅子來吧。」
「哈哈哈,吳大人,你不用試探了,這裡確實只有我一人。」孫十年大笑起來,竟然聽出了吳全秀此話是為了試探是否還有僕人在此。
計謀被識破的吳全秀也不害臊,反而是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孫大海作為他的最頭疼的對手之一,對方的所有細節自己幾乎早都派人打探過,作為對方的親兒子的孫十年自然也不例外。不過,當時的探子給出的評價都說此人不過一個遊手好閒的富家公子而已,每日在青陽鎮只知打聽何處適合玩樂,也從不關心錢莊里的事務。
可是,這樣的一個富家公子,在面對自己時竟然完全從容不迫,波瀾不驚,言語之中儘是老成辛辣之詞,與自己印象之中的那個孫十年全然不一樣。
這種反差感不斷折磨著吳全秀的思維,讓他懷疑自己現在是否正在做一場毫不真切的夢。
「該死!只能快刀斬亂麻了。」吳全秀心中暗罵一聲,也不與孫十年客套了,直接提起短劍一個箭步向孫十年衝去。
「即使你再怎麼舌燦蓮花,終究不過是一個沒有習武的小兒,還是束手就擒吧!」吳全秀怒喝一聲,另一隻手握成爪狀,徑直向孫十年脖頸擒去。
在高速移動中的吳全秀,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對方嘴角微微上揚,那種戲虐的表情在一瞬間讓吳全秀明白了很多東西,但是他已經來不及思考了。下一秒他便眼前一黑,隨後胸口頓感沉悶,竟然直接飛了出去。
吳全秀的身體重重的砸在牆上,那鄉村的土牆直接泛起了一陣裂縫,似乎隨時要倒塌。吳全秀強撐著站起身,便覺喉嚨一甜,隨後強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從進院起就開始的不安是為什麼了。
「你不是孫十年!你到底是誰?」
「吳大人倒是忘性有些大啊,你三番五次地監視我們,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對面的少年仍舊是戲虐地微笑著,緩緩踱步將吳全秀方才掉落的短劍撿起來,用手試了試鋒芒,「這倒是把好劍。」
吳全秀面目猙獰著,他現在當然知道這是誰,和孫十年一夥的,有這般武功的孩童除了易文還有誰?!
「是從什麼時候?」吳全秀劇烈咳嗽著,每一聲都伴隨著一口鮮血吐出。
「從你派來白楊村的人離開之後。」易文玩弄著手上的短劍,看向吳全秀的眼神已經如同看一具屍體沒有二樣。
「你雖然派人無孔不入的監視我們,我們的行蹤都掌握在你的手裡。但是最關鍵的一點是,最後親自下手的一定是你自己,而你自己是沒有見過孫十年以及我的。」易文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將短劍緊握著,現在,是該將一切結束的時候了。「趙一虎的仇,由我來報。」
「咳咳咳。」吳全秀仍然在咳血,但已經不再強撐著自己站立了,而是一屁股靠著牆邊坐下,仰面望著無邊無際的天空與飛揚的雪花,慢慢閉上了雙眼。
「我只有兩個問題想問,問完后,你就可以送我上路了。」
「說吧。」
「若是你們在假裝分道揚鑣后,我還是派我的人去監視你們,那你們的計劃,咳咳咳,就失敗了吧。」
易文搖搖頭,「你不會的,你太謹慎了,你只會選擇派全是武者的追風鐵捕,以圖不讓我們發現監視。」
「可你們還是發現了。」吳全秀笑了,笑得很慘烈。
「不,我們沒有發現,但是我們知道一定有人監視。」
「這樣啊...」吳全秀已經將雙眼完全閉上,呼吸也漸漸變得微弱。
「第二個問題呢?說完早點上路吧。」易文提著短劍,緩緩向著吳全秀走去。
「第二個問題啊...我想知道...你即使知道今夜我要來...」吳全秀說話已經開始斷斷續續了,聲音也漸漸微弱。
「什麼?」易文看見吳全秀的嘴還在呢喃著什麼,但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你為什麼就一定有把握將我留下呢?」
話音剛落,吳全秀眼中精光一閃,完全不復方才垂垂將死的模樣。手指猛地一彈,一銀色閃亮的細針直衝易文而去。
「該死!」易文雖然一直防備著吳全秀的臨死反撲,但也沒想到暗器這一手。暗器的使用即使在江湖之中也屬於是旁門左道,少有人修習精通。易文猝不及防間,只得用手中短劍一擋,那銀針雖然向側邊飛去了,卻還是擦破了易文的皮膚,滲出了一絲血液。
吳全秀見狀心中大喜,那枚銀針上塗抹有秘制毒藥,若是普通人沾上了,頃刻之間就會全身無力,最後心跳停止而亡。即使是武者,被此毒侵入體內也會頓感虛脫。
易文提劍正欲刺向吳全秀,卻突然感覺全身一陣無力,立馬明白了方才那枚銀針必有劇毒。
「哼,今日算你走運,咳咳咳。」吳全秀提起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向門外跑去。方才他受傷的狀況可是實打實的,即使投擲出這枚銀針也是耗費了他不少氣力。現在即使易文已經中毒,自己也沒有十成的勝算,再加上此地不宜久留,於是連連逃竄出去。
吳全秀奪門而逃,在雪地上亦步亦趨的朝村外走去,刺骨的寒風灌進了他的全身,更加刺激了他的咳嗽,每一聲咳嗽都帶出一片鮮血,潑灑在潔白的雪地之上。
強撐著走到了村外的一片空地之上,吳全秀又一次回頭,發現易文果然沒有追來,長鬆了一口氣,他自己也已經到了極限的邊緣了。於是坐在雪地之上,開始運功療傷。
可就在此時,在風雪之中,漸漸地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身影。他的腳步並不沉穩,在狂風的咆哮之下甚至站立不穩,可是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吳全秀吐出的血跡之上。他的身影慢慢靠近了,吳全秀這才發現那少年手中還提著一把長刀。
「易文!?不!他不可能還有氣力追上來。」吳全秀的心裡只剩下了恐懼,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後手。
那少年的身影更近了,吳全秀這才能看清,那少年確實不是易文,他的身體比易文瘦弱多了,但是手上那把漆黑的長刀確是易文的黑隕無疑。
「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才是孫十年啊。」吳全秀放肆地大笑著,但是笑聲剛剛傳出去就被洶湧的寒風吹散了。
孫十年什麼也沒說,就這樣提著刀,一步一步,費力地向吳全秀走來。
吳全秀也沉默了,笑聲戛然而止,靜靜等著孫十年走上前來。
終於,孫十年艱難地走到吳全秀面前五步遠,現在,吳全秀終於能夠看清孫十年到底長什麼樣了。
什麼對白也沒有,孫十年揮起黑隕,奮力劈下。
吳全秀的腦袋飛起數尺高,噴涌而出的鮮血將孫十年全身浸濕。
孫十年本以為這一刻來臨之時,自己會歡呼,會怒吼,會嘶吼,但他現在什麼也沒做。
他只是一個凡人,在這般暴風雪之下已經幾乎全身凍僵了,甚至腦袋也出現了幻覺。
他彷彿看見了趙一虎的背影,看見了那麼多年生活的點點滴滴,是如此的溫馨美好。
可回過頭來,眼前只有一片被血液褻瀆的雪地,就連他自己的雙眼,也被鮮血所染紅。
孫十年已經支撐不住,在風雪之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不過,他的身影卻是始終站著的。
和趙一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