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嘆零丁 第八十六章 人間無敵
「呵,我等著,你若是能不分主次,我便是站在你面前不動,讓你砍上一劍又何妨。」
李浮白不知何時來到了老宅外,佝僂著身形,含笑的目光從少年仇靖身上移開來到地上那隻悶倒的竹瓮上。
少年仇靖聞言,驟然收斂了情緒,抿了抿嘴唇,眉梢如貼花,抖了抖金絲雷紋寬鬆袖袍,雙手攏在袖子里,蹲在太師椅上盯著自己鞋尖一言不發。
分魂煉體之法,修行至今,主次早已難捨難分,但真要下個定論,自己確實只能算得上是主身分離的一道化神。
但是隨著他吃下的劍越來越多,劍體也越來越無塵無垢,雖然依舊無法與師兄的關門弟子作比較,那是老天爺賞飯吃,沒法兒比,如今這幅軀殼在他的完善下,越發純粹,與原本的殼越發麵目全非。
好處越發明顯,只要融合了主魂,「仇靖」便能突破自身資質的限制,有望打破衍法的門檻,成為劍閣僅次於閣主的存在。
唯一的缺點便是他不確定,神魂相融之後,他還是他的概率有多大,沒錯,自分離神魂起,走上一條嶄新大道,更年輕,更像一個人的他就開始嫌棄起衍劍峰那個不明世事的道痴起來了。
那麼師兄口中的不分主次自然是不可能的,先不提仇靖與他已經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意味,即便真合了兩道,以那人原本痴獃以師兄為馬是瞻的狗腿子性子,真要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那人大概二話不說就敢揮刀自宮。
少年仇靖低著頭,臉上浮現一抹嗤笑,依舊抿唇閉著嘴。
李浮白看著師弟裝聾作啞的模樣,抖了抖花白的鬍鬚,依舊佝僂著背,青雀破鏡確實給他帶來不小的影響。
「既然不敢,就少說大話,老實看著。」
對於李浮白的教訓,少年仇靖置若罔聞,只是抬起了頭,看向主峰那邊。
雷雲匯聚,密布整個山頭,悶響的雷鳴劃破群山,山間草木開始搖擺,仇靖抹了抹額頭上的一滴雨珠。
滴答聲如蝗過境起起伏伏,逐漸密集,山雨隨風而來,蒼色的氣海波瀾蕩漾開,震得兩人衣袖簌簌作響。
天空不斷有紫雷降下,山石崩碎,煙塵滾滾,又立馬被山風雨水禁錮,潮濕的土腥味隨著翻滾的風雨飄進兩人的鼻息。
……
江元被雨點聲驚醒,原來他竟不知不覺累得昏睡了過去,醒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識的緊了緊雙手,感受著依然僵硬厚重的手心,這才微微放心。
隨即後知後覺的痛呼一聲,原來是雙手遲鈍的知覺才被清醒的他漸次喚醒,一陣酸疼瀰漫整雙手臂,大腿也開始身不由己的篩栗起來。
江元慌忙的運轉蠻荒煉體決,重新灌注微滯的氣血入四肢百骸,同時抬頭尋找那隻其貌不揚的青雀道守。
「沒有?」
江元心中一沉,難道是破鏡失敗了?那也不能啊,好歹也是個准神獸,怎麼可能連渣都沒剩點兒!
放出神念,確定依然沒有青雀的身影,江元搖了搖頭,暗自惋惜,雖然劍閣沒了道守,真實底蘊大打折扣,好在劍閣的威名重來都在老劍聖身上,所以只要自己這個當事人三緘其口不泄露這樁秘聞,就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太實質性的影響。
想到這裡,江元起身,將梅樹擺正,衍劍峰上,佝僂著身形的李浮白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笑意。
雷雲之上,一道風韻倩影赤足閉目懸空而立,周身被無數雷蛇包裹,雲層中靜謐無聲,密集的雨點隨風舞動,宛如女子起伏跌宕間的搖曳裙擺。
雨雖密,可惜始終無法沾染那抹倩影絲毫。
一層無形的氣,一股恢宏的勢將她包裹的嚴嚴實實,縱使下方江元正了陰陽,天道哪怕再震怒,也依然無法察覺她的氣息。
風韻女子抬頭望天,思考了一會兒,眯了眯好看的丹鳳眼,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赤足抬起,腳尖點破雷雲,向上邁出一步,天道立刻有了感應,一道萬丈赤雷將那片被她踏破的雲彩化作虛無,炸開的雷光璀璨得像顆小太陽,將濕冷的夜空照的透亮。
離開山頂,尋峭避雨的江元抬頭望天,刺眼的雷光將他瞳孔映得通紅。
「見微知著」隨心意而動,一股熟悉的氣息在那碧玉神軀籠罩在光里的風韻女子身邊突兀顯現。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江元從天上聽到一聲熟悉的惱怒貓叫。
……
「哼,過去了幾百年,依然只會躲在暗處觀望,下黑手不是你的拿手好活嗎?來來來,趁著本座新晉通天,咱們新帳舊賬一起算算!」
「喵!」
虛空深處,瞳孔微縮,眼睛眯成縫的狸花貓冷笑著叫了一聲。
「呵,喵你媽個頭,敢不敢說人話?!」
「喵!」
「你再罵一句!」
風韻女子突然黑著臉捂住胸口,身形閃爍,離開了所立之地,同時下方山中傳來一陣迴響,一座青山被驟然拍得粉碎,殘留的山體上尚且留有四道深不可測的巨大溝壑。
雲層中響起一陣異獸的戾鳴,似鳥非鳥,似雀非雀,戾鳴響起,萬籟俱寂,風韻女子的通天氣息徹底暴露在尚未完全消散的天劫之下,於是搶在赤雷轟鳴之前,虛空中響起一聲幸災樂禍的貓叫聲。
雷雲下方,江元收起眼中神通,揉了揉僵硬發酸的雙手,手指下意識的成圓虛握,然後一氣呵成的並指拍在一起,心中默念靜心咒,驅散腦海中的電閃雷鳴與豐腴,趕著風韻女子反應不及,匆匆離開了負劍峰。
他再沒有眼力見,也不會在當下某人剛吃個暗虧的前提下去訴苦邀功,況且萬一自己醒來時的念頭被她盡收眼底,說不定還會有一場自作聰明的血光之災。
衍劍峰老宅外,李浮白目無表情的瞟了一眼少年仇靖,隨即身影化作流光,朝天空叫罵處而去。
少年仇靖低著頭,目光之中鋒芒內斂,心中若有所思,腦海里想起了徒弟的話。
一抹朝陽劃破陰雲,雲海之下,旭日東升,暴雨漸漸平息,一座彩虹跨度極大,架在兩座相隔極遠的山峰之上,拱衛似龍門。
下一刻,蹲在太師椅上的身影驟然消失,同時赤雷再次乍響,不過不等劫雷大肆破壞劍閣山頭,便有一顆梅樹拔地而起,擋在了風韻女子身前。
赤雷消散,被梅樹盡數吞噬。
暗處的貓瞳,目光隱晦的閃了閃,幾顆晶瑩剔透,寶光璀璨的紫竹從雲層中飄出。
腳踏梅枝的李浮白含笑一揮,紫竹飄進他的衣袖,同時開口說到:「破費了,擅闖禁地之事便既往不咎了,還余著一劍。」
「喵?」
狸貓道守覺得這人真是欺人太甚,便將鄙視的目光落到了風韻女子身上。
風韻女子嗤笑一聲,拙劣的激將法,單挑打不過,她自然不介意讓它在境界更高的李浮白手中吃癟。
突然,李浮白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低頭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太師椅,隨即挑眉望向劍冢方向。
祂又醒了,沉澱了許久的紫氣暫時壓制住了暴動的源頭,但是這樣一來,劍冢的門戶同樣大開,雖然依舊有禁制阻擋,但以少年仇靖的境界,想來是攔不住他的。
李浮白恍然大悟,抬頭看著雲中某處,對著目光怒視狸貓道守的風韻女子道:「麻煩青雀大人去一趟劍冢。」
青雀沒有猶豫,只是離開前,咬了咬銀牙,恨恨的剮了狸貓道守一眼。
「你故意蠱惑祂今天暴動,是為了江元?玄陽留下溝通祂的法門可不是讓你亂來的!」
「喵~」
「那你知不知道是誰在壓制祂?那人與江元又是什麼關係。」
「修行最重要的便是修心,你們太過著急了,他總有一天會毀在你們手裡!」
李浮白皺眉呵斥,沒有想到七界山為了讓江元成長起來,選擇了最愚蠢的方法,拔苗助長,涸澤而漁。
「他的時間不多,在靈山那位的注視下,天賦再好的人也是短命鬼,佛門有太多的手段讓他提前夭折。」
這是狸貓道守現世以來,第一次口吐人言,之所以要解釋,是因為這件事他做得確實不厚道。
「他還是過得太過安逸了,絲毫沒有緊迫感。」
「是嗎?」
相處至今,李浮白一直默默關注著江元,破境,修行,修行,破境,這就是他看到的所有。
江元太純粹了,純粹得看不見一絲雜質,李浮白不知道他把什麼藏在了心裡,但是作為劍修,只要有那一口心氣,剩下的只管交給手中的劍。
直來直往,不虛與委蛇。
安逸?事有不平,不平則鳴,江元練劍很快,破境很快,他一直走得很快,彷彿有什麼在追著他。
李浮白露出自信且強大的笑容,似乎對狸貓道守的作為全不在意,他平靜的說到:「如果練劍是為了報仇,大可不必,畢竟練拳也可以,江元是我的關門弟子,在他出師下山前,我給他安逸,劍閣給他安逸,你若是不信,可以問問我手中的劍。」
「……石卜從不威脅人。」
李浮白終於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問道:「他知道我會這麼說?」
「你會死。」
李浮白拍了拍手,笑得更加開心,「哈哈哈,是人都會死,別多想,我就問一句,什麼時候?」
狸貓道守沒有再回答他的任何問題,它走了,陰雲緩緩散開,晴空萬里。
李浮白沒有得到確定的答案,有些惋惜,但是並不失望。
修行界有個公認的事實,玄陽飛升之後,李浮白已在人間無敵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