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嘆零丁 第八十九章 符劍雙修
古樸的老宅外,劍氣繚繞,李浮白的梅樹如一座鎮門獸矗立山坪,不過卻是正對老宅大門。
梅樹枝幹受過道守青雀雷劫淬鍊之後,先前頹敗的古樸盡掩,通體呈現黝黑棕青之色,質地如玉,彷彿把玩過許久的老物件,包漿剔透。
星星點點的梅花錯綜複雜,縱橫交織,暗合某種玄妙變化,細看之下星河繁複,術法衍化,令人應接不暇。
老宅乃是一座四圍兩進合院,進門首先所見,乃是一座硬山式的雁翅影壁,浮雕仙鶴山嶽雲起圖,有著通念醒神之效。
此圖來自道家一脈,鎮壓世間最後一條真龍的黃伏山,乃是劍閣早年一次承劍大會,當時的伏龍真人首徒,如今的黃伏山掌教止壺真人所贈。
整座老宅亦是天下鑄器之首的器宗打造的得意之作,以一副真意圓滿的畫作打造一座真意半點不失的影壁,足可見當時器宗此道造詣的出神入化。
既是器宗得意之作,便不可能只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除了生活起居,它亦是件品質不低的完美法器。
如今少年仇靖深居老宅,一半是所需特殊洞府潛修,尋常洞府根本壓不住他一身雜亂無章的劍氣,一半是李浮白不放心這個心智有缺的「劍人」四處晃蕩。
李浮白不會忘了早年劍冢之中的慘相,百萬飛劍短短一天之內,劍氣稀薄如大荒的天地靈氣,飛劍數量更是銳減十分之一,而罪魁禍首不逃不躲,就在劍冢明目張胆的開鑿了一處洞府,準備長吃久住。
之後,少年仇靖便被閉關,老宅大門上的一對門聯與當年如出一轍,「閤家歡」更是出自一位上三境的當世符道大家。
催動的口訣就在李浮白手中。
山上有一個行走江湖人人皆知的說法,不與同境符師鬥法,不與做足準備低自己一境的符師鬥法。
前者總有兩張壓箱底的大符,後者方寸物中總有幾捆符籙與一罐回復的丹藥。
……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尖香,茶葉產自十萬大山的風火嶺,乃是早年岐瑤禮送諸峰,「順便」給他帶的。
送之前,李浮白從不喝茶,如今隨身攜帶幾包茶葉,茶葉炒得極好,以符紙封裝,攏共一千三百一十四包,每包五十二兩。
之後李浮白私下曾專門尋器宗,為他打造了兩套茶具,一套原本想送人,但每次都找不準時機,如今更是再難送出,另外一套永遠與芥子物中的茶葉放一起。
李浮白放下茶盞,看著對面皺眉苦思的仇靖,隨口問道:「御劍分念,念動百劍起,一劍受制,主念無缺,分魂之術如何?可有主次之別?」
仇靖聞言,思索的目光從棋盤落到李浮白臉上,卻什麼也沒看出來,隨即耿直的開口詢問道:「師兄此言何意?可是劍冢損失慘重?」
說著倉促之間落下一步險棋,李浮白沒有說話,正思考如何以更少的變化贏下這一局。
仇靖見他久久不語,心裡想了很多,莫非是小王八蛋又啃了十分之一?猶豫片刻后,眉頭微微一蹙,直言道:「可以沒有。」
話音落下,老宅之中頓時傳出一陣陰陽怪氣的嘲諷聲:「嚯,不愧是天下劍術第一人,不僅劍術冠絕天下,賤術更是堪比界壁,錯了,界壁離破碎不遠,到時候首座雙劍合璧,五百年算什麼?還不是眨眨眼咽咽唾沫的事。」
「古來今往的劍術第一人?低了低了,怎麼也該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哎呀,瞧我這嘴,大話閃舌,嘴巴乾乾,畢竟狗腿子舐主,囫圇干舔,你且多擔待則個?」
「不說話了?哦,也對,君子惜字如金,來來來,那咱們乾脆點,你請爺爺出來,咱爺孫比劃比劃,瞧瞧誰的道粗劍硬?爺爺若是不小心先把你送過去了,你且放寬心,我親手給你立座無敵碑,爺爺若是於心不忍先過去了,乖孫也不必難過,下輩子還做你爺爺……」
少年仇靖自修神魂,確實與專註修道歸攏七情六慾的仇靖很不一樣,一口殺伐果斷的御劍之術,敵我不分。
李浮白聽到少年仇靖陰陽怪氣胡亂噴糞,心中輕笑,刀劍無眼,誤傷旁人,可以理解。
兩人的恩怨糾葛追溯源頭,要在分離的那一刻便已經種下,少年仇靖如今之所以如此暴跳如雷,瘋狗一般口不擇言,是因為老宅之外的一副對聯。
對聯現,老宅便不再是一處普通院落,而是一件堪比佛門伏魔塔的極品法器。
伏魔塔可鎮妖邪,老宅不僅能鎮妖邪,還能關小黑屋。
體魄被法器壓制,只能在小黑屋裡的地上躺屍,食劍無數之後,他的身體就是一把集萬千劍氣於一體的劍胚,沉重異常,神魂在這個身體之中不斷開鑿出嚴絲合縫的經脈竅穴,離著徹底魂體相融,開刃見鋒,還需一段不短的光景,正是抓住了這一點,他才會被李浮白軟禁於此。
至於門外那副對聯,正是刻意針對他肉身的一道枷鎖,對聯現,他便會在頃刻之間失去對肉身的控制。
而一道神魂,更加無法從老宅的禁制小黑屋中逃出來,此刻他被逼無奈,附身於袖中一把飛劍之上。
少年仇靖張揚翻騰,劍刃顫鳴不止,污言穢語不絕於耳。
仇靖不理會那個如今聚形都難的小王八蛋,自顧自說到:「不過損失會極大,元神再難以補缺,今後上山會更加困難,輕則止步,重則跌境。」
李浮白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嫌某人得寸進尺,過於聒噪,索性目光掃過老宅大門,大門橫批頓時也看不見了。
大門上三道針對少年仇靖的大符被徹底激活。
與小黑屋中罵罵咧咧的「飛劍」藕斷絲連的仇靖,心中亦有所感,隨著李浮白目光掃過,叫罵聲戛然而止。
仇靖感知中,那小王八蛋悶哼不止,歪插在地上,不斷顫抖如軟劍,嘴上關上了門,與仇靖相通的念頭依舊喋喋不休。
感同身受的仇靖,捻棋的手指微顫,神魂上閃過驚悸之感,立馬切斷念頭感應,丟下自作多情的關心,心中甚至想著,算了,一坨餿肉如今都開始招蒼蠅了,早該割掉了。
每次小王八蛋闖禍,他就得出關收拾爛攤子,與師兄說幾句違心的好話,到頭來還得被某個劍人糊一臉的高粱,心湖彷彿被人丟進一坨臭狗屎,修個屁的心,擔起湖水都能當夜香種地了。
心思單純,只知修道的仇靖此刻念頭無比通達,心中不斷飛劍斬亂麻。
李浮白知道少年仇靖去劍冢做了什麼,青雀將他的行蹤複述一遍,說出了自己的疑惑,畢竟她可不認為曾經吞掉劍冢十分之一飛劍的傢伙,進一趟劍冢只是因為念舊。
李浮白知道他帶走了一把自認為藏得極好的劍,所以對仇靖才會有那一問,不過仇靖似乎依舊還蒙在鼓裡,看來那小子確實藏得很深,但李浮白並不准備提醒仇靖,這是他自己選的路,是福是禍,全在他自己。
況且,世間趣事鮮有,與己斗其樂無窮,人間無敵不值得,既然身邊就有一個爬在半山腰的對手,那自己再等他五百年又有何妨。
見李浮白沒有更近一步的敲打動作,仇靖微微鬆了口氣,將小王八蛋壓進萬年心湖裡,轉念問道:「離雪尚在劍冢,祂雖並未完全蘇醒,但想要讓祂重新陷入沉睡,還欠火候。師兄還不出手?」
李浮白心情不錯,笑著撫須搖頭道:「臭丫頭白白蹉跎十年,正好藉此機會承劍,師弟可還記得那丫頭當年的評鑒?」
仇靖眼中閃過一抹遺憾,「先天劍體,劍心通明,可惜不該在那個時候去劍冢,不然世間可以早個十年再次成就一位身負劍九的大劍仙。」
仇靖露出追憶之色,他這一生弟子不多,今後恐怕也不會再有,唯一看中的卻都被師兄搶了去,如今的江元是,早年的鐘離雪也是。
不過他沒有絲毫的怨言,因為現在還打不過。
……
……
「你是哪峰弟子?如今劍冢關閉,你是如何進來的!」
深入劍冢,一處山峭陰冷潮濕的洞府之中,深受妖劍灼琉劍氣侵蝕,神智渾噩的守劍長老,目光兇惡的緊盯洞府門口。
一道藏在黑袍中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那人藏於黑袍下的臉上,閃過一絲疑色。
守劍長老全身被黑氣纏繞,一雙眼睛猩紅無比,整個人看起來詭異陰冷,此刻說他是個邪修,大概也沒人會有異意。
「劍傀?」
略顯稚嫩的聲音傳入守劍長老的耳中,老者冷哼一聲,一把鋒芒內斂的飛劍突兀出現,懸挂半空。
那是守劍長老的本命飛劍,劍名藏鋒。
還有意識?
意識到事情不對的黑袍人連忙舉起雙手,瞟了一眼老者的穿著,趕緊解釋道:「長老勿怪,我是閣主派來助鍾師姐一臂之力的。」
老者看著這個藏頭露尾的年輕人,臉上滿是狐疑之色,眼中凶光大減,心中警惕依舊。
他沒有拐彎抹角,手掐劍訣眯眼問道:「如何自證身份?」
黑袍人沒做多餘解釋,直接丟出了一塊玉牌。
老者隔空操物,玉牌懸在他身前,待看清玉牌,這才收起飛劍送回玉牌,面色僵硬難看的笑到:「親傳弟子?」
黑袍人被他的笑容怔住,隨即微微點頭,伸手向臉上一抹,取下一張符紙,其周身光影扭曲,露出一襲青白劍袍。
本該下山去往雲州的江元,被狸貓道守截胡,去而復返。
看著老者,江元開始思索起昨夜狸貓道守的話來。
……
深夜子時,清風樓內,江元懷抱狸貓,狸貓懷抱簧竹,歪嘴吭哧吭哧。
「早上跟青雀鬥法的還真是您?」
「喵~」
「誰贏了?」江元好奇問道。
「小屁孩兒不要多問。」狸貓道守沒好氣到。
「原來您會說話啊?」江元有些驚訝,以為七界山的道守大人只會喵喵叫。
「嘖!」狸貓道守聽到了江元的心聲,忍不住眯了眯眼,懶得理他,嘴裡依舊不停。
「您是專門過來找我打牙祭的嗎?」江元見它不理自己,再次問道。
狸貓道守回頭做舔背毛狀,見江元目光一塵不染清澈透亮,心裡這才沒有計較,轉頭咽下嘴裡的竹肉,抖了抖鬍鬚。
「一直管您叫道守大人顯得生分,也容易暴露身份,不如弟子為您取個化名吧!」江元突然轉移話題。
狸貓道守沒有理他,自顧自用爪子撕開竹肉,專心對付。
「小黑怎麼樣?」
江元記得第一次見道守,便被它漆黑的雙瞳吸引,雖然之前自作聰明的給道守起了個墨瞳的名字,不過道守似乎極不滿意,師父孫寰曾私下裡警告過他,不要用那個名字叫它,它會生氣,五百年份的紫竹也不好使。
「……」
狸貓道守吃完了簧竹,回頭看著江元露出閃著幽光的爪子,看他訕訕一笑,隨即舔了舔爪子,開始梳理毛髮,細長的尾巴不斷在江元頜下晃蕩。
「兩件事,第一,偷偷潛入劍冢,妖劍灼琉被我喚醒,你可趁亂進入劍冢深處,以你那難以被人察覺的特殊體質,正好可以借著那些眼高於頂的飛劍劍靈被妖劍影響,去挑幾把稱手的認主。」
江元恍然大悟,原來道守大人親自來劍閣一趟,是忙著給自己找一把稱手的兵器,但隨即又有些疑惑,就為了給自己找一把稱手的飛劍,便如此大費周章?
但容不得他多想,狸貓道守的第二件事便來了。
「第二,拿到劍后,殺掉劍冢里如今的守劍長老,激活劫煉劍陣。」
江元聞言點了點頭,這才應該是小黑來找他的主要目的,頓時一驚,殺劍閣長老?激活劍陣?為何?古怪,太古怪了!
江元正要詢問緣由,懷裡卻頓時一輕,狸貓道守憑空消失,手中只剩一根灰黑貓毛,以及一本鍾師姐書架上飄來的無名冊子。
嘖,原來不是本體,江元丟掉貓毛,下山隱藏身份,進入劍冢修行,真正的師父不聞不問,曾經照顧了大半年甚至還幫它突破通天的狸貓道守前來探望,卻是別有用心。
人間不值得,終究還是錯付了。
……
見到那身劍袍,打消了最後一絲疑慮,看清年輕人的面容,守劍長老徹底放鬆,他認出了江元,早前被閣主帶入劍冢中的那個先天道體。
隨後整個人的氣勢突然跌落,苦苦壓制的黑氣徹底將他包裹,深入丹田腑臟。
老者悶哼一聲,簸坐於地,意識忽明忽暗,原來先前的強勢不過是他在裝腔作勢,實則體內早已是強弩之末。
「前輩?」
江元神色緊張,一步跨出,正要上前攙扶,卻被老者揮袖阻止,他有些艱難的開口提醒道:「不要碰我,危險!」
老者體內瀰漫的黑氣宛如跗骨之蛆,每隔幾年便會發作,能夠不斷吞噬沾染者體內的真元壯大,直到將沾染者侵蝕殆盡淪為黑氣,最終反補妖劍,歷代守劍長老大多都逃不過這個命運。
劍冢之中,十八座洞府,十八座陣法,十七具長老肉身,被妖劍侵蝕,神魂磨滅殆盡,肉身不死不滅,江元並不知道為何鍾師姐會知道這些辛秘,隨手記下,藏都懶得藏,只要細心找到冊子,便可隨意翻閱。
老者有心隔絕江元的好意,不過他沒有注意到的是,依舊有一絲黑絲從他體內跑了出去,然而在江元接近老者時,黑氣卻一反常態的並未蠢蠢欲動。
說著,老者搖搖晃晃的坐進一處陣法之中,頓時便有九根劍氣鎖鏈將他捆死。
他並不知道剛剛取得他信任的江元,心中念頭百轉,江元跨步站在老者身前,只要抬起拳頭便是龍象撼天拳的第一式,不過他遲遲沒有動作。
直到鋒利的劍氣不斷消磨著老者體內瀰漫湧出的詭異黑氣,同時也在消磨老者的修為境界,被黑氣污染的劍元在老者周身竅門燃燒。
燃燒劍元,如刮骨取髓,其中痛苦不可言喻,而老者一聲不吭,整個洞府只有劍元不斷燃燒的嗤嗤聲。
江元收起拳架,退後一步,見到眼前一幕之後,他打消了心中的念頭,這是一個真正的劍修,自己如何殺得死。
老者受侵蝕如此嚴重,只能說明師姐此刻對那妖劍的鎮壓正落於下風。
「不要管我,快去助那丫頭!」
借著意識尚且清醒,老者趕緊出言提醒。
江元來到陣法前,從儲物袋中摸出一張事先準備好的青符放在老者身前,抱拳道:「前輩,我無法幫您祛除黑氣,這裡有一道符,或許可以助前輩緩解痛苦。」
原來,看過鍾離雪的小冊子以後,江元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
送出的符籙,符名青心咒,深居清風樓潛修,每日讀書之餘,總是花費兩三個時辰以蠻荒煉體拳打磨肉身筋骨,已經成了江元的習慣。
不過江元體內氣血,混雜幾處關鍵竅穴彌散的鋒芒劍氣,雖然如今兩者已有相融之勢,但依舊晦澀難以調度,體內兩股力量的拉鋸戰越發激烈。
他常常不得不端著拳架,止住功法運轉,心中默念老和尚傳授的靜心咒,雖說江元神魂之強堪比衍法,但即便如此,分心兩用依舊事倍功半,拳架歪扭不止。
久而久之,他便萌生了一個想法,何不將靜心咒轉為符籙,輔佐自己修行。
查找鍾離雪修行符籙的心得釋注以後,五日符成,隨即讓他深刻的認識到老和尚傳他的靜心咒確實不簡單,以及鍾師姐的字是真的賞心悅目,大家之風,閱字如沐春風,亦能靜心。
留下符紙后,江元便直接出了洞府,匆匆朝著更深處御劍而去。
老者拿起青符,看著符文粗糙,符意卻不小的青籙,有些吃驚,鍾離雪的紫籙他見過,不過如此丑的符紋還是頭一次見,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劍閣什麼時候又出了一個符道大家?
雖然字是真的丑……
猶豫片刻,以真元催動,一股清涼沁心之感傳遍全身,周身痛苦頓時減半。
……
劍冢深處小山丘上,鎮壓妖劍灼琉之地,一團厚重妖異的黑氣緩緩溢散,不斷翻騰。
鍾離雪此前入劍冢之後,一直消耗十年修得的紫氣,以師叔岐瑤送她,得自十萬大山乘黃尾毛為毫,西澤皋塗山數斯椎骨為桿,名喚蒼頡的一件器宗打造,獨一無二的白玉骨毫,不斷維持著小山丘上的封印。
書案上有篇神韻顯化如實質的《九嶷山獄賦》,出自《九州堪輿志》中一篇欽天監如今那位資歷最老的望氣士,為聖皇鎮壓世間氣運龍脈所作。
整齊劃一的簪花小楷化為一座座恢宏山嶽,矗立小山丘四方九極,構成一座巨大山獄,阻止黑氣的蔓延。
小山丘上半蘇醒狀態下的妖劍被鍾離雪激怒,發出一聲直達道心的蠱惑劍鳴,緊接著,便有鋪天蓋地的黑氣自劍體噴涌而出。
鍾離雪簪花小楷所化山獄被狠狠衝撞開來,部分山嶽亂石橫飛,四處飛濺,滾落小山丘下,真意流失重新化作紫氣消散。
妖劍灼琉沒有完全蘇醒,所以鍾離雪依舊尚存三分勝算。
鍾離雪分心二用,體內湧出更多紫氣填補山嶽缺口,另一邊拿出一副劍錄名帖,貼上字跡密密麻麻,記載了劍冢之中無數飛劍的真名。
骨筆蒼頡劃破她的手指,一滴精血滴落,頓時激活劍貼。
枯松深澗里,山峭滾石間,不斷有飛劍從沉睡中蘇醒,順著遙遙感應,化作一抹抹流星,拔地而起。
劍冢之中狂風大作,山間崖畔黑雲壓壓,一場劍雨自四面八方,滾滾落下。
……
江元御劍停在一處無形的屏障外,一座大陣阻斷了他的去路,前方朦朦朧朧,難以視物,劍冢深處不斷有驚人的氣息震蕩開來,波及屏障,留下肉眼可見的一陣陣漣漪,圈圈圓圓。
隨即他驟然間聽到了一陣蠱惑人心的劍鳴聲,心湖之中頓時波濤洶湧,起伏不斷。
緊接著,耳邊傳來破風聲,江元趕緊避開,抬頭望去,無數飛劍宛如遷徙的大雁朝著劍冢深處飛去。
見此陣仗,江元猶豫不決,自己去了除了乾瞪眼外,似乎也幫不了什麼忙,心中不禁一陣焦急。
這時,一根灰黑的貓毛突然從江元衣襟上飄落,打著旋兒,飛進了大陣之中。
隔絕去路的大陣頃刻之間煙消雲散,前方迷霧散去,頓時暢通無阻。
……
劍冢深處,無數飛劍飛進山獄之中,迅速補齊被黑氣沖毀的缺口,在鍾離雪的催動下慢慢合攏。
小山丘受飛劍與山獄的擠壓,越聚越攏,越堆越高。
少數飛劍受妖劍蠱惑,被黑氣沾染,無視鍾離雪的調遣,在一瞬間便調轉了劍尖,劍刃上滿是黑色的恐怖劍氣,遙遙將她鎖定。
應該是飛劍殘餘的劍靈被妖劍徹底消彌吞噬,其他聽從調遣的飛劍如今也不過是搖搖欲墜的苦苦支撐。
強撐幾息已是極限,好在她自踏入劍冢起,便每日每夜的以天地紫氣撰寫縛劍大符,道家三百十六種縛劍之法,以及部分幾盡失傳的遠古停劍術皆被她信手拈來,拆解成一座為祂量身定做的精密劍陣,時刻消耗著祂彌散的黑氣。
不能再拖了!
想到這裡,鍾離雪心念微動,案上所剩無幾的幾道大符化作流光掠入繁瑣無比的劍陣之中,劍陣發出的懾人幽光頓時凝實少許。
與此同時,鍾離雪懷中的一張符紙悄悄燃燒,也正是此刻,無數黑劍似乎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頃刻間化作黑色流星呼嘯而來。
百年的上好紫檀木書案瞬間分崩離析,化作無數細小木屑飛濺開來,鍾離雪靈識敏銳,早早避開了密集的劍雨,倒懸半空,目光凌厲的鎖定所有黑劍,單手緊握法器蒼頡。
一柄黑劍擦著鍾離雪的鬢角而去,被她巧妙躲開順勢以法器拍擊劍刃,黑劍發出一聲悲鳴,直直釘入地面,入土三分只余半截劍柄。
懸在鍾離雪身前的劍帖之上,頓時有一個真名變得黯淡無光。
蒼頡在半空劃過,將她釋放的紫氣化作與黑劍數量相當的紫氣水珠。
叮叮叮…
紫水珠被鍾離雪以劍訣拍出,無數化作拖曳劍氣的紫色飛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無比精準的釘入每一柄黑劍。
四面八方被黑色劍氣包裹的飛劍頓時一滯,而鍾離雪沉下手掌,五指微曲,身形同時騰空翻越穩穩落地。
彎曲的五指上是一道道細微難察的劍氣絲線,絲線盡頭接連半空不斷掙扎的黑劍劍柄。
鍾離雪懷中的五嶽山形符燃盡,暫時切斷了小山丘上黑影對飛劍的控制,同時以山獄勉強鎮住了所有黑劍。
沒等小山丘上的存在繼續咄咄逼人,鍾離雪拉扯劍氣絲線,黑劍被踉蹌的拉到她的身前,右手握筆如握劍,心中默念一聲符成,無數紫氣纏繞筆身,每道紫氣都是一張書寫「劍氣」的圓滿大符。
化作紫劍的法器蒼頡,平平無奇的斬過所有黑劍劍身,像是削鐵如泥的絕世神劍破開豆腐。
劍帖之上頓時又有一片真名黯淡下去。
此刻的鐘離雪徹底的展露出了自己的修道境界,符劍雙修,筆畫紫符鎮獄,劍氣煉絲控劍。
「鎮!」
鍾離雪嬌喝一聲,山嶽匯聚,極盡丹田之中的最後一絲紫氣,終於艱難的聚攏了山獄。
山獄里裡外外,飛劍懸繞,浩然劍氣宛如九天落下的瀑布,攪亂黑氣。
山丘下,鍾離雪徒然眉頭微蹙,鼻間溢血,蒼頡化作一桿長槍,撐住她的身體。
山獄氣勢微泄,又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
外圍頓足的江元,冥冥之中似乎生出一股虛無縹緲的感應。
他正奇怪於莫名消失的陣法,這時突然停下準備邁出的腳步,望向劍冢深處,明明什麼也沒看見,卻彷彿產生了與人對視的幻覺。
小山丘上,等待妖劍反撲的鐘離雪眉頭越皺越緊,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在她調集無數飛劍劍意的鎮壓下緩緩陷入了沉寂。
結束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心中懷疑是否有詐,試探了幾次后,妖劍似乎真的重新陷入了沉睡。
虛弱無比的鐘離雪立即盤腿而坐,收起蒼頡,開始調息,很快便進入入定狀態,氣息時強時弱,體外紫氣匯聚。
沒有妖劍的抵抗之後,山獄迅速合攏,凝實,小山丘蕩然無存,只餘一座符文密布插滿飛劍的百丈大山。
「快走!」
狸貓道守的聲音突然在江元腦海響起,回味剛才古怪的感覺,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的江元從懷裡摸索出一張符紙,啪的一聲貼上腦門,其身影頓時從原地憑空消失。
不久之後,一道強大的神魂掃過劍冢。
梅樹下,李浮白撫須而笑,「看來是真要閉關一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