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生死劫
蓮華對雲缺的能力十分震撼,但還沒達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只要他動用本體的力量,依舊能將雲缺這種剛剛金丹境的天人摧毀甚至吞噬。
搖搖頭,蓮華苦笑一聲就要遠去。
邁出去的腳步,突然定住。
始終沉穩的神色在蓮華的臉上倏然消散。
彷彿他面前的空地成了一處無底空間,踏進去就再也無法回頭。
一種巨大的危機感在蓮華的腦海中炸起。
這種感覺的兇險程度甚至超過了被扔進大淵的那一刻。
蓮華很想收回腳步遠離此地,但是早已等待在這裡的龐然大物並未給他任何逃脫的機會。
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忽然出現在頭頂,掐著蓮華的腦袋將其提了起來!
等待在這裡的,是一頭高大的白猿,雙眼中遍布血絲,渾身迸發著大妖氣息。
蓮華的神色變得詫異而懊惱。
他算到了一切,卻沒算到遁走的過程中會被一頭顯然進階沒多久的白猿大妖算計。
「畜生,本座豈是你能食之,神通,鏡花……」
蓮華直接以最後的力量施展神通。
區區新晉的大妖而已,蓮華並未看在眼裡,哪怕如今失去雙臂本體重創,以他的本事已然能從大妖手中輕易脫身。
不過沒等他的神通出手,半個身子已經被白猿的大口咬斷!
這頭白猿吞殺的速度竟如此快速而且決然。
算準了蓮花施展神通的關頭,獠牙合攏間,血肉迸濺。
啊!!!!!!!!
清遠遭受重創,神通失敗,他痛苦的哀嚎之際,居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從白猿大口中發出。
「你這逆徒有什麼不能吃呢,清遠吶,為師在北荒等你很久了!」
白猿張開血淋淋的大口,發出人言,正是馬至遠的聲音。
只剩下半截身軀的蓮華無比震驚,嘶啞吼道:「馬至遠!你怎會在這裡!我知道了,原來你奪舍了這頭白猿,成了真正的妖道!沒想到你肉身被毀,卻看破了我的神通!」
白猿的大口咀嚼,將血肉咽下,狂笑道:「是啊,若非肉身被大窯村那些老傢伙毀掉,我還傻兮兮的認為你是我的好徒兒呢,以神通之力誆騙我十年之久,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蓮華奄奄一息,大口噴血,道:「你本該有更好的出路,去奪舍人族中天賦上佳的少年人,苦修多年還有機會重回元嬰,沒想到你竟奪了個妖猿之軀,這輩子只能做個畜生了。」
白猿發出憤怒嘶吼,獠牙開合:「我也想奪個人族之軀,可是人修鍊得太慢啊,為了來得及吞殺你這逆徒,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大荒里選了個最強的高階妖猿,用這副妖身突破大妖境,這不正好,等到你了嗎!」
馬至遠在元神出竅之後,鏡花水月的神通算徹底從他身上消失。
於是他想起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往事。
他根本沒找到無暇之軀的嬰孩養大,他找到的,是早已在等待著算計他的蓮華。
神通所改變的記憶一旦恢復,馬至遠立刻陷入憤怒當中。
他為了親手殺掉逆徒清遠,將選擇了一條令世人震驚的道路。
奪舍妖族!
只有奪舍妖族儘快衝進大妖境,馬至遠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報仇雪恨。
他本就是妖道,行事往往與常人不同,脾性乖張,加上被清遠坑得丟了肉身,哪能放過這逆徒。
自從與雲缺在北荒中分開,馬至遠就一直在在北荒里尋找合適的肉身奪舍,終於找到了這頭在高階妖獸中足以稱為巔峰的白猿。
於是決然奪舍,成了妖族之軀,真正的妖道。
馬至遠看清了清遠的目的是君莫北與雲缺,料定清遠還會回來,於是衝進大妖境后一直等在大窯村附近。
今天,終於讓他等來了仇人!
大口中發出暢快的怪笑,白猿獠牙開合,將清遠僅剩的半個肉身徹底咬碎、嚼爛,咽進肚子。
染血的獠牙在月光下顯得森白恐怖。
在兩顆獠牙之間,是一顆血肉模糊的頭顱。
蓮華的頭顱發出最後的冷漠之聲。
「吞噬本座分身……馬至遠,你會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將被撕成粉碎,不得好死。」
咔嚓!!!
獠牙合閉,頭顱碎裂。
「去你嗎的逆徒,等道爺攢夠力氣,連你本體一併給吃了!」
白猿的喉嚨處不斷滾動,咽下了最後的血肉後用大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跡。
然後目光複雜的看了眼遠處靜如死域的大窯村。
「道爺我算報了仇,只不過這仇沒報的徹底,清遠那傢伙死了個分身,本體還在,雲缺,你可別死了,咱們倆的仇人是一個,你要死了,憑道爺我這點本事可弄不死熔城之主啊……」
白猿的呢喃,是馬至遠的心語。
他們有著一樣的仇家,如果雲缺死掉,馬至遠的下場絕對不會多好。
他趁著清遠重創剛剛逃出大窯村,才能將其吞殺,一個分身都如此難以對付,可見本體將有多可怕。
在北荒這片無邊古林里,暗暗為雲缺祈禱的只有兩個。
小漁,和馬至遠。
寂靜的大窯村裡,隨著夜越深,村民們的眼睛變得越亮,甚至呼吸都開始緊張起來。
第十八個年頭。
他們已經等待了十八年!
若非那橫空而出的嬰孩與手段玄奧的道人,十八年前他們就能得到妖龍魂。
這一等,就是十八年。
所幸,應該是最後的一年了。
因為沒有人能在十八次生死間縷縷絕地逢生。
哪怕是最玄奧的秘咒,也只有十八次的最終限制,第十九次,是必死劫。
也就是說,即便雲缺能扛過今年,在明年的年底之前,他也必定會死去。
禁錮真龍之魂,需要的是生命的代價。
雲家小院。
雲缺安靜的坐在自己的小屋裡。
燈火如豆,忽明忽暗。
手裡把玩著一枚小巧的火紅珠子,其內隱約有火光流轉,在午夜的小屋裡,這顆珠子比起燭火都要明亮,散發著熾烈的灼熱氣息。
而捏著珠子的雲缺,彷彿對其上的灼熱沒有感覺一樣。
炎陽珠。
得自星壁空間的古法器。
雲缺拿出這件古法器並非為了對付誰,而是提前熟悉一番即將到來的灼熱。
「十八年了,只能困住龍魂而無法馴化為己用,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希望最後一年有所改變。」
站起身,朝著窗外明月,雲缺許下了新年願望。
「願我能成就元嬰,擒龍魂,報血仇。」
深吸一口氣,雲缺以左眼望向夜空中的天穹。
眼罩已經不在束縛,琉璃被驅逐。
這一場演了十八年的大戲,今夜註定要落幕。
指尖傳來的灼熱逐漸放大,蔓延。
手指,手腕,手臂……
灼燒的感覺開始在全身出現,如萬蟻噬心,疼得人想要就此昏厥。
但云缺不能昏。
他知道一旦自己昏厥,左眼中禁錮的龍魂就會破禁而出,到時候十八年的生死輪迴將成為無用功。
無窮無盡的熱氣從左眼中流淌而出,像岩漿一樣包裹住雲缺。
這便是龍魂的反噬。
一年一度的生死劫。
大淵深處的黑暗裡亮起了火光,先前只有一點,隨後逐漸擴大成一片,直至鋪滿了碩大的洞口!
熊熊烈焰從大淵里燃燒,衝天而起,彷彿要燒毀天地萬物。
烈焰中,有蒼涼的龍吟聲起伏。
雲家院子的水井裡出現漣漪,小漁等待得心神不寧,最後她悄悄的爬出井口,焦急的朝著哥哥的住處觀望。
終於,門開了。
渾身皮膚幾乎血紅的雲缺走了出來。
雖然神色痛苦,但腳步安穩如昔。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痛苦。
對一個經歷過十七次的人來說,第十八次的生死劫,並沒多少可怕。
不過是又一場博弈罷了。
勝生,敗死。
「快、快下來!」
小漁急急的低聲招呼,一頭扎進了井裡。
雲缺邁上井口,側過頭,目光隨和的看了眼身後的屋舍,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他知道整個村子的人都在關注著自己。
包括阿爹阿娘。
所以,不能讓大家失望啊……我,必定會活下去!
一步邁入井口,噗通一聲濺起水花。
落井的聲響不大,卻傳遍了村子里每個人的耳朵。
那噗通一聲,就像一記悶錘,砸在了村民門的心頭。
一些屋門無聲的推開。
一些影子無聲的匯聚。
「他又下去了,還像往年一樣隨他去?」
「不然呢,追下去,然後被他殺掉?」
「一個人在失去理智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時候,而痛苦往往會磨滅理智,我們最好如往年般靜觀其變即可。」
「他若死在水底,我們等著撈取屍體即可,他若活著回來,至多也活不過一年,我們十八年都等了,不差這點時間。」
「是啊,三十六拜都拜了,還差最後這個揖了么,等著就好。」
村長家的屋子裡,供桌上罕見的出現了香燭。
雖然只有一小半,而且明顯是大祭時候剩下的,卻依舊能冒出青煙。
村長高大的身軀站在供桌前,沒有任何恭敬之色,冷著一張老臉,罵罵咧咧。
「十八年的折磨居然還沒死,老東西,你活得有什麼意義呢?早點咽氣也許能早點去輪迴,非得在大窯村礙眼又礙事。」
「要不是拿你這個連肉身都捨棄的老東西實在沒辦法,早把你大卸八塊,骨頭敲碎了燉湯喝。」
「算了算了,大過年的不罵你了,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就像你帶來的雲缺一樣,十八次生死劫為最後期限,你們兩個,都該死嘍。」
「等你們死了,我也就解脫了,整天守在這破村子里,實在讓人懊惱啊……」
說著說著,老村長想起了這十八年的鬱悶,張開大嘴朝著泥像啐了一口。
「老東西,你究竟是救了他,還是害了他呢,我覺得是後者,不信的話,咱們拭目以待吧,呵呵,呵呵呵呵。」
昏暗的大屋裡,老村長的肩頭不斷的聳動,蒼老的面孔在燭火的映襯下宛若惡魔。
雲家院子。
男人與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屋檐下,兩人靜靜的望著牆角的井口。
狗窩裡的大黑狗將自己捲縮成一團,一動不敢動。
「這次,不知他能不能撐過去,去年那次他險些死掉。」
「撐不住,不是更好么。」
「畢竟是我養大的孩子,死掉了,總歸會有些不舍。」
「女人總是心軟,不過你別忘了,你不是人族的女人。」
屋檐下沉默了下來,男人與女人不再開口,只不過兩人的目光中各有複雜的神色在閃動,有冷漠,有殘酷,也有猶豫。
今夜無雲,月朗星稀。
大片的月光如銀輝般灑落在大窯村,將午夜的小村映襯得愈發神秘。
可惜再明亮的月光,也照不到幽深的井底。
冰冷的井水不僅能隔斷月光,甚至能隔斷大妖境的感知與人族強者的靈識。
井底,兩道人影不斷的朝著更深處游去。
小漁在前邊,雲缺在後。
兩人快速的下潛,周圍的井水越來越冷,直至能凍斃活人。
但小漁對這種寒冷並不畏懼,反而如魚得水,游得極快。
反觀雲缺。
非但無法被冰水凍住,他身邊流過的冷水很快會變得溫熱,最後甚至沸騰!
游在水底的雲缺此時成了徹徹底底的『火人』,從左眼中湧出的熱量將他完全包裹的同時,更開始滲透到筋骨經脈,貫穿全身。
這是一場從裡到外的煉化。
沒有任何活人能堅持到最後。
哪怕是雲缺,也不例外。
想要在這場龍魂的反噬中活下來,唯有一種辦法。
君莫北傳授的秘咒,仙砂返魂籙。
每使用一次仙砂返魂籙,便可讓人渡過死劫,在死地中將人活生生的拉出來,達到起死回生的效果。
只是這種起死回生,往往伴隨著令人絕望的痛苦。
焚燒肉身,就是雲缺每年都要經歷一次的苦難。
之所以沉入井底,並不是為了保命,為的,僅僅是用井水的冰冷稍微緩解下烈焰焚身的痛苦而已。
小漁感受到身後的熱量越來越強,擔憂的不斷回身,連連擺手示意雲缺快些遊動。
就快要到地方了。
兄妹倆沉入了極深的井底,進入流動的地下水脈,越有越遠,四周的空間也越來越開闊,最終四周開闊如湖泊。
終於,兄妹倆抵達了一塊浮在地下水域中的巨大堅冰。
那是一塊方圓千丈以上的冰塊,不知沉浮在這裡多少歲月,冰塊的溫度極其寒冷,任何活物接近都會被凍成冰雕。
在冰塊下方,密密麻麻鋪著無數大小不一的冰塊,無一例外的全都是凍冰的水族。
這裡是雲缺發現小漁的地方,也是小漁最初的家。
可是不知為何,每當來到這裡,小漁不僅沒有回家的溫暖,反而會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懼怕。
彷彿那堅冰中包裹著她的噩夢。
永遠也不要想起的噩夢。
然而今天,為了讓哥哥少些痛苦,小漁絕對砸開冰塊,去往其內更加寒冷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