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後一餐
「怎麼樣？」薇琦來到姜雲面前，笑道：「我調配的秘制醬料不錯吧，能聞出加了什麼嗎？」
「......有豆蔻、龍蒿、香草莢、百里香、酸奶油、黃芥末、墨角蘭、番茄膏、多香果、醬油和紅花油，這個搭配非常有趣。」
姜雲只是略微抽了抽鼻子，便說出了這麼一大串調味料。
好的廚師，都是好的小偷，他們都非常善於互相偷取同行的調味和秘方，但有這樣堪比狗鼻子的廚師卻也不多見。
於是薇琦忍不住叉腰佯怒道：「多少也給我留點顏面嘛，你這小子，一下子就全捅出來了。」
「那我下次漏上一兩樣，不全說出來。」
「那又不用......反正我也沒有下次了。」
說到這裡，薇琦轉頭看向了正在擺盤的女僕們，眼神中露出了一絲懷念的神情。
自從她來到這個廚房開始，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一想到明天開始就再也看不到這樣的景象，薇琦也不禁感到十分唏噓。
后廚裡頭安安靜靜的，女僕幫廚們井然有序地準備著今天的晚餐。
正如之前白檀所說，在這裡工作的幫廚們都是非常有經驗的廚師，並且手腳也十分麻利，很快便在一個個白色的盤子上擺好了今晚的菜肴。
大塊切薄片的煎烤熟成牛肉，被擺成了猶如大薔薇花般艷麗的造型。
頗具美感的擺盤配合薇琦女士親手調配的蘸醬和腌洋蔥、熏蘑菇和彩椒，以及一點點的香芹葉子點綴，看起來盤中五顏六色，清新淡雅。
當然，只是看起來「清新淡雅」，實際上這盤主菜可一點都不清淡。
用黃油煎過的厚重牛肉再加上蘸醬，吃進嘴裡必然是味道濃郁而且高油高熱，好像跟清淡、健康沒什麼關係。
其餘的副菜和主食雖然都經過了精心的擺盤和造型，使其看起來彷彿非常漂亮，但其中蘊含著的脂肪、蛋白質和糖分卻是一點也不少。
雖然在食堂裡頭也有無限制供應的油醋汁沙拉，但整體來看，這頓晚餐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感覺。
濃郁的口味，厚重的油脂，全部都被掩蓋在了清新風格的擺盤中，讓人看著的是花，吃著的是肉。
不得不說，這樣的一頓晚餐姜雲肯定會很喜歡吃，可這群「白鷺女子學院」的大小姐們會喜歡嗎？
答案是......很喜歡。
唔......真好吃！
不久后，當學生們陸陸續續趕來餐廳，其中一名女學生將肉輕輕送入口中時，她的臉上立即出現了滿滿的幸福感。
一大塊油嫩多汁的牛肉被切割得非常巧妙，不肥不瘦，口感極好。
肉質外焦里嫩，鬆軟而不失韌性。
一口咬下，豐滿醇厚的肉香從齒間游弋，在舌尖迴旋。
充盈的肉汁猶如火山噴涌般爆發而出，讓人唇齒留香。
如此美味的烤牛肉，無愧於出自世界頂級大廚之手。
只不過姜雲站在廚房裡頭，通過傳菜的半透明內隔看著外面餐廳里那群大小姐們圍坐在圓桌旁幸福地享用著晚餐時，他卻多少有種異樣的違和感。
「發現了嗎......是不是感覺不太對勁。」這時，薇琦女士緩緩來到了姜雲身邊，笑著問道。
「的確，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是不是認為大小姐們應該喜歡低油、低脂、素雅、清淡的食物，不會對著大塊的油潤烤肉流口水？」
雖然流口水這個詞形容得有些過了，但薇琦話中的意思卻是不難明白。
姜雲也老實地回道：「最開始是這麼認為的，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呵呵......問你個問題，你覺得，世界上有「貴族」、「大小姐」、「大少爺」這種生物嗎？」
「當然沒有，不過是一些剝削階級給自己臉上貼的金罷了。」
說到這裡，姜雲的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貴族的本質，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
地位高的叫貴族，地位低的叫平民，無論這種較高的地位起初來源於血統、權力還是財富。
可無論地位高低，人與人之間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
人無法裝作無視自己的天性，正如馬兒總會奔跑，小鳥總會飛翔，無論是不是大小姐，喜歡吃的東西都不會變。
話雖如此，但在事實上，「白鷺女子學院」正在進行著的就是抹滅人類天性的事。
嚴格的校規，從小開始進行的禮節培訓和操守教育，走路不能邁腿過大，說話不能聲音過大，喝湯時不能發出聲音，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得保持風範。
對於一群十幾歲的少女而言，這樣的教育方針就像一條條枷鎖，整個學院就像一座精心打造的鳥籠，目的就是讓她們不能自由飛翔。
管理越嚴格越好，生活越不自由越好，條條框框越多越好。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培養出來的大小姐，深得各個名門望族的喜愛。
因為她們是一群被折斷了翅膀的鳥，在離校后也會規規矩矩地生活在另一個鳥籠里，直到死去為止。
至於什麼低油、低脂、素雅、清淡的食物口味，那更是荒天下之大謬。
哪個十幾歲的孩子會喜歡天天吃沙拉和清淡的食品，吃多幾天，怕不是嘴裡都淡出鳥來了。
所以，薇琦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法讓學院里的孩子們吃得開心、吃得美味、吃得幸福，根本不去理會「大小姐應該頓頓吃花瓣」的狗屁印象。
「我在這裡工作這麼多年，最喜歡看的就是她們因為吃到了美味的食物，而在餐桌上露出的幸福面孔。」
說到這裡，薇琦逐一掃視過每一張餐桌。
餐桌上的少女們一邊用刀叉優雅地進食，一邊嘴角上揚，眼睛微眯，看起來十分輕鬆愉快。
這樣的姿態，跟之前大小姐們在禮堂里那副優雅、鎮定、老成的模樣相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這也正是真實的她們，一群活在現實世界而非活在油畫里的，有血有肉的十來歲青春少女。
看到這一幕時，姜雲也不自覺地有些感慨，並且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將這份工作好好完成的決心。
「這一餐過後，我很快就要動身離開，接下來讓她們的笑容在餐桌上綻放的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來完成了，姜廚師長。」
「......放心吧，必將不負所托。」
最後，薇琦女士對姜雲伸出了手，姜雲亦是莊重地將其握住。
隨著兩人雙手相握，「白鷺女子學院」后廚內的優良傳統也在此刻延續了下去。
在被狂風暴雨籠罩的現實當中，為精疲力盡的少女們提供一盞溫暖的燭火，一份美味的飯菜，一張讓人放鬆的餐桌。
這就是......白鷺女子學院的廚師長應盡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