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可退之事(一)

第五章 不可退之事(一)

當王昀霽看見那連綿不決的火把,臉上露處欣然又絕望的神情。

欣然的是拓拔老頭還是沒忍住發起了夜攻。絕望的是這夜襲恐怕上了將近十萬大軍這一下,自己的壓力不輕。

他還以為自己面對的將是不斷的侵擾仗呢。結果一上來就是決戰。

這是一點活路都不給自己留啊。

他還是很樂觀,因為他向來是這種人,小曦經常罵他沒心沒肺的,偶爾皇帝也會罵他兩句。他咧著嘴對著身後的楊參將笑道說:「這拓拔老鬼倒是捨得下死手。實在是對不起我那些年對他的照顧。」

楊參將雖說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火把有些傷感,但是聽著王昀霽的話還是咧了咧嘴角,說:「也正是因為你對他照顧有加,他才捨得調集這麼些人來圍攻你。要知道這些人與馬的糧草問題也不是一筆小數字。以拓拔國主的脾性,能捨得下這麼大本錢,全天下除了陛下就只有你了。當然黔國公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拓拔國主多半不會親征。嫌掉價。」

王昀霽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說:「你就不怕讓他知道?」

楊參將冷著臉說:「知道又如何?他也不能把我怎樣。再說了,咱們多半會涼在這裡,他也不一定能聽到。今夜飛雪三十萬,我且與君戰敵酋。」

就在第一批火把快要抵達城下時,空中響起一聲炸雷,在廣闊的大地上顯得格外刺耳。

王昀霽被嚇了一跳。

不止他,楊參將和城中眾人都被這雷聲嚇了一跳。

拓拔捷轍長嘆一口氣,在軍中眾人的耳中這不亞於那一道驚雷。他下令道:「全軍後退。后軍轉前軍,前軍轉后軍。」沒有任何疑問。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要下大雪了。

王昀霽看了一眼遠去的火把,又看了一眼楊參將,不知道說些什麼。

思索很久,他說:「留下一千人守夜,其他人都去睡覺。我也去睡覺,你就留在這,沒有你的話,這雪也下不起來,你留在這裡我安心。」

楊參將保證,如果不是要打仗自己絕對會打他一次的。

王昀霽看起來很輕鬆,其實也不是很輕鬆。打的越晚暴露的便可能越早。他知道長安那邊已經行動了,可他還知道這天下的蒼蠅是殺不完的。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蜷縮在角落裡,思索著什麼。

雖然攻城會慢下來,但是同樣支援也會來的很慢,而且城裡留的糧食其實不是很多,只夠他們吃上一些時日。

他希望這場雪不會下得太久。不然大臨所花費的代價是他和陛下承擔不起的。

外面大雪紛飛,而後越下越大。

天地之間蒼茫一片。

這雪比不久之前大的很多,那場雪只是讓人走的有些慢,可是這場雪讓人在城牆上都有些站不住了。

這是一場即使是西北的初冬,也是很多年難以見到的大雪。

在大臨靖天司花大價錢維護的那條通向西北的道路上,一匹馬飛速地奔向長安,達到了少見的八百里加急。

甚至連奔向西北的信使都開始為他避讓,所有人都知道西北出事了。

當這封尤為緊急的書信到達了靖天司的那張最大的桌子上時,林若傑嘆了一口氣,緊緊地攥住拳頭,讓自己的情緒不會失控,可一張嘴的沙啞聲音還是體現出他情緒上的失控,他說道:「諸位自行看吧。」

隨後有人上前接過書信,念道:「西北驚雷有大雪,人行有難。」

整個靖天司內陷入了寂靜,沒有人再說話,本來從西北到這裡五百里加急只需兩三個時辰。

而這次八百里用了也是這些時辰。

那意味著西北的雪很大,不得已在後來用上八百里加急。

林若傑無奈地說:「讓人去把沈均侯爺請來,就說西北下雪了。希望他能來商討一下賑災的事宜。」

雖然已開始清理長安城裡的姦細了,但是他還是不放心,長安無法做到真正的乾淨透徹,靖天司也一樣。

其中一位年輕的靖天司官員聽完后說道:「屬下這就前去。」

「你知道的。不要打草驚蛇。」

那年輕官員應下,行禮撤退,路過門口時碰見一位老熟人,那人問道:「金兄這是要去哪裡執行公務啊。這都快天亮了,金兄不會在這裡值了一夜班吧。」

金姓官員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得到加急西北那邊下了大雪。可能需要賑災,西北侯他不在京中。只好去找定野侯了,他對西北那邊熟悉一些。」

那人道:「就這麼點事,早朝時說不行嗎?算了。也不是你我能操心的。我回家了,你也快點去執行吧。免得慢了,大人們不高興。」

金姓官員應道:「那我就不和劉兄多說了。先走一步。」然後堆笑地行了個禮。

起身離去,那劉姓倒也放下心來,他還以為西北的加急會與王昀霽有關,誰料是這麼點小事。

金姓官員收起臉上的笑容,換上一副極其憤怒的神情,他早知道這人有問題,可偏還得虛偽地和他說話,要不是還有一條大魚,自己早打死他了。

而後他強迫自己不在想那麼多,隨後快步地向定野侯府跑去。

靖天司離王公侯爵的宅子不算很遠,金姓官員很快就到了定野侯府。

他剛要讓人通稟一下。就看見沈均在錢俊的攙扶下披著一件狐裘向外走來。他剛要稟報,就聽沈均說:「路上說。先去靖天司。你詳細地說明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姓官員向沈均詳細地說明了關於西北那邊傳來的消息和林若傑讓他進行地探查,沈均不說話,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法出。

直到靖天司裡面,他也沒有任何反應。就算坐在座椅上看著那些以前的老友和長輩,也沒有說話,過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他說道:「林老將軍派人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向鎮岳城那邊合圍。不要在意騎兵的體力。步兵保留八成體力就行,遇到偵查的騎兵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還請他們能夠為大臨多犧牲一點,還請他們能為西北侯等人多犧牲一點,這個罪名我沈均背了。」

林若傑沉默,然後說:「這確實是個好辦法。但這件事還請沈侯爺能將下令的名義給我。我已經不是很注重這些了。我老了,說句難聽的話,沒幾年活了。你還年輕,背上還擔負著大臨的希望。」

林若傑也知道可以這麼做,但是他不能說,他終究只是一個退休的年邁老將。

哪怕很多人都尊敬他,但那只是尊敬而已,大臨的體制不允許他這麼做。

但是這個責任必須由他承擔,這是他身為大臨人的驕傲!

沈均本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老人那眼中似有星光閃爍,便知道勸也是徒勞,說:「苦了老將軍了。」

錢俊覺得今日的風氣很正派呀,全然不似黔國公在的時候。

誰料沈均不提防的來了一句,沈均說:「本來我是想著讓護國公來下這條命令的。但老將軍既然這麼說了那就有勞老將軍了。一會兒早朝又該和陛下說一下西北邊軍受到的問題。這樣的話也可以更好地派調一些資源給他們。希望戶部的那位尚書大人不會太過於吝嗇。」

沒有人接他的話,所有人都被他震驚到了,那些朝堂上的人一直說沈均有儒將儒將之風,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這傢伙就和那幫讀書人一樣,一肚子的壞水。

錢俊臉上掛著的和事佬招牌笑容凝固。

就連林若傑也是哭笑不得。

他倒是頭一次見識這位定野侯這般樣子,他知道定野侯從來不喜與人開玩笑,可他又不相信這樣一個在朝中有著很好風評的人,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然後他想起了陛下以前說過的一句話,「那幫讀書人一個比一個陰險」。

他看向沈均的眼神多了一絲敬畏。

這樣的人成為大臨的未來,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可又不希望看到的。

這樣的人會對所有人都和和氣氣,可又是這樣的人會在人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在暗處出手。

偏偏他還是自己認為的極有才華之人,這樣的傢伙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可也會是天下少有的瘋子。

希望大臨的未來會更好,老人在心裡默默地想。

沈均看向老人,說:「勞煩老將軍與靖天司的諸位了。這些事的具體情況還是需要諸位才能商討,看這時間,陛下應該會提前一些時間召開早朝的。我就先去準備了。辛苦諸位。」

說完,向著諸人抱拳行禮。而所對諸人或抱拳行禮或鞠躬行禮。

而後錢俊帶著沈均離去,到了門外,沈均說:「你聽明白沒?」

「那有什麼聽不明白的?不就是一些對邊外的計劃嗎?我還是知道的。」

沈均停下腳步,說:「你不懂。林老將軍找我來是知道我受過傷了,而你就在一旁貼身照顧。所以是通過我來向你報告,進而報告陛下這件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老將軍也想到這一準備了。但是因為陛下所以才會找你我來。」

沈均點頭應道:「是的。林老將軍比你我更重視大臨的規矩。」

是規矩不是律法,沒有人告訴他們不可以調派一些人行動。

因為陛下從來沒下過令,而大臨的律法上也未曾寫過不允許他們調派自己的私軍行動。

是的,私軍,前去支援的那些人只有少部分是大臨北部的軍隊,大部分都是靖天司中近三十餘位老將軍和一些早已功成名就的老將軍的私兵。

二十萬餘人是大臨九成的私兵,只有盧陽王府的私兵和護國公府的私兵沒有一點調派,剩下得或多或少都調派了一些。

而林若傑不僅貢獻了所有私兵,而且還貢獻了大量銀錢,甚至這次的主帥都是他的獨子。

而他又承擔起這次損耗的罵名,不管這次會不會堵住拓拔捷轍他們,他都會受到朝廷上文官的猛烈抨擊。

沈均走出靖天司的大門,對著西北,對著靖天司,各自行了兩個躬禮。

他下定了決心,明日在朝堂之上,他絕對不會因為那些文官在後退了,他要為所有大臨將士與這袞袞諸公討一個說法。

他對錢俊說道:「你一會可能會勞累一些。私下幫一下我,我怕我的體力不足以支撐太長時間,還有的話,讓人把夜裡那些被抄家的人員名單給我一份,我看一看有多少所謂清流居然是那胡人的走狗。」

錢俊說道:「你莫不是要與堂上諸公唇槍舌戰一番?罷了罷了。幫你一回,記得別把自己氣出好歹來。那些人罵了也是無所謂的,反正他們只能左右史官寫一些沒用的廢話。當然了,我不可能明著支持你,畢竟我是陛下的人,雖說也是武官,但要和你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不然我會被陛下說的。」

沈均說:「勞煩錢兄了。」

「你呀。身體不好就不要搞那些繁文禮節了。又不是個正經讀書人。幹嘛搞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文人一般。」

沈均無視他所說的話,說道:「等到長安大雪時,我的病差不多會好一些,到時候可與我飲杯否?」

錢俊說:「那時候還遠著呢。說這些做什麼。還是趕緊收拾一下進宮準備早朝吧。」

大臨一日一小朝,三日一大朝。今日是大朝會。

寅時末,在一陣鼓聲當中,眾人走進大臨的金鑾殿中。

這裡是召開大朝會的地方。

眾人躬身等著皇帝的到來。

那是一個六十餘歲的老人,看起來很和藹,眉目中卻透露出一股殺氣。

在黃色的龍袍襯托下,顯現出無限的威嚴。

待老人坐下,所有人才可以抬起頭直面這位皇帝陛下。

大太監喊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過了一會兒,一人從隊列中走出,那人身著朝會上常見的大紅袍。那人躬身行禮道:「啟稟陛下。臣戶部郎中有事上奏。」

「呈上來。」

「事發突然,還來不及寫奏章。」

「那就口述。」

「謝陛下。昨夜鎮岳關一帶大雪。臣恐邊境雪災與上將軍等人會遭逢意外,所以奏請陛下調派禁軍五萬前往。這是臣與尚書大人朝會前所商討的。」

皇帝頓首,說:「那就讓兵部的人去制定一下派兵事宜。晚些送過來。」

次輔趙京說道:「啟稟陛下,臣聽聞原天水將軍林若傑聯合一些在家中養老的將軍,派了私兵前往鎮岳關。有萬人。臣請陛下下令把林老將軍請到這裡來。」

一時間朝臣中竟有人議論起來。隨後大太監說道:「肅靜。」

眾人停止議論,而後有人出來,是禮部給事中,他說道:「臣認為趙次輔所言不錯。應該把林老將軍請來與陛下說明。」

兵部郎中陳舒慶本欲出頭,卻被兵部尚書一記眼色止住,隨後大臨軍方名義上的第五人,實為第二人的沈均緩緩地走出,躬身行禮后說道:「是臣答應的。臣以為陛下從未要求過私兵不得私自外出。」

禮部給事中說道:「那定野侯認為陛下連這也不能過問了嗎?」

「我沒有這麼說。也沒有這麼認為,只是想讓陛下與諸公知道一件事情,今日這朝堂是沒有少多少人。可是朝堂之外那些跪在殿外的人少了很多。臣這裡有一份奏疏,是靖天司司主讓臣上奏給陛下的。」

「呈上來。」

皇帝結果奏疏,面色凝重。

他又往後翻了幾頁,然後將奏章狠狠地扔在地上,隨後冷笑道:「沒想到這就是你們一直在說的忠君報國嗎?若是如此,朕不需要你們這些所謂的忠君報國。禮部大小官員十五人,戶部二十三人,兵部兩人,工部十二人,刑部八人,吏部七十二人。這吏部莫不是再說除了堂上這些人之外,幾乎就沒有什麼人了,你們自己說,是不是?」

吏部尚書跪在地上,顫抖地說道:「臣有罪。臣乞骸骨。」

皇帝怒聲道:「滾下去。朕不想再看見你這個廢物了。吏部給事中何在?」

「陛下。吏部給事中便也在被捕之列。」

「吏員也就罷了。連一位六科給事中都叛於敵國。那朕這皇帝還有什麼顏面坐於此位!」

所有人跪倒在地,然後不停地說道:「陛下息怒。」

許久沒有人發出聲音,而後皇帝說道:「眾卿起來吧。回去后把自己內部清理一下。無事退朝吧。」

禮部給事中還是有些不死心,奏請道:「臣請陛下再考慮一下有關林若傑等人派遣私兵一事。」

以沈均的性子,平時會上來和稀泥,而這次卻是走出一步,然後說道:「臣請陛下誅殺禮部給事中胡與中。此人禍心實乃非人哉。」

「定野侯是何意?」說話的人是三輔蔣毅平,他繼續說道:「軍方之人可以護短。可不能連人所商求的一句話就讓陛下誅殺此人吧。」

他知道皇帝早已有了口風,所以只是佯裝生氣而已,所以才出聲反駁沈均,好讓皇帝下定決心處理林若傑。

可他沒想到沈均沒有後退,皇帝也沒有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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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天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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