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眼中的光

駕車從山上下來，李明哲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雖然總體上不能說盡善盡美，但是最難的一關應該算是度過了。

只是剛才兩人毫不掩飾地對李明哲的親近和關切讓他有些不適，這與之前了解和計劃的有些出入，而他之前所擁有的親情是含蓄而委婉的，他想在二百多公裡外的那對中年夫婦也一定像他一樣在想念著至親之人吧。

雖然從小離家，聚少離多，但是有些感情是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的。

一路開車來到瑞草區，從地下停車場走出后，李明哲環視下四周，正午的陽光過於刺眼，將掛在衣領處的墨鏡帶上，他徑直走向國立國樂院對面的咖啡店。

推門進去，掛在門上的風鈴聲清脆悠長，正在摸魚的女服務員，看見摘下墨鏡的李明哲，眼前一亮，熱情地上前招呼。「先生，一個人嗎？」

李明哲看了眼時間，離約好的時間還差半個小時。

「已經訂好了包間，李明哲。」

「我看一下訂單記錄，額，是客人您正對的最右側的隔間。」指了指方向。

「好的，謝謝你。」盯著面無表情走向包間的挺拔背影，女侍者小聲嘀咕道，

「真是個冷麵美男呢。」

在單面玻璃的內側，望著外面匆匆往往的都市男女，李明哲拿勺子攪了攪咖啡，開始在記憶縱深之處，檢索即將見面的人的片段。

他不太喜歡自己不能掌握髮展脈絡的事情，尤其是當三年前他剛開始以新身份生活不久，就突然闖入他生活的少女，說真的，他一開始真的是拒絕的，因為他天生對南面的人缺乏好感。

最了解一個人的應該就是他的敵人，尤其是幾十年的宿敵。李明哲從小就開始在牡丹峰腳下的情報院出入，對於南韓方面的了解是極為透徹的。

雖然是同宗同源的一個民族，但是長時間的隔絕和社會文化環境的天差地別導致了國民性格的差異。

南韓人極度爆棚的愛國感和自豪感的背後，是歷史上長時間淪為附屬國和殖民地的自卑感的矯枉過正，即使在成為發達國家后，頭上還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雖然有些以偏概全，但就總體的國民性而言，南韓是有些情緒化的，對於自己的情感是無掩飾地衝動地表達出來，這無疑是有些幼稚的，尤其是在儒家文化圈裡面是少見的。

能夠以區區十萬平方公里左右的貧瘠多山的土地，成為世界前十的經濟體和所謂的自由文明的現代社會，雖然是借了地緣優勢和時代東風，但南韓人的聰明和勤奮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情緒高漲時，真的是幹勁十足。

只不過南韓人的內鬥、自大、地域歧視、極度排外、極少的自我反省和不斷高漲的極端民族主義，也是南韓繼續發展的最大阻礙。

想必那些拋家棄子，一心嚮往民主自由的脫北者，在經歷歧視、猜忌，排擠，最終甚至說著「脫北者的最終歸宿就只有漢江」時，是深有體會的。

李明哲不由冷笑。

而故事回到他與她的初識，他們的認識經歷很簡單，一個出道不太成功的少女，蹭公司的活動，來到米國散心，恰巧在舊金山市立圖書館遇見正讀書的李明哲。

正值青蔥少年，鮮衣怒馬的他，賣相很不錯，算是個公共理想型吧，又被無意間聽到韓語的對話后，少女秉著異國遇到國人不易的緣由，上前搭訕。

對於突然出現在眼前，以蹩腳的技巧搭訕，說著莫名其妙還令人尷尬話題的少女，李明哲覺得她可能是從旁邊的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

以關愛智障的眼神敷衍后，繼續讀著書，可是身旁的小丫頭卻是十分執著，說夠了以後就以手托腮，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專註看書的男生。

她的耐心和韌性極佳，畢竟是經歷過二十多次練習生面試失敗挫折，還在咬牙堅持的人。

結果就是兩個小時后，她如願地要到了聯繫方式，李明哲嘴上說的是不勝其煩，不得已而為之，其實還是對這個可愛的有些犯規的少女有些好感。

有些人，有些故事就這樣開始了，不是命中注定，只是一方的因為符合審美而主動出擊，而另一方也因為對方十分合眼緣而被動接受，所以說，終歸是看臉的世界。

而之後在女方的主動下，兩人的關係變得十分親切，而在兩人的對立中，女孩主動進了一步，天真爛漫而真誠的表白，讓李明哲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

他退後的一步，讓他們的關係再度平行起來，沒有愛情交點的親故關係，是李明哲給他們之間下的定義。

對於這麼主動出現在李明哲身邊的人，他自然會進行調查，結果發現真的沒什麼問題，完全不像有特殊目的的獵人，也不像是偽裝的同行。

畢竟如果幹他們這行的，找一個這麼憨憨的一個人入行，他絕對會把介紹人的頭打爆。而如果說是演技的話，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能如此自然嫻熟地騙過他這個專業人士，那真是天生的影后。

雖然沒能成為戀人，但是她對於李明哲而言，是心中的白月光。這是他在用新身份在世間行走後，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不以利用為目的而交往的親故朋友。

只不過，在女孩逐漸走紅，成為大勢藝人後，雙方的聯繫也漸漸減少了，李明哲倒是完全可以理解，在他看來，一是遠隔重洋的空間限制和當紅藝人的時間限制。

其實本質是，在她年輕低谷時，他因為思慮成熟，眼光高遠，在交流中給了不少建議，是那時她為數不多的可以抓住的稻草。

而當她漸漸長大，逐漸走上藝人巔峰時，她經歷了更多的事情，碰到了很多厲害的人，曾經的崇拜和那時年少無法抑制的悸動也就有些顯得幼稚可笑了。

而他們之所以可以還在保持著親故的關係和還算頻繁的聯繫，可能與在言談中無意間透露的一些家世有關，一個能在娛樂圈的頂層立足的藝人，玲瓏心是必不可少的。

一個財閥公子的友誼，對於頂級藝人而言也是彌足珍貴的。

這就是李明哲對他們之間關係的分析和看法，因為出身的關係，他向來是以最壞的打算和看法來對分析別人的用意。

他有自信他憑藉過硬的專業素養和出眾的天賦，他可以看透人心，卻不知世界卻偷偷嘲笑他自以為成熟的幼稚。尤其是關於愛情，他作為沒有經驗的初丁，他真的沒有看透過。

就像他不知為何，當他看見，包間的門打開時，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眸中，他為何會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他也不知為何，這個此刻與他對視的少女，為什麼會眼中泛有光芒，而無盡的光芒中，似乎就只有他一人。他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向來藏不住的。」

他不覺得這事關愛情，他只是習慣了在這條危機叢生的不歸路上，始終有一個人可以在他疲倦時，可以有話可聊而已。

所以說，他犯了干他們這行的大忌，因為覺得不是愛情，所以沒有選擇在心中剛剛燃起火花時，就選擇撲滅，而當一些東西在心中生根發芽后，就不是受理性控制的了。

「李憨憨，好久不見了。」

「也不是很久吧。」說完，李知恩摘下口罩，放下背包，坐在包廂的另一側，認真專註看著對面的青年。「也就一年兩個月十五天。」她在心裡默念。

發現李知恩一直盯著自己的李明哲，有些無措，不得不找個話題，要不他覺得她能盯著他看一下午。

「呀，再看要收費了！」

被出言打斷的李知恩，面色微紅，不知是被秋風吹的，不是緣由什麼，向李明哲翻了個白眼，「誰稀罕看你呀，只不過多年的親故，怕下次認不出來你多尷尬。」

時隔多年的重逢，讓她有些控制不住跳動的內心，只不過被直白點破后的嬌羞還是讓她必須口是心非。

說完，收回目光，開始與放在旁邊的背包上的紫色小熊掛件較起勁來，也不理會李明哲了。

李明哲看著有些鬧彆扭的少女的可愛模樣，不由會心一笑。

他站起身來，「還要喝藍山嗎？」

「嗯」，有些害羞的女孩惜字如金。

得到回答的青年，走到門口，轉過身來，看著似乎把小熊掛件當出氣筒而蹂躪的女孩，看了良久。

有所察覺的女孩，抬起頭來，看著門口的他，眼神有些迷惘卻帶有幾分竊喜，有些嬰兒肥的臉上揚起笑意。

「口罩戴好，開門外面有沒有人不一定。」李明哲邊說邊示範了個戴口罩的動作。「你對自己的名氣是沒有了正確認識嗎？小姑奶奶」語氣有些像對年幼的女兒囑咐的老父親。

少女的心思總是陰晴不定，原以為李明哲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雙眼，而現實卻並不如此。

少女不由有些失落，冷著臉戴上了口罩。看著如川劇變臉的李知恩，李明哲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女孩心裡經歷了什麼大戲。

摸了摸鼻子，打開門出去。只不過在外面的李明哲，沒有看到少女在他出去后，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只是盯著對面沙發上的李明哲的外套發獃。

走到前台下單，訂好后，看見結賬處，有各種巧克力，他是極為討厭甜膩的可可脂的，而且有些還會摻雜一些不好消化的代可可脂，但是有人愛吃呀，所以還是買了幾塊揣在兜里。

回到包間，迎接李明哲的是少女有些希冀而欣喜的目光，好像被家人丟下的小孩又被寵愛時一樣。

落座后的李明哲，從兜里拿出幾塊巧克力在手裡把玩，發現對面的人眼光一直在隨著移動，還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一副隔壁小孩被饞哭了的表情，他也不逗她了，把巧克力遞給李知恩。

「小吃貨，先墊補一下吧，知道你拍完畫報就過來了，肯定沒吃飯吧。」語氣有些寵溺。

「你才是吃貨！」雖然口頭還在嘴硬，但是其實已經迅速打開了包裝。

看著像松鼠一樣，鼓著腮幫，吃著巧克力的少女，李明哲看了眼外面明媚的天氣，不由感慨，真是美好的一天。

———————————————

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你，儘管我曾無數次說過，如果沒有遇見你會有多好——2012年秋再次重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