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殺心
暑氣漸濃,學生們都犯了懶,不愛動彈,後山的湖溪變成了他們的好去處。
童溫祺從不跟他們一起玩鬧,卻總會在他們身後跟得緊緊的,眾人一開始還覺得稀奇,到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了,還有人見不到他的時候便大喊:「阿錦!阿錦!你的小尾巴掉了!」
童溫祺入學晚,課業難免跟不上,他又不願意自己去啟蒙班,童老爺便叮囑童洛錦多照顧他,童洛錦照沒照顧他不知道,他自己照顧自己倒是挺上心的,旁人玩鬧的時候他便尋一方石凳,趴在上面描紅,讀起書來磕磕絆絆,卻也能勉強讀下來一段弟子規。
弟子如此有天賦,先生很是欣慰。
這日里童洛錦和徐子瑜一行人又來後山戲水,徐子瑜嚇唬他們說最近後山不太平,老是聽見嘁嘁喳喳的怪響,可能有妖怪來抓人。他瞪著眼睛拖著氣音,比說書先生還生動幾分,倒是真嚇住了幾個膽小的,夏涪書搓搓胳膊道:「你別說,這幾天我覺得後山的天氣格外涼……是不是真的有妖邪作祟,要不咱們回去吧。」
他話音還未落地,就覺得耳側一陣涼颼颼的,似風拂面,但是今日樹葉不動,哪裡有風呢,輕輕柔柔顫顫的聲音在他耳側回蕩:「什麼妖邪?你說我嗎?」
「救命啊!娘親啊!有鬼啊!」夏涪書一蹦三尺高,面色比卵石還要青白,徐子瑜哈哈大笑地拉住他的胳膊,逼著他睜眼:「你看看這個妖邪是誰!我覺得優點眼熟。」
「不不不……」
「你瞧瞧,快些瞧瞧。」
夏涪書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瞧見童洛錦正眨巴著眼望著他,堆了一面的笑,夏涪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戲耍了,大叫著要去打她,徐子瑜一邊攔著他一邊大喊:「阿錦快逃!我保護你!」
童洛錦也很給面子地往前跑去。
路過一塊方方正正的巨石的時候,童洛錦的笑意淡了些,腳尖不輕不重地踢上石頭。這是平日里童溫祺趴著識字的地方。
踢完了,腳尖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童洛錦覺得自己委實可笑,明明殼子里裝了一個二十餘歲的魂魄,卻偏偏要與一個五歲稚童過不去,想看他失意,想看他落寞,哪怕他尚未長成惡魔模樣!
童洛錦啊童洛錦,你大概是瘋魔了。
「你在這兒等我們呢?」她走神的片刻,徐子瑜等人已經追了上來,夏涪書趁她不備往她外衫里塞了一把樹葉,童洛錦驚叫一聲,夏涪書十分滿意她的反應。
徐子瑜揚揚手,道:「熱死了!下水下水!」
於是所有人都脫了鞋襪,挽了褲腳往小溪里竄去,只有童洛錦還立在原地。
徐子瑜好奇道:「阿錦,你看什麼呢?」
來路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不對……
童洛錦彎下腰,手扶在靴子上停留了一會兒,忍不住問:「童溫祺呢?」
「誰?」他們已經開始戲水了,聽見童洛錦的話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啊?沒看見。」
明明前一段路還是一起走的,現在少了他的身影都沒有人發現。也許他真的太像一個影子了,來得悄然,走的也無聲,沒有人會留意。
到底還是沒把靴子脫下來,童洛錦直起腰:「你們先玩,我回去一趟。」
徐子瑜很有良心,問:「要不要我們陪你一起啊。」
「不用,」童洛錦道:「我很快就回來。」
「好吧!」他們已經沾了水,也不想上岸,於是很愉快地接受了童洛錦的拒絕。
童洛錦順著來路往回走,並沒有發現童溫祺的身影,各間學堂里書聲琅琅,也不見童溫祺的影子,童洛錦這才著急了起來。
他去了哪兒?是迷了路還是被人帶走了?
童洛錦順著後山的路又跑了一遍,後山的枝葉長得高,幾乎沒過童洛錦的肩頭:「童溫祺!童溫祺你在哪兒?!」
山中靜寂,偶有鳥鳴聲,她走的深了,後山這塊土地尚未開墾,很少有人過來,顯得尤為荒涼,童洛錦的聲音空蕩蕩的散在半空,卻沒聽見迴響。得虧童洛錦不是真的垂髫年紀,否則真要被嚇出個好歹,她順著被踩踏歪斜的枝葉疾步上前,卻瞧見前方是不高不低的一個土坡。
童洛錦緩緩抬起腳,發現腳下是一方油紙袋。
童洛錦像是無意間窺見了什麼秘密般,顫抖著手將那油紙包撿了起來——果然同她設想的一般,是一塊精巧的紅豆糕。不過這兒被她踩踏過了,黏在一團,不成樣子。
是他嗎……
童洛錦捏緊了油紙包,對著土坡下面喊:「童溫祺!小七!」
絲毫沒有回聲。
土坡上有一道明顯的齊整的痕迹,周遭的草木都生的茂密,就這一道七扭八歪,一瞧就是有什麼東西滑落造成的壓痕。童洛錦從旁邊扯了根枝幹往下戳了戳,不一會兒就到底了,似乎並不深。
有那麼一瞬間,童洛錦生出一點放任他在這裡的念頭,不找他,不救他,從此生命中在沒有童溫祺這個人。
但是這樣就真的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嗎?童洛錦壓下心中不理智的那點念頭,他死了並不會一了百了,甚至會斷掉揪出幕後真兇的線索。
他怎麼能死得這麼輕易!
現在回去叫人嗎?童洛錦扭頭看看,下面沒有聲音,也不知道童溫祺到底怎麼樣了,回程遙遠,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得住。
「真是欠了你的。」童洛錦撐著杆子摸索著往下滑去,不一會兒便觸及地面了,如她設想,確實不高。
她試探著喊了一聲「小七」。
不遠處傳來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童洛錦疑心自己聽錯了,又喊了一聲,果然又有回應,她摸索著向前。
綠色枝葉中露出一點深青色。
倒在地上的人眉頭緊皺,面有傷痕,聲若遊絲。
「阿……姐……」
童洛錦上前將他扶起來,細細檢查過,基本都是皮外傷,只腦後有一點淤腫,童洛錦猜測他的昏迷應當與這淤腫脫不了關係,她不敢輕易挪動他,在確定他沒有急需包紮的傷口之後又輕輕將他放平了回去。
童溫祺不知道是不是貪戀她身後的柔軟,昏迷中依舊伸出手鉤住了她的衣角。
童洛錦低下頭將他的手指扯開,抬眸之時瞧見他纖細的脆弱的脖頸就這麼無遮擋地暴露在她面前。
血遍後院,屍鋪前堂,血色在眼前腦中歷歷閃過。
童洛錦的手不受控地移到了童溫祺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