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家錦兒
林南召就這樣在童府中住了下來。
說起林南召與童正年夫婦的相識也算是一段令人唏噓的故事。他本是京城人士,家中是醫學世家,祖上三代都供職太醫院,他有個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名喚玉初,其父也在朝中供職,他本該是一世風流,卻因為朝中風雲驟起,玉初的父親被推進了風暴中心,成了權臣的替罪羊。玉初的父親被斬首,家中被抄,男子被充軍,女子為仆婢,玉初當年只有十一歲,在忠僕的庇護下逃出生天,卻不料被龜公瞧上,賣進了煙花地。
好在買了玉初的媽媽是個有德行的,不幹強人所難的事兒,允她做個清倌兒。這館里的頭牌也是個清倌兒,名喚蘇娘,當年不過年方十四便轟動一時,蘇娘性子潑辣,無人敢輕易招惹,玉初則性子嬌軟,常被欺負,蘇娘看不下去,便將玉初帶到自己身邊教養,兩人姐妹相稱,在這胭脂巷裡也算得上是相依為命。
玉初曾說,若不是蘇姐姐扶植教導,她這條命早就沒了。
玉初十四歲那年,林南召尋了過來,但是玉初依舊是罪臣之女,自己將她贖出此地又能怎麼樣呢?無奈之下,他只能砸了銀子,包下了玉初與蘇娘兩人。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林南召之父未能保住貴妃腹中胎兒,惹得陛下大怒,其父辭官離京,林南召也厭倦了京城紛爭,不再攻讀文章,而是提劍來了淮安,就在玉初所在的館子旁住下了。
再後來,蘇娘十八歲生辰,在紅樓之上倚欄高歌,引來路過的青年一見傾心,為她贖了身,訂了親。
這蘇娘,正是童夫人洛有蘇。
同年,童老爺又為玉初贖了身,改了籍貫,抹去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玉初不願離開阿姊,便和林南召一起隨童正年夫婦回了溫城定居。
誰知……
上天不憐憫無辜之人。
安生日子沒過幾年,玉初染上了癆病,自知時日無多,便想著四處走走,看看沒見過的風光,她的一聲太短了,兒時困在閨閣里,懂事時困在金籠里,還沒能好好看看無邊無際的天地。
她走時拉著童夫人的手說:「阿姊,你等我回來。」
可惜,童夫人再也沒等到她回來。
她長眠在了秦淮的高山之上,林南召說:「她宿在這裡,往北望的見故鄉,往南見的了舊友。她最記掛的人都在她眼前腳下,她便能安心了。」
而今算來,玉初已經離世一年多了。林南召守了她一年多,終於聽她的話,回到溫城,替她好好活下去。
這些事情,都是童洛錦拜師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此時,林南召坐在長廊里問童洛錦:「你想學些什麼?」
童洛錦的視線便落在他身側的長劍上。
林南召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納罕道:「你想學劍?」
童洛錦重重點頭:「我想學武藝!」
這倒是有點意思,林南召知道,給童洛錦作師父不過是童正年讓自己在童府住下的一個台階,童洛錦在學院讀書,哪裡需要他來教導。但是他似乎想錯了,這個娃娃想學的不是詩文,而是武藝。
他來了興趣,道:「學武藝很苦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你受得了嗎?」
童洛錦自然是重重點頭。
若是她有武藝,是不是能阻擋惡鬼邪魔的入侵?她從前跟著師父學琴棋書畫,不習武藝,所以刀扎在胸口都無力反抗,這一世卻絕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好!」林南召拍手笑道:「那我就教你武藝!」
他也瞧不上那些詩文歌賦,有什麼用?倒不如學點武藝傍身。
於是,童洛錦便開始跟著林南召習武,童老爺倒是很支持,還特地在院子里開闢了一塊習武場,各式各樣的兵器鋪陳開來,看上去像是開了家武當行一般,十分醒目。童洛錦練習的時候,童溫祺會站在一邊偷偷的看,等到童洛錦聯習完了,他便遞上一方拍子,一碗涼茶。
雲雀自覺自己的工作被他搶了,因此十分討厭他。
「阿姐,你為什麼要習武?」童溫祺接過她手中的茶碗,問她。
童洛錦卻忽然變了神色,這幾日的和顏悅色一掃而盡,冷聲道:「關你什麼事。」
「童溫祺,我許你接近我,不代表你可以隨意干涉我的事情。」
童溫祺無端被她凶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低著頭輕聲道:「對不起,阿姐。我以後不會再問了。」
他捧著涼茶小心翼翼地問:「阿姐,鍋里還有,你還要喝嗎?」
他頤指氣使的時候童洛錦不喜歡,他這副伏低做小的樣子落在童洛錦眼裡,又覺得十分礙眼。
童洛錦本不想回答他,但是被他直勾勾地盯久了,童洛錦感覺渾身都不舒服:「童溫祺,你每天都沒有事情幹嗎?整日里圍著我轉?」
童溫祺很委屈:「我每日里有很多事情,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圍著阿姐轉。」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和她有關。
童洛錦一陣語塞,沉默一陣兒后也不看他,扭頭走了。
這幅畫面被林南召瞧在眼裡,覺得十分稀奇,他從習武台走下來,拍了拍童溫祺的腦袋,道:「這是怎麼了?吵架了?」
童溫祺似乎很不喜歡他的觸碰,皺著眉頭往後避了避。
林南召不是很在意,十分溫和地笑了笑。童溫祺並不回復他,他便繼續自說自話道:「我家小錦兒脾氣好得很,你是怎麼惹著她了,讓她惱了你?」
看得出來不過幾日光景,他已經把童洛錦當作自己人了,一口一個「我家小錦兒」,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來的初相逢,在童洛錦眼中已經是故交重逢,他們兩個已然相識了十幾個歲月,童洛錦對他的性子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自然是知道該怎麼避免他生氣,又怎麼討他的歡心。
童溫祺瞪了林南召一眼,十分兇狠,倒是讓林南召覺得十分莫名其妙。
「我惹你不開心了?」
童溫祺還是不說話,抱著碗跑遠了些。
在他身後,林南召瞧著他的背影,眉頭慢慢皺起來。
這孩子的心性一眼便能瞧出來,教的好了,是一把良劍;教的不好,只怕是傷人傷己。不過幸好,他現在尚且年幼,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