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到你就噁心
「我已經喝完了,你還端著葯來做什麼?」童洛錦道。
童溫祺將托盤放在矮几上,扭頭去到了窗腳處的花盆裡,湊近鼻子聞了聞,道:「沒喝。」
童洛錦冷了臉,坐直了身子,讓雲雀去后廚去些糕點來,等雲雀關了門,她才望著童溫祺道:「你是什麼身份,居然管到我頭上來了。我說喝了就是喝了,端著你的東西出去。」
童溫祺自然不走,道:「病了就要喝葯,喝了才能好。」
童洛錦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她哪裡不知道生病了就要吃藥的道理,問題是她根本就沒有病。發熱是真的,病氣纏綿卻是假的,她的病當天夜裡就好了,她做出一副纏綿病榻的模樣不過是想演給老太爺看,老太爺因著她的撒嬌對她好轉了幾分顏色,但是依著老太爺那副剛硬的性子,她在他心底挑起來的幾分柔軟不出幾日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她得尋個由頭讓老太爺挂念歉疚,讓自己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久一些。
病是裝的,葯卻是真的,是葯三分毒,童洛錦現在惜命得緊,斷不會無緣無故地吞葯,何況她是這樣怕苦的一個人。
因此趁著奶娘不在將湯藥倒進了花瓶里,奈何出現了童溫祺這個變故。
但是童洛錦未曾將沉默寡言的小乞丐放在眼裡,只讓他把葯放下,等葯涼了自己再喝,童溫祺卻道葯已經涼了,正好可以喝。
「你且放著,我吃完東西再喝。」
「不行,」童溫祺道:「你會倒掉。我要看著你喝。」
這態度語氣,實在是不討人喜歡。
童洛錦咽下口中的糖松子,側過臉涼颼颼地盯著童溫祺,連僅有的一點柔和也褪去,冷聲道:「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讓你放在那裡!」
童溫祺好似真的聽不懂一般,執拗地端起湯碗遞到童洛錦面前,一副要她現在就喝下去的模樣,童洛錦忍無可忍,別過頭去:「我再說最後一遍,放在那裡——」
一抬眼,卻瞧見童溫祺又上前了幾步,湯勺舀起一匙葯湯,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唇邊。
那股葯湯的苦腥味直衝鼻腔,童洛錦險些嘔出來,她煩不勝煩,揚臂一揮:「我都說了我一會兒自己喝!你能不能不要——」
童洛錦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看著被推倒在地的童溫祺和扣在他身上的湯藥,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她下手這麼重嗎?一股莫名的愧疚感升騰而起,又被一股突然其來快意壓下,你看你,也有這般狼狽的時候。
童溫祺垂著頭,像一頭無辜又茫然的小獸,他也不起身,就那麼坐在地上,看著被湯藥浸濕的衣衫上的熱氣一點一點消失,像一個沒有直覺的木偶,他這副樣子把童洛錦都嚇了一跳,疑心這碗熱湯不是澆在他的手臂上了,而是澆在他的腦子裡了。
童洛錦動了動唇,最終還是將嘴邊的嘲諷壓下,換了句不輕不重的冷哼:「坐在地上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
童溫祺像是這才反應過來一般,站了起來,從桌子上取了托盤過來,又蹲下身,一點一塊地將碎掉的瓷片撿起來。
「等等,」童洛錦看著他端著碎瓷片出門,不由得出聲叫住他,「你去哪兒?」
童溫祺低低道:「換一碗。」
童洛錦便低低笑起來:「小七啊小七,你是不是傻,這一碗我不喝,你換一碗我就會喝了嗎?」
「夫人說,喝了,你才會好。」童溫祺惜字如金。
童洛錦道:「隨便你。」反正她不會喝,她的病早就好了,還喝什麼葯?
不一會兒,童溫祺又端著一碗新的湯藥回來了,熱氣升騰。
童洛錦很奇怪,童家熬藥都是熬一鍋備著的嗎?隨取隨用?
說實話,奶娘瞧著童溫祺來取葯湯也很奇怪,心道喝葯還能上癮?一碗不夠再來一碗?
童溫祺一進門就瞧出了童洛錦在裝睡,他也不點醒她,就在一旁取了把小扇子不緊不慢地扇著,等到碗中升騰的白氣淡了些,才端到童洛錦面前,道:「喝了。」
童洛錦不睜眼。
童溫祺搬出童夫人來壓她:「夫人說,你得喝。」
「夫人說?」童洛錦忽而睜開眼,雙目清明地看著童溫祺,她淺淺露出一個笑,幾分天真,幾分嬌甜,說出口的話卻斷不是那麼回事:「我娘說什麼你就聽什麼嗎?你是她養的一條狗嗎?怎麼比小三還聽話?」
小三是後院養的一條藏青狼狗,本名叫嘯天的,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改名叫小三了。
童溫祺眨眨眼睛,他那一雙如墨的眸子彷彿一瞬間浸了水,委屈又可憐,他端著葯碗的手輕輕顫抖著,像是不堪重負一般。
童洛錦只當是沒看見,掃了一眼藥碗,毫不留情道:「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不想喝葯,我只是不想喝你端來的葯。」
童溫祺又眨眨眼,好像是真的不明白一般。
童洛錦坐起身來,從他手裡把葯碗接過來,有些嫌棄地皺起眉頭,而後將葯碗放在桌子上,道:「誰知道你有沒有在裡面放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剎那間,星光盡碎,秋水含悲。童溫祺的眸子里終於有了神色,是難以置信的悲慟,是膽戰心驚的怔忪,他的神色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迷茫,似乎沒有聽懂童洛錦的話。
他這樣的神色也狠狠刺痛了童洛錦,曾經的她哪裡捨得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她怕他自卑,唯恐他敏感,向來好聲好氣地哄著他,從不當自己是大小姐,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反而成了伺候大少爺的小丫鬟。但是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曾給自己一個好臉,一直是自己熱臉上趕著貼冷屁股。
如今倒好,自己尖酸刻薄,他倒是乖的像是貓兒一般了。
童溫祺沉默了好長時間,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頰更顯蒼白,肖似紙做的一般,他有些木訥地掃了一眼旁邊的葯碗,熱氣已經沒了,恐怕是涼的有些過分了。
他轉過身,想去小廚房同奶娘說一聲,讓她來守著童洛錦喝葯。
待他離開,童洛錦突然攥緊拳頭,捂著胸口撲倒在床鋪上,一股似刀刺如針扎的痛楚自她心口蔓延而上,遍及四肢,疼得她冷汗涔涔,全身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