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斯其人（下）
公元前233年的一天，韓非子躺在咸陽的監獄里的枯草堆上，回憶著姚賈在朝堂之上的精彩演說：
我奉王命，出使四國，以財寶賄賂他們，是為了大秦的利益著想。臣出身卑微，名節暗淡。可這不是臣下能夠選擇的，但臣下並不以此自污，如果我要是有貪墨的行為，那麼我又怎麼可能回到秦國，侍奉在大王的身邊，難道我會認為我的脖子比大王的寶劍更堅硬嗎？
說到出身，我是不如韓非子的，但我也聽聞過和我一樣出身卑微的姜尚一生卑賤，連他的老婆都瞧不起他，幸好遇到了文王，才得以輔佐了武王，武王伐紂，建立了周。
管仲家貧，無奈為商賈事，還曾經在街市上乞討。後來遇到了鮑叔牙，才有機會輔佐公子糾，為了輔佐公子糾，還曾經射出利箭割破了齊桓公的金甲，可最後他還是幫助齊桓公稱霸於春秋。
百里奚亡國之臣，奴隸之身，陪嫁來秦，半路逃逸又奴於楚，比之臣下還多有不如，然孝公識其能，五張羊皮換於楚，（春秋時期，逃跑的奴隸被別人抓住，要用財物換回）封為大夫，數次敗於晉（春秋五霸之一，後來分為韓、趙、魏，實力強於秦）孝公不以為罪，終沉舟破晉，孝公霸業乃成。（公元前624年，百里奚渡黃河伐晉，渡河后把渡船全部鑿穿，以示必死之決心，這是中國歷史上，有明文記載的第一次用破釜沉舟的辦法激勵士氣，早楚霸王400多年。）
今臣舟車勞頓，不敢說有尺寸之功，仰仗大王的威名，使用國庫的財寶，幸而沒有辱沒丞相的謀划。雖然不敢說功，可是苦勞還是有的。
韓非子何人？韓之世子，出於對本國的熱愛，來詆毀臣，兩國相爭，各為其主，此人之常情，雖聖人亦不可免，故臣不怪之。
韓非子之才，世有聞名，遠高於臣，無故誹謗，非不察也！乃離間君臣之常計耳。觀其心，實非大王能用，韓非久居於秦，熟悉山川地理，知曉世間百態，他日歸韓，必是我王心腹之患。
大王是聖明之君，不會無辜誅殺黎庶，更何況是韓非子這樣的聞人，現在韓非誹謗我，不如以「過法」誅之，以絕後患。
韓非子聽的是心驚肉跳，原本就口吃，心中一急，更是干嘎巴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嘆韓非子雖然妙筆生花卻拙口笨腮，活活的被姚賈的鐵嘴鋼牙給逼進死胡同，再也出不來了。
李斯也沒有閑著，就說了一句話，足可誅心。「韓非子呀，我的學兄啊，兄之大才可比周公，卻不得韓王用之，猶如明珠掩埋在沙土裡。早知道你無意助秦，我就不把你推舉給大王，是我把你給害了呀！希望你回到韓國可以發揮你的才能，哎!可惜你我無法共事了，希望你將來打敗秦國的那一天，能看在今日的情面上，寬待秦王。」說完了就嚎啕大哭。
嬴政佯裝大怒，踢倒几案，命令御前侍衛，將韓非子打入大牢，責李斯嚴加詢問，韓非子難免皮肉之苦，苦思無計，為了能逃脫生天，連忙要求面見嬴政，給自己辯解，嬴政哪裡肯見他。
嬴政早就看出韓非子不可能真心為秦國服務，這從他累次進言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傢伙就是來給自己的統一大業搗亂的。早就想收拾他，只是一時間沒有借口罷了。這回好，這傢伙往刀口上撞，好比是要瞌睡送枕頭，自然不好拂了人家的一番美意。
韓非子也不想死，連忙和李斯套近乎，還連夜寫了一篇文章，上表秦王，以求寬恕。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初見秦》，不過不得不佩服韓非子大才，一篇討饒書，居然寫的是如此大氣磅薄。如果不知道這篇文章的背景，還以為是一篇戰鬥的檄文，嘿嘿，人之初，果然性本惡。（讀歷史，我發現我們的先賢，都是實用主義者，悍不畏死的百不足一。）
可惜的是，韓非子聰明，嬴政和李斯也不傻，李斯在給韓非子的酒菜中下毒，就這樣一代法家代言人，帶著《說難》的難，魂歸極樂。
這裡不得不提另一位實力派演技高手秦王嬴政，韓非子死後連忙派人去赦免韓非子，得知韓非子已死，捶胸頓足連呼哀哉！此公的演技明顯勝於後世曹阿瞞，卻讓李斯背著嫉賢妒能的罪名兩千多年，而他卻可以躲在幕後偷笑。
不過替主子背點罪名也不是沒有好處，從此以後李斯輔佐著嬴政吞併六國，一統天下，文同書，車同載，千古留名。
就在李斯沉浸在這巨大成功的幸福時刻，比他小將近二十歲，一向體格健碩的秦始皇突然病故，讓李斯不免對自己的前程憂慮起來。
李斯與扶蘇在治國方略上有著明顯的分歧，李斯講求法繩治國，吏治嚴苛，這與他受教於荀子有關，可他並沒有體會到荀子的真諦，他以商君自比，卻不知衛鞅三策，孝公霸道。
扶蘇同樣是一個有遠見的政治家，他覺得天下初定，尚未收取士子之心，應以懷柔為主，不應大開殺戮。而且他認為認為李斯一味的媚顏寵上，極其慘礉少恩，對皇帝的過失不能加以制止，有失丞相之責。
自古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是舊朝之臣難得新主恩寵，而且扶蘇的老師蒙恬文治武功皆不出其右，看來自己未來之路恐怕不會平坦，希望不要落得商鞅的下場。（商鞅，秦孝公時的改革家，法家代表人物，與太子（秦惠王）不和，後來太子即位，法雖未費，鞅卻殺於黽池（古地名，今河南省澠池縣）車裂於市，三族盡徒的下場。
李斯年近七旬，家族鼎盛，早已不是東門遛狗攆兔的一個村夫，而是取虎賁逐鹿中原的天下一相，面對這樣的局面也是感覺很無奈，只能寄望於新主仁慈，念在自己勞苦功高的面子上，能安度晚年，不累及後人。
就在李斯自嘆自哀的時候，黃門來報，中車令領符璽事趙高趙大人求見。李斯面色一冷，卻不好不見。
「來人吶，請趙大人車中一敘。」
大雨如注，電閃雷鳴，水滴惴惴，只能在雨之間歇，雷稍停頓，方敢碼字，如此不易，可有賞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