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二.天、神、妖
「……道士?」
當那平地一聲雷炸裂在江都城的上空后,李臻直接閉上了眼睛。
狐裘大人一時間也不敢打擾,只是靜靜的感受著旁邊的道人那似有似無的鼻息。
大概過了五六息的時間,感覺到李臻的鼻息再次恢復了平穩后,她無視了其他人的騷動,趕緊追問:
「如何?」
「輸了。」
李臻睜開了眼。
搖頭時語氣無比平靜。
……
大銅山下。
雲霧一清。
兩個對立而望之人靜靜佇立。
彷彿一開始就沒有動彈過一般。
靜明道人完好無損。
甚至那一身道袍都看不見什麼褶皺,靜靜的看著對面嘴角溢血的道人,言語溫和:
「都告訴道友了,貧道不是妖。」
聽到這話,身上的道袍微微焦黑,混身偶爾還有噼里啪啦的電流閃爍的守臻抹乾凈了嘴角的血。
看不出他受的傷有多重。
甚至擦乾淨了嘴角的鮮血后,連受沒受傷都看不出來了。
而聽到了這話,守臻竟然點點頭:
「嗯,確實不是。你是天。」
「……」
守靜道人嘴角的溫和笑意頓時僵直。
接著,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殺意開始蔓延沸騰。
可守臻的嘴角卻開始上揚:
「我不蠢。
」
對著靜明道人,他如是說道:
「不要把我當是李守初。」
「……」
「我最多,解決你們三個的一個人。」
無視了那一絲殺意,守臻的語氣依舊淡然:
「你們,是三個人。我們,也是三個。我以為今日來,我會見到道玄,但你來也沒有關係。我只需要知道你們其中的一個人,就足夠了。無欲是什麼,我不清楚。道玄是什麼,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你是天,就夠了。」
說到這,他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笑容來:
「你是天,我是神。現在搞清楚就可以了。我的下一道雷,你擋不住。但你的雷……我也擋不住。所以,下一次見面時,我會和你一起死。你做好準備。」
話音落,他點點頭,又沖山上看了一眼:
「李守初讓我代他向國師問好。十二金人里的東西,救了他很多次。這一聲謝謝,國師當得。」
說完,稽首作揖。
恭敬一禮。
而抬頭之後,他卻再次搖頭:
「道玄當不得今日叨擾,告辭。」
「……」
大銅山一片安靜。
無人回應。
而靜明道人也沒有留下他的意思。
只是目送他一步一步朝著遠方走去,沒有再回頭之意后,腳踏虛空回到了沖虛殿之中。
「道友。」
「很難受,對吧。」
面容在青年與少年之間的青年道人微笑問道。
「嗯。」
靜明道人點點頭:
「下一次,想殺他,難了。」
「是啊……」
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的道人輕聲一嘆:
「唉……他說李守初蠢?呵。」
微微搖頭,眼底遺憾翻湧:
「李守初可一點都不蠢。明知他不去極北之北我便不會殺他。所以,這個人有恃無恐。棋差一著啊……被他看到了你的虛實。」
「……」
靜明道人無言。
而張道玄則追問了一句:
「無欲,他的雷,如何?」
洛陽。
青樓。
摟著兩個女子,不知何時已經酒醒睜眼的無欲老道發出了嘿嘿怪笑:
「嘿嘿嘿……霸道啊!真武帝君,名不虛傳。這一雷不說別人了,就連那條老龍挨上那麼一下,恐怕都得被炸斷一截身子。他要是能多來幾次,它都得繞著走……哈哈哈哈哈,盪盡群魔,當真是盪盡群魔!哈哈哈哈哈哈……人常言真武不出,天下安穩。真武一出,盪盡群魔。靜明啊靜明,這次你可是睡不安穩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聲音不小,甚至引得周圍空氣都在震蕩晃動。
可偏偏,懷裡熟睡的女子也好,周圍街道上的人也罷,都聽不見任何動靜。
而面對依舊沉默的靜明道人,無欲老道似乎終於抓住了他的痛腳一般,怪笑著從榻上起了身,來到了窗前。
推開窗戶,寒風湧入。
他那老邁的身軀彷彿一無所覺一般,繼續怪笑:
「嘿嘿嘿嘿……我就說這小牛鼻子很難纏的。你倆催著他悟道,就等於給了他準備的時間。現在好了吧……他有五道雷,對天、對神、對龍,對水,對妖。含納五雷生靈者,皆擋不住他這一下。道玄啊道玄,你不該讓他去的。你去,他能耐你何?可現在完了吧?知道了他是什麼,下一次那道雷,可就擋不住了……也罷,要不要我去找守靜那小子玩玩?老道我和他可有的玩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銅山。
靜明依舊沉默不語。
可道玄卻笑出了聲:
「哈~無妨。」
微微搖頭,他站在殿中,背對周天星斗之下的八卦陣圖,語氣飄忽:
「你我三位一體,無分彼此。皆乃呈現路上的墊腳石一塊……你死,我死,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成了……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天雷?呵。」
他這一聲輕笑語氣里滿是不屑:
「可劈不死仙的。」
……
「天么……」
依舊依靠在廊前,看著正在被狐裘大人安撫的眾人,李臻的眼神有些空。
天、地、人、神、鬼。
三屍。
或者說一氣化三清。
或者斬三屍……
怎麼稱呼這門術法都可以,但有一點是不變的。
除了妖以外。
要被「斬」的三屍其實就是這五種之一。
這五種就是世間修行之人要超越的對象。
說小點這叫五行五相。
說大點,喊它所謂「自我、本我、真我」也可以。
怎麼都行。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人想超脫,這三個「我」是必須要進行自我超越的一種過程。
於是,道門秘書斬三屍就這麼應運而生。
靜明是天。
守臻是神。
李臻是人。
守靜是地。
張道玄是什麼……不知道。
而無欲老道……李臻也不知道。
其實這門術法挺無賴的。
就比如現在的李臻吧。
和他打,等於和三個悟道之人打。
怎麼打嘛。
一次性被三個悟道圍攻……
其實從這方面就能看出來為什麼道門能始終穩壓佛門一頭了。
想滅佛,就滅佛。
滅你沒商量。
有事一起上三個打一個,你說這誰受得了?
所以,這門術法很強。
雖然他不知道張道玄為什麼會給自己……不過從側面想來,如果沒這術法,一切一切的因緣際會恐怕也不會發生。
他……已經算計好的么?
還是說……
只是推波助瀾,然後任由其發展?
沒來由的,他忽然有種……這世間如棋的想法。
並且還產生了一個聯想。
難怪那位高麗棋聖這麼厲害,世間對弈第一人都只能屈居第十……
落了下乘了啊。
張道玄這種人,才是真正的以世間為棋局的人吧?
「呼……」
吹出了一口涼氣,他心神一轉……
洛陽之中的守靜便嘴角一抽……
「你覺得他能去給人說書?別人不拿磚頭砸他就不錯了。」
說完,他耳朵一動,趕緊搖了搖頭:
「靜觀其變吧,狐裘大人那邊也一定需要東宮這的消息。抓緊把新護法弄出來。我不信,大家都不能動炁,咱們還亂刀砍不死他!」
無人回應。
自說自話。
但下一刻,紅纓已經推門而入。
看到了坐在榻上的守靜后,她眼裡閃過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神色。
雖然昨夜就知道了守靜醒了,道長……也醒了。
但她並沒有著急,而是耐著性子等了一晚,今日過來后,後面的玲瓏手裡還捧著一套護衛的衣服。
「守靜先生,這是越王招納的招賢館里的護衛服裝,手續今日就會辦妥,這幾日再委屈先生一些,等過幾日,我自會勸說殿下調派過來一批人手。到時先生就有一個能光明正大跟隨我的身份了。」
「無妨。」
守靜應了一聲:
「李守初讓我向你說一句:新年快樂。」
「……」
紅纓的雙眸里眼波流轉。
抿了抿嘴唇后,微微點頭:
「嗯……道長,新年快樂。」
……
「姐姐……還有多遠到江都啊?我好餓。」
官道之上,兩個打扮看起來都在三四十歲的村婦其中一人,發出了嬌滴滴的動靜。
挺違和的。
而另一個村婦聽到這話后,抬頭在風雪之中看了一眼前方,說道:
「應該快了吧……問的時候不說從高郵往南沿官路走兩日便差不多了么?以咱們的腳程,應該快了。到那邊后,先不急著找那個道士,先帶你好好吃一頓。」
「嘿嘿。」
聽到這話,村婦頓時開心了。
從極北之北走這一路,太苦。
走了幾個月,終於到了它喜歡的人族世界……雖然有「任務」在身,但終究見識過了人族的花花世界后,再回妖族那邊,還真有些不適應。
不過……
「姐姐,咱們送完信就走?」
「這……我亦不知曉,看看再說吧。如果能帶回去什麼情報就更好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情報」兩個字,另一個村婦就打了個哆嗦:
「別別別!不要情報,不要情報!我真的不想在跟那個李侍郎打交道了!她……比咱們還狐狸呢!我不要情報!」
「別胡鬧!」
村婦斥責了一句:
「好好的提那麼晦氣的事情做什麼!她在洛陽,又不在江都,怎麼可能碰上!」
「嗯嗯嗯,對對對,是是是!」
那名村婦頭點的跟搗蒜一樣。
接著忽然她往遠處一看:
「咦?有人……」
話音落下,原本黑白分明的雙眸忽然變成了豎瞳的模樣。
一閃即逝。
「是個道士?」
說話的功夫,這名村婦也看到了那個在官道的風雪中孤零零的往前走的人影。
而聽到「道士」這個職業,她就有些敏感:
「是他么?」
「不是不是,好像是個普通道士。」
「……那一會兒就問問去江都怎麼走。」
「嗯嗯。」
倆人說完,腳程也加快了幾分。
終於,兩邊的距離不到五十步了。
道士看清了這倆人,這倆人也看清了道人。
然後……
這倆村婦就發現這個道人的表情愣了愣。
?
為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
正琢磨呢,忽然,就見那道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
村婦心裡更犯嘀咕了。
然後……就這麼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等走的越來越近后,無需這倆村婦阻攔,那道人自己就停下了。
在距離十步遠的地方,直勾勾的看著這倆人……
平聲開口:
「妖?」
「!!」
「……?」
在聽到這話的一剎那,那個被喊做「姐姐」的村婦臉色登時一變,藏在袖子里的手陡然變成了獸爪。
以那臃腫的身軀絲毫不相符的速度,直接朝著道人沖了過去!
尋歡爪!
可在下一刻……
她卻忽然聽到了一個稱呼:
「慕慈?」
「……」
尋歡爪被一股古怪的力量直接滯留到了半空。
而聽到了這個稱呼,村婦也呆住了。
緊接著,後面那個村婦才慢了半拍的反應了過來:
「放開我姐姐!」
尋……
「嗡!」
瞬間,兩名村婦同時臉色一白。
一股源自骨頭裡的本能恐懼迅速衝擊到了心神之上,讓倆人的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逃!
快逃!
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做!
快逃!
求生的本能慾望讓兩名村婦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白色的容貌,樸實的面容陡然變成了尖牙利齒的模樣……
可股間出現的那條尾巴卻已經夾緊了!
極度的恐懼讓這倆村婦露出本體后,只是遵循著本能呲牙咧嘴,然後……
趕緊逃!
逃的越遠越好!
但就在這時……
那道人卻收斂了氣息,重新變成了剛剛那個普通人的模樣。
看著兩個穿著人類衣服的白毛狐狸……
他搖了搖頭:
「你們倆,差不多行了。要不是李守初攔著我,上一秒你倆已經是兩具屍體了。」
他的聲音似乎有著一種別樣的魔力,瞬間讓倆狐狸從那股巨大的恐懼之中抽離了出來。
而當聽到這一聲動靜后……
「!!」
「!!!?」
看著倆狐狸那疑惑的模樣,守臻微微搖頭:
「李守初問,你倆為什麼會在這?」
「什……什麼?」
慕慈有些獃滯。
可守臻卻在問完后,提醒了一句:
「李守初讓我告訴你們,你們倆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