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離家
沈父面色凝重,上前接過聖旨道:「麻煩公公了。」
話落,一旁的管家連忙上前將一個荷包塞入公公的懷裡。
公公微微掂量了一下,笑道:「不麻煩不麻煩,如此,哀家便先告退了。」
「公公這邊請。」管家上前帶路,將人引出府外。
正堂內,眾人齊聚大廳,皆是面色沉重。
正位上,老夫人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的看向自己的兒子和孫子。
「長歌,你說說看,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慈城,那瘟疫水患橫行之地,兒子去也就罷了,竟連孫子也要跟著去,老太太氣息不穩,接旨的時候差點沒被氣死!
她小兒子斷不是這樣不穩妥的性子,她倒要看看他如何說!
沈父聽到自己的名號,皺著皺眉,張嘴正打算出聲,那頭沈念安突然上前道:「祖母,此番都是孫兒的意思。」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率先出聲的就是沈二伯:「念安,你糊塗啊,咱們沈家上陣父子兵,一貫是帶兵打仗,眼下你們怎麼打算齊齊赴死!那可是瘟疫!不是什麼小病小痛!」
沈二爺焦急不已,看了一眼屋內眾人,除了三弟妹會醫術外,這屋子裡還有誰懂醫?
這不是上趕著送死嗎?
沈念安心裡自然也是清楚,但想到朝堂上皇上的態度,又不禁咬牙道:「二伯,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什麼叫沒有辦法!」沈二伯瞬間捕捉到他話中的深意。
「那是因為…..」
「住口!」沈父沉聲打斷。
眾人一愣,隨後朝他看去,只見沈父上前一步,朝老夫人道:「母親,讓你憂心了,但此事兒子會處理好的。」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要讓家裡人不再插手。
老夫人沉眸,眼裡神色不清。
她端坐在高堂,錦衣華服,不怒自威。
一時間,屋內鴉雀無聲。
氣氛開始變得壓抑,此時沈箐箐也大氣不敢出一聲,她靜靜地坐在蔣氏身邊,默默看著這場祖母和她爹無聲的較量。
半響,終是沈父贏了。
只見老夫人幽幽嘆口氣道:「罷了,兒大不由娘,既然你心下已然有了決定,那麼便去吧。」
沈父垂眸:「多謝母親。」
「但有一點,娘希望你牢記,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拿性命開玩笑,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慘,斷不可再經歷第二次。」
這話分量極重,不由自主的,沈箐箐想到了沈老爺子和沈安嵐。
這是沈家人心中一輩子的痛!
沈父面色凝重,直直跪地道:「請母親相信兒子,兒子保證,絕不可能拿身家性命開玩笑。」
老夫人這才聞言,面色才緩了緩,頷首道:「如此便好,去吧。」
沈父也不多言,起身看向一旁的沈大伯和沈二伯道:「大哥,二哥,不妨和我一道去書房一趟?」
沈二伯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皺眉:「可是…..發生了何事?」
彼時一直沒說話的沈大伯站起身,走至沈二伯身側拍拍他的肩:「走吧,先隨三弟去書房。」
沈二伯側目,半響,點頭。
「沈念安,沈安朗,沈齊明,你們三人也一道隨我來。」
「是。」
「……」
待家中男兒皆去了書房,老夫人才起身道:「既都必需我們操心,那便都散了吧。」
「是,母親。」
秋棠扶著老夫人緩步而行,待走至蔣氏身側后,老夫人稍稍停了步子。
「男兒志在四方,如今慈城有難,長歌身為將軍,少不得會沖在前頭,若為大國,自會忽略小家,箐箐她娘,這麼些年,委屈你了。」
老夫人自己就是將門夫人,沈老爺子一生戎馬,與老夫人自是聚少離多,眼下自是能體會蔣氏的心情。
一句句話說到了人心坎里。
蔣氏紅著眼,笑道:「母親萬不可這般說,兒媳醒得,自已決定嫁給長歌的那日起,兒媳便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出兵打仗多年都熬過來了,一個小小的慈城,我信他。」
老夫人欣慰:「如此甚好,甚好。」
世上最怕的婆媳關係,沈箐箐在沈家似乎從來沒看見過,一開始,還會心存疑惑,但眼下,她卻突然明白了。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不過是理解和包容,若能做到這兩點,那又何來的矛盾之說?
想必以往這種情況不僅僅只有一次,若不然,帶兵打仗數十年,蔣氏萬不可能還是這般孩童性子。
沈家,真乃名副其實大家。
送走老夫人,又得了大伯娘和二伯娘好一會勸慰,到最後,沈箐箐才陪著蔣氏將之送入院子。
眼見蔣氏目光是不是看向門外,沈箐箐便知她是在等沈父。
陪著蔣氏坐了一會後,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
書房的談話一直持續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眾人才從書房出來。
沈大爺率先出門,只見他沉著臉,負手而行,什麼話都沒說,出門左拐徑直走向回府的馬車。
身後沈安朗見此,匆匆朝二位叔伯告別,連忙追了上去。
李氏早已在家等候多時,驟然見到丈夫黑著臉大步而來,忍不住一愣,開口道:「你這是怎麼了?」
沈大伯不說話,只走至桌旁,一甩手將桌上的茶杯盡數摔落在地!
霹靂吧啦,好一陣脆響!
李氏嚇了一跳,身後沈安朗好不容易追上父親的腳步,見他大發雷霆,抿了抿唇將李氏拉遠了些。
李氏也是頭一回見丈夫這般模樣,皺了皺眉,忍不住擔憂道:「朗兒,你爹他怎麼了這是?怎麼好好談個話回來就這般模樣?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沈安朗張了張嘴,回想起書房內三叔說的那些話,衣袖下的拳頭緊了又緊,但面上卻安慰道:「沒事,娘,爹就是心疼三叔。」
李氏有些不信:「當真?」
沈安朗笑著逗她:「自然是真的,兒子還能騙你不成?」
李氏半信半疑,目光卻依舊追隨著丈夫。
多年的默契讓她沒有上前,而是猶豫了半響后,她拍了拍兒子的手道:「一會等你爹發泄完了,好好勸慰一二,娘去給你們煮些下火茶。」
沈安朗聞言點了點頭。
李氏最後看了一眼還在大肆砸東西的,抿了抿唇轉身去了后廚。
直到正廳內已然沒有任何東西可砸后,沈大爺才堪堪停了手,彼時他胸口依舊怒火難耐,連帶著呼吸都粗重不少。
「爹。」沈安朗上前,將他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沈大爺看了眼自己的兒子,突然道:「朗兒,你出生將門之後,可曾後悔?」
沈安朗不明白爹突然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但他下意識挺直了腰板,正色道:「自然是不悔的,此生能成為沈家人,能成為爹娘的兒子,我很滿意,也很喜歡。」
他擲地有聲,直言正色,臉上滿是驕傲從容,絲毫沒有悔恨之意。
沈大爺很滿意:「好,好得很!」
沈安朗知道自家爹爹是因為今日三叔說的那一襲話而情緒動蕩,他想了想,勸慰道:「爹放心,今日之言,日後我等都會在心裡留個心眼,皇…..上頭若是想要輕易解決我們沈家,那也得好好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能耐!」
不愧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話說的驕縱!
但沈大爺卻很滿意,哪怕他深知只要那位開口,沈家就毫無招架之力….
「好,不愧是我沈家之輩,你記住,我們生為沈家人,死亦為沈家鬼,爹不希望你如何如何揚名立萬,但你記住,不管日後如何,但凡咱們沈家有難,就一定要保底歸根,千百年來,我沈家一直效忠皇上,而眼下,該是時候效忠我們沈家自己了,若不然,當真對不起那些為我等慘死的兄弟骨血!聽明白了嗎?」
這番驚天動地的宣告著實讓人熱血沸騰,但卻確實有些大逆不道!
若此時在場的別人,當真要將這沈大爺當成逆賊相待!
可眼下,僅僅對於沈安朗來說,他爹這番話卻是很有遠見,他不僅認同,還很將之刻在骨子裡,所以他毫不猶豫,重重點頭:「聽明白了!」
一場談話讓每個人的心境或多或少的發生著變化,沈大爺父子二人相坐而談的時候,沈二爺父子倆也同樣在為當下坐著部署。
而其最淡定的,恐怕就要屬沈父了。
沈父回到院子的時候,蔣氏正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等他,沈父見此不由腳下一頓。
微風吹拂,雨聲稀疏,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身姿背影亦如當年。
這是他最熟悉的姿態,不管多久,不管多晚,他的夫人都會這般靜靜地坐在那等他。
心尖微顫,他抬步上前,將人輕輕擁入懷中,柔聲道:「夫人。」
蔣氏彼時正發著呆,冷不丁身子被人從後面佣住,耳邊是丈夫熟悉的聲音,她嗔了他一眼:「真不害臊。」
「抱自家夫人,怎會害臊。」沈父正言。
蔣氏噗嗤一聲輕笑,臉上卻是難得一見的嬌羞,她放鬆身子,窩在丈夫懷裡,笑著應他:「嗯,你說的也對。」
沈父將人擁的緊了些,兩人很少有這等悠閑的時光,所以自是異常珍惜。
兩人相擁著,靜靜地感受著風的氣息,感受著雨的聲音。
良久,蔣氏問:「聖旨已到,你可是明日就要出發?」
沈父沉默片刻,遂道:「對不起。」
他的聲音低沉,藏匿著為數不多的柔情。
蔣氏扯了扯嘴角,笑道:「沈長歌,要真說對不起的話,恐怕你這輩子都說不完。」
沈父也不說話,只是將頭埋進蔣氏的脖頸,輕輕嗅著她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