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知行齋論道上
第二局不出所料在杜雯心行至第二十步時便露出敗相。
「罷了罷了,老夫終其一生以為以致棋道大成,今日見小道友所擺殘局方才知曉不過初窺門徑罷了。」杜雯心雙手一攤,一臉欣慰的說道,「不過有生之年能遇見此等精妙棋局並能與之對弈一番,倒也不枉此生了。」
洛西楚笑道:「杜老心胸豁達,貧道佩服。」
杜雯心起身而立,拍了拍身上的衣衫,道:「夜已深,小道友今夜恐無法投棧,為表歉意請小道友移居寒舍,老夫自當好生招呼。」
洛西楚假意推辭道:「杜老客氣了,貧道出家雲遊,四海之內皆可為家,今夜若無法投棧便在此席地而卧,以地為榻,以天做被,實不敢再做打擾。」
杜雯心道:「老夫行事向來無愧於心,今夜小道友若真是露宿街頭,只怕是令老夫徹夜難眠。」
杜雯心邊說邊幫洛西楚收拾棋盤,「走走走,既是出家自當隨遇而安。」
洛西楚收拾好隨行物品后便隨著杜雯心一道離開了酚河邊,杜雯心卻沒有直接帶洛西楚往不遠處的「宰相府」大門走去,而是徑直往城南走去,在一座別緻的小院門前,杜雯心停下了腳步。
洛西楚望著院前的四個篆體大字念道:「知行書齋。」
杜雯心道:「此處乃老夫的書齋,名曰知行,今夜小道友可在此落腳。」
「杜老追求的可是知行合一的精神境界?」洛西楚道。
「正是!」杜雯心領著洛西楚跨進了書齋的大門,裡面迎來一個老僕人,將一件禦寒披風披在了杜雯心的身上,杜雯心邊走邊說道:「老夫參悟半生的人生境界想不到竟被小道友一語道破。」
杜雯心繼續說道:「既已說道知行合一,老夫想聽聽小道友對此有何獨到見解。」
洛西楚道:「不敢,貧道以為所謂知便是人的思想意識,而行則是人的實際行動,與行相分離的知,不是真知,而是妄想;與知相分離的行,不是篤行,而是冥行,所以知行合一便是要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以知為行,以知決定行。」
杜雯心點頭道:「世人行事往往敢想卻不敢為,終其一生始終碌碌無為,有時即便知此事可行卻難以付出為達心知的行動。」
洛西楚道:「貧道對知行合一還有更深一層的理解,不知杜老願不願意聽?」
「哦?」杜雯心道:「屋外涼意漸濃,走,我們進屋再談。」
書房內,二人席地而坐,杜雯心吩咐老僕人沏了一壺茶,道:「此茶產自粵州,當此季節飲用最佳,小道友先飲上一杯,驅一驅身上的涼意。」
洛西楚喝下一杯茶后,道:「果然好茶,貧道剛剛在想若是今夜執意不肯前來,豈非錯過與杜老品茶論道的大好機緣?」
杜雯心哈哈一笑,道:「所以老夫心裡想邀小道友一道暢談論道便毫不猶豫的把小道友拉了過來,如此方為知行合一,否則你我皆要引為憾事。」
洛西楚道:「杜老,貧道以為,知應是良知。」
杜雯心道:「為何是良知?」
「貧道以為知行合一,正是要人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從一開始便樹立一種信念,在剛開始意念活動時就依照『善』的原則去做,將不善和惡消滅在剛剛萌發的時候,如此知行統一,方可為之『善』。」洛西楚道。
杜雯心兩眼放光,道:「小道友此番立意卻是比老夫的理解更升華一層,老夫一直認為知行合一隻是內心和行動上的統一,未曾想過存善知,方行善行,那麼又如何存善知呢?」
洛西楚道:「貧道以為人的認知應該是由淺入深呈三層境界領悟。」
杜雯心道:「願聞其詳。」
「這第一層便是心即理也。」洛西楚道。
杜雯心道:「何為心即理也?」
「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洛西楚道。「外部的具體事物或事物之間的聯繫並不會產生理,理是我們主觀對客觀事物或規律的認知,是我們心裡的想法,沒有心也就沒有理,天地萬物即吾心,吾心即天地萬物。」
洛西楚指著窗外的一盆花道:「杜老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杜老同歸於寂,杜老既來看此花,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杜老心外。」
杜雯心望著窗外若有所思,道:「人的倫理道德與天地間的規律完全無關,道德只與我的本心有關,我若真心喜歡、贊成的事,便是善,我真心憎惡、厭棄的事,就是惡,如此方為心即理也,老夫可否這樣理解小道友的意思?」
洛西楚道:「杜老通透。」
杜雯心繼續說道:「人心既存善知,所行必是善行,那這第二層境界方才是知行合一。」
洛西楚:「然也。」
「那這第三層境界是為何?」杜雯心問道。
「致良知。」洛西楚道,「所謂致良知,就是致吾心內在的良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悌,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一個人若知良知就可以自發而本能地知道什麼為是,什麼為非,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杜雯心揚天長嘆一聲,「若天下人皆能達致良知,做任何事都跟隨自己的良知而不以利益為出發點,那這世上便再無爾虞我詐,朝廷上便再無欺上瞞下,國與國之間也再無戰爭了。」
洛西楚苦笑道:「貧道以為達致良知是人生修行的頂峰,有善有惡意之動,為善去惡是格物,人生本就是一場苦修,真正能勘破者又有幾人,貧道以為國事民事還是應改善治理為妥。」
杜雯心道:「我大衛國貧民弱,內憂外患,老夫想聽聽小道友對現下時局有何看法?」
「貧道一介布衣,哪敢妄言朝政。」洛西楚道。
「小道友對人生領悟自成一派,隱隱有大家風範,今夜老夫與爾秉燭暢談,出得你嘴,入得我耳,天知地知,天下事皆於茶中論豈不快哉?」杜雯心道。
洛西楚淡淡一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道:「我大衛軍隊華而不實,毫無戰力,以致番邦虎視眈眈,民間積貧,毫無財富,以致賦稅薄弱,國家貧困,朝廷機構設置不合理,朝局混亂。」
「我大衛國土廣闊,但軍隊素來戰力不強,四周強敵林立,所以只能多募兵員分兵駐守,以多來彌補戰力的不足。」杜雯心道,「大衛國土雖是廣袤,但山川河流較多,可用耕地農田不多,一遇天災,隨處可見流民,還談什麼賦稅,賦稅一旦無法徵收,則國庫空虛,改善民生更無從談起,長此以往也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洛西楚點頭道:「所以我大衛的憂患看似在外,實則在里,便是在朝堂之上。」
杜雯心道:「朝中百官中雖無經世之才,但亦無大奸大惡之人,當今聖上心懷大志,一心想做中興之主盛世之君,誠然,老夫承認朝堂中肯定存在諸多問題,但為何小道友堅持認為朝局混亂才是問題的重點?」
洛西楚道:「敢問杜老,我大衛自開國以來,帝王之下有幾人?」
杜雯心道:「大衛自開國以來由宰相執掌六部四寺一院,算是文官中第一人,軍隊分北衙禁軍和南衙十六衛,北衙禁軍拱衛京師有都指揮使一人,南衙十六衛分駐全國有撫遠大將軍一人,算起來帝王之下應有三人,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皆是如此,小道友以為有何不妥?」
洛西楚道:「那麼貧道再問杜老,這三人若是治世能臣而且忠心耿耿,一心報國,必然是整日操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若是這三人慵懶無為怎麼辦?倘若這三人心生反骨,又當如何?」
杜雯心一時啞口無言,沉思片刻后說道:「皇上聖明,選這三人必經深思熟慮,考慮其才其心其德後方才給予其要職。」
洛西楚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錯,若皇上一時被人蒙蔽所託非人怎麼辦?浮沉於官場面對各種利益誘惑誰又敢保證能一直秉承初心?即便如杜老所說,國之柱石其才其心其德皆為上上人選,敢問我衛朝大小政務諸事若皆要宰相過目,是否宰相每日處理政務的時間有三十六個時辰?」
杜雯心心有所感,一時間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