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初秋之行
她曾是一個一直都在依賴別人的孩子。
她身患白化病,身體素質弱於常人,甚至每上一層樓都要喘一口氣。在學校堅持了幾年後不得不中途輟學。
她還有一個哥哥,因為父母常年不在家,照顧自己和妹妹便成了他的日常
「老哥——!」當秋行剛洗漱完準備做早餐時,一旁緊鎖的房間里就躥出煩躁的聲音,「怎麼這麼慢?你不是說今天不能遲到么?」
秋行沒有吭聲,只是默默地打開冰箱,開始熟練地做起拿手的蛋包飯。隨後那扇門緩緩打開了,從陰影里走出一位皮膚白皙的少女,她瞟了一眼眼前的大男孩——如同看著一個奴僕,隨後便把目光轉向桌上的早餐了。秋行並沒有在意她殘念的視線,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女孩去洗臉刷牙了,一邊用塞著牙刷的嘴嘀咕個不停:「要不要下次我就叫你起床?要不是爸爸媽媽不在家我都不想被你照顧......自己磨蹭半天還老裝深沉......無聊!要是爸媽在家就好了......」
秋行仍低著頭,或許他根本沒有聽見。他和這個女孩在一張桌子上吃著早飯,卻鮮有一句正常的交流——更多的是妹妹的自言自語。
「秋白,我先出門了,你今天.......能幫忙洗個碗嗎?」秋行正拎起書包,猶豫地站在門口,最後才從嘴角擠出一句話。
「哈?」妹妹停下手,側著臉斜視著他,「反正也快遲到了,再晚點也無所謂吧?」
於是秋行只能又坐下來,看著妹妹吃完早飯,心裡卻想著老師無奈的表情......每天亦是如此。
他們一直期待著父母能多陪陪他們,等到的卻都是電話上的安慰,甚至不知從哪一天開始,爸爸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了,媽媽似乎也對爸爸的事情有所避諱,她只是一味地告訴自己的孩子,自己會為了他們努力掙錢。但秋行與秋白所渴望的並不是這些。
傍晚的陽光和枯敗的紅葉,透過半掩著簾的窗戶落入房間,意圖給予大地最後一絲溫暖,秋白獨自坐在沙發上,重新撥打那個撥了無數次的號碼,陽光從地板上走過,從她的臉上撫過。但即便再怎麼嘗試,另一頭也沒有回應。她掛了電話,無力地把聽筒放回座機上。
「老哥怎麼還不回來......媽媽......今天也很忙吧......」
彷彿在期待著什麼能夠到來,秋白的目光隨著落日的餘暉一同落在了家門上,但接下來等到的,或許只有光芒消逝后的黑暗吧。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聲門鎖打開的「咔擦」聲,門便被悄悄推開了,屋外蟋蟀清脆的鳴叫頓時響了三分。
「啊,」秋白反應了過來,抬頭看見正放下書包的哥哥,心裡一股火突然竄了上來,「這麼晚回來還不打招呼,你是小偷嗎?」
哥哥走向廚房,經過妹妹坐著的沙發輕輕地把手放在了她的頭上,疲憊而無神地微笑著。
「干什——」秋白反抗地甩出手,卻發現哥哥的臉上清晰地掛著兩道如水洗的印,在燈光下閃著光。
「不好意思,回來晚了......你一定很餓了吧,今天就做一頓大餐。」
秋白並不是特別在意。她想著,哥哥要麼就是被人欺負了,要麼就是被老師留下來寫補課了。
飯後,哥哥沮喪地打了一通電話,雖然沒聽見說了什麼,但秋白確實看到哥哥陰著臉好久。她用餘光看到哥哥走了過來,卻故意沒有搭理他。
「我明天就不上學了,每天都照顧你,好嗎?」
「誰要你照顧......」秋白心裡原本是這麼想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地問了:「為什麼?太沒用了?」
「對......準備去找工作了。」
「為什麼?」秋白這下子真的懵了,她搞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麼。
「我要跟媽媽告狀!,你不讀書?......」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媽媽,一扭頭準備打電話。
「已經不在了,媽媽她。」哥哥冷不防的冒出一句話,但似乎這也是他深思熟慮后才說的。
「啥......」秋白舉著電話愣住了。
「明天咱們坐車去看看她吧。」
「你騙人......」
「路上再買幾束康乃馨......」
「你騙人!」秋白咆哮著。
秋行看起來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抬起手想安慰這個可憐的女孩,卻被一巴掌打開的伸去的手。
「你不要碰我!」
秋白沖回自己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第二天,秋行果然沒有去上學的準備,他敲了敲妹妹的房門:「出發了哦。」
「......」
似乎沒有回應。他再次嘗試,仍沒有人回應。
「秋白,你不要再胡鬧了。」
他一字一句,非常嚴肅地把話打進了房間,門這才開了。妹妹赤著腳,木偶般地挪移出來,頭髮也是彷彿觸了電般翹著,她紅腫的眼睛投射出厭惡的目光。「快去洗臉吧。」哥哥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清晨,下著黑白的雨,細細的如母親的手,正撫慰著萬物。秋白和秋行在雨中前行,哥哥提著行李,妹妹撐著雨傘,兩人一前一後在雨中走著。秋行抖了抖雨衣,回頭看了一眼妹妹,問道:」要不要休息一下?「哥哥知道妹妹體質不好,但秋白心裡的那股勁硬逼著她撐直了腰板。她喘了兩口氣,說道:」不累,反正都到車站了。」便衝到前頭去了。哥哥放不下心,正想上前去勸,卻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那人舉著黑色的傘,穿著藍色條紋衫,顯得瘦高而消沉,那人似乎也發現了眼前的一對兄妹,正加快步伐走來。
那個人,秋行筆直望那個人,他瞪大了雙眼,努力地回憶著,直到身旁的妹妹興奮地喊著,才恍然大悟。
「爸爸!」
聽到秋白的呼喊,秋行望著那個男人的臉,是熟悉的模樣,是記憶中的樣子,但是為什麼忽然覺得又是那麼陌生?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
秋白話還沒說完,便哽咽起來。
男人把她摟入懷中,溫柔地安慰她:「好啦好啦,我不是回來了嗎?」隨即又看著秋行,「兒子啊,想我了嗎?」
「啊這......」秋行後退幾步,似乎還沒有緩過神來,「媽媽不是說......你不要咱了嗎?」
「啊哈哈,那當然是她開玩笑啦。」
「可是她哭了好久!」
秋行第一次爆發出這麼大的吼聲,原本依偎在爸爸懷裡的秋白回頭迷惑地看著哥哥,眼裡的厭惡似乎還放大了。
秋行從來沒和妹妹提起過這件事。媽媽知道秋行已經長大了,和他說過爸爸的所作所為,說他被狐狸精鉤走了,不要我們了。但是秋白一直都很喜歡爸爸,一直在期待爸爸回來,所以秋行怕她傷心,怕她接受不了,為媽媽守住了秘密。被蒙在鼓裡的秋白,至始至終沒有明白,眼前的男人曾拋棄了他們所有人。
「快過來,」爸爸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我帶你們去見媽媽,你們不是想見媽媽嗎?」
「不對......」
「怎麼不對了?」爸爸歪著頭問。
「聽爸爸的,別再讓他傷心了!」連妹妹也抱怨道。
「不對!」秋行喊道,「秋白,快回來!」他看到爸爸把手向後伸著,下意識感知到了危險。
「你還真讓我傷心......付沁那娘們也是......」爸爸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反正我的任務只有這個......」
「爸......爸?」秋白疑惑地抬起頭,看著這個變了臉色的男人。
「秋白,不要怪我......」爸爸閉上眼,「就當是為了爸爸的未來——」
隨後,從腰間嗖的抽出一把短刀,在雨中被沖淡了刀光。女孩凄厲的嚎叫才有發出的跡象,她的喉管便被抹了一刀。男人瘋狂地刺向胯下的屍體,血液與雨水交融著,朦朧地倒影著男人痴狂的臉。
秋行逃走了,他捂著嘴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一面在陌生的郊區狂奔。恐懼充斥著他的頭腦,使他摸不著方向。他想到被拋在腦後的妹妹,想到自己甚至沒有能力去救她,一拳砸向了地面,淚水奪眶而出,與雨一同劃得他的臉隱隱作痛。
「為什麼拋下我?為什麼!」他似乎聽見雨嘶吼著把痛苦烙在他的心上。他躲進了一塊廢棄的建築里,用一些空的水泥袋胡亂地墊在了地上,然後在上面縮成一團。他想到了自己的媽媽,想到了爸爸說的話。
「爸......不,方以誠,你為什麼......」
冷靜下來后,原本的恐懼便逐漸消退,如同陰霾中爆裂出的陽光,他現在只有滿腔怒火。
「難道殺害媽媽的,也是你么。」
「哎!在這怎麼有個小鬼?」
隨著一陣伴隨著碎石滾動的腳步聲,一個拆遷工人發現了這個狼狽的少年。秋行側過臉,看著這個大叔,他那眼神著實讓大叔嚇了一跳。
「幹啥呢?離家出走了?」
大叔問著。秋行搖搖頭,他不想報警,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依靠和留戀的了。他只想復仇——用自己的雙手。所以他站了起來,
「打擾了,我這就走。」
看著少年遠去的身影,大叔攤攤手:「現在的小孩真是奇怪......」
秋行籌備了整整三天,在這期間他沒有回家,因為他知道那個男人可能就在那附近等著他現身。
「既然你敢做,那麼說明你肯定有不怕我報警的手段吧。」秋行想著,「但是即使這樣,我也不會認輸。」
這一天正午,他走向那個車站,但是那裡什麼都沒有,甚至連警戒線也沒有拉,似乎沒有人知道這裡曾有一個生命離去了。秋行低著頭,戴著帽子,儘力不引起人們注意,在太陽的照耀下,一切都是暖洋洋的,讓人心生倦意。他把帶來的小雛菊插在了前面的泥土裡,蹲著凝視了許久。
他打算回家——他想著那傢伙可能會來那裡,也可能來過了。與其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走,不如回家裡做好準備。秋行掏出鑰匙,像往常一樣打開家門,卻發現門打不開——他把門重新鎖上了。秋行開了門假裝要推門進去,樓道的光照進漆黑的客廳,裡面似乎沒有人。秋行仍不敢放鬆警惕。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裡面。」
他試探性的喊了一聲。但是沒有人回應。秋行緊握著手中的匕首,咽了一下,進門打開了燈。在這房間里,除了自己,沒有其他活物,顯得更加寂靜可怖。秋行沉默著,突然身後的門「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
「什麼?!」
秋行回過頭想推開門,但是在一陣撞擊後門仍紋絲不動,很明顯後面有什麼把門檔住了。在這時秋行突然聞到了一陣煤氣的味道。
「啊!」
他驚恐的呼喊起來,但是已經晚了,窗戶被劈里啪啦地雜碎了,飛進來的莫洛托夫瞬間點燃了這個房間,爆炸的熱浪將秋行衝倒在地。
男人,瘦高的男人,在月色下面帶微笑,似乎在為告別了過去而感到慶幸,現在他終於能重獲自由啦。
「啊!著火了!」
隨著樓內一聲呼喊,幾乎所有窗戶都被燈光打亮了。
「快救火啊!」
「在打119了!」
「這裡面是不是有兩小孩?」
火光,在月色下夾雜著人們的呼喊,顯得分外「熱鬧」。正當方以誠準備離開時,他看到有什麼東西從窗戶里飛了出來。他湊近一看,是一團被燒得發黑的被子,從二樓飛落。
「啊?!」
一把匕首飛向他,插在了他的肚子上。
「你小子——!」
他看見滿身瘡痍的方秋行,正從被子里出來,勉強地站了起來。
「你罪有應得。」
「我要殺了你這崽種!」
方以誠怒吼著,掏出短刀沖向秋行,秋行一看情況不妙,便向遠處奔去。方以誠並不是漫無目的的追趕,他把秋行逼向了沒有人跡的郊外。
「別再想逃了,面對我!」方以誠拔掉插在身上的匕首,憤怒地在經過的樹上划著,「你根本不懂!」
秋行藏匿在樹叢之中,他沒有搭理爸爸的呼喊。僅剩三把匕首的他此刻正伺機反擊。在一路的追逐中,他們來到到了一處湖泊附近。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方以誠冷笑道,「哼,你妹妹就在這下面,現在你可以去陪她了!」
「方以誠!」秋行喝到,「你這個混蛋!」
「有這麼對親生父親說話的么?」
方以誠蔑視著秋行,一步步緊逼過來。秋行怒吼著甩出飛刀,卻被方以誠用一件大衣甩開了。
「可惡......」
秋行正一籌莫展的時候,湖面開始泛起波紋,有什麼,正從那裡浮現。
兩個人都驚愕地睜大了雙眼,從湖水中浮現的不是其它,正式秋白。她身上無數開口的衣服都在傾述她生前曾遭受過如何凄慘的傷害,但皮膚上卻是完好無損的,沒有一處創傷。秋白站在湖邊,在月光下顯得異常的......慘白,甚至湖水看起來都顯現出一絲殷紅。
「嗚哇!」
方以誠變了臉色,撒腿便跑,留下出神的秋行一人。
「啊啊......」
秋行跪了下來,他並不是出於恐懼,而是充滿愧疚。
「秋白......對不起,沒能救你......」
「咯咯咯......」
秋白髮出了非人的聲音,慢慢地靠近秋行。秋行抬起頭,看著秋白的臉:她那扭曲的臉龐已經不能說是人類的樣子了,甚至無法讓人能感知到她是不是還存有意識。這難道,就是怨靈么?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秋行看著向自己伸來的雙手,然後閉上了雙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流著淚說著,被謎樣的觸鬚纏住了身體。血肉從他的身體上剝離,此時的少女坐在男孩的身上,如同野獸般盡情地啃噬著,她似乎已經失去了人類的最後一絲理智。少年最後還是消失了,什麼也沒有留下。
這個怪物的一切行動都是處於本能,但在大啖一番之後卻發出了少女般柔和的聲音。
「啊......」
這一刻,她的腦海里看到了一束光,記憶隨即如潮水般湧來。怪物至始至終都是少女般的體態,如諾不貼近看了,甚至真的以為是個人類。但現在,那如惡靈般扭曲的臉龐開始恢復正常,並且轉換成了一種感情:悔與悟。她看到了別人眼裡的自己,看到幾乎褪盡的記憶,看到了那個可憐的少年心中無論怎麼厭惡他都無怨無悔地照顧著的女孩——她是那麼自私,幾乎奪走了他的一切,但他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無言的愛,最為偉大,但也最容易被習慣,被忽視。追逐誘人的花言巧語之後,滿身瘡痍。但那個人總會撿起這殘破的、被拋棄的玩具,投以悲憫的目光。
秋白絕望地垂下頭。
「太遲了......已經......」
她雙眼無神,視線無處安放。哭著,淚如雨下,心如滾石。
「為什麼我到現在才發現......」
她拾起地上的匕首向自己的脖頸削去——沒有留下傷口,或者說是飛快地癒合了,她已經純乎明白了,自己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已經不再是人類了。凄厲的哭喊劃破了夜空。
「該死的!見鬼了!」
方以誠一路罵罵咧咧,他實在搞不懂,明明把她從馬路上拖下來綁上石頭扔到湖底了,怎麼還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到底是錯覺還是秋行那小子設計嚇唬自己的?正當他搖搖頭想著再回來也不過是個小鬼時,身後一個嬌小的人影走近了來。
「本來只有老哥想殺你,現在也加上我......你已經不是爸爸了,你該死。」
面對這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方以誠腦海中僅出現了兩個字:怪物。
「怪物!你......別過來!別過來!!」
任憑男人的刀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秋白的雙手爆出了黑中帶紅的觸鬚。正當方以誠準備背過身邁開步子時,一陣劇痛從腳跟直衝大腦。他慘叫著低下頭,才發現左腳已經被劈開了一道口子。
「啊對了,媽媽該不會也是你殺的吧?」
「我......不是......饒了......」
「嗯,」秋白蹲下身子,打斷了男人顫抖的聲音,「你不用多說,我自然會知道。」
她的雙眼閃過一道寒光,伸出手點了點自己的頭。男人彷彿會意了什麼,一邊尖嘯著一邊倒退著爬開,如同落入虎穴無處可逃的小鹿。
「明明有殺人的膽識,卻沒有被殺的覺悟嗎?」
觸鬚,沿著她的手臂伸出,須臾間纏滿男人的全身。男人鬼畜地扭動身體想要擺脫觸鬚,但他的外部卻被一層層剝離、侵蝕、他看見自己的衣服被分解,自己的皮膚在開裂,自己的血肉在融化。痛覺已經超過了大腦的處理範圍,他只能任由自己被吞噬,到最後什麼也沒有剩下。
看到了真相的秋白,流著淚搖搖頭。黎明已快要到來,她迎著新一天的光芒,消失在了地平線上。要去哪裡?為了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