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羈絆·常世(中)
「吱噶——」門打開了。
膽戰心驚的啟星燈猛地顫抖起來,又向牆角縮了幾步,好像一個犯事的孩子,不敢抬起自己的頭。
「你和她一塊住。」屋外的男人拋下一句話,便重重關上了房門。
星燈意識到這不是對自己說的話之後有些膽怯地透過髮絲向前看去,卻發現那裡卻站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歲數的男孩。
不知是在旺盛的好奇心的驅使下,還是相仿的年齡使她放鬆了戒備,星燈總是時不時偷偷瞟男孩一眼。
那是一個穿著樸素的衛衣的男孩。
男孩回過頭,注意到了角落裡的人影,兩個人的視線此刻碰撞在了一起。
心生抵觸的星燈下意識地撇過臉,用頭髮擋住自己的臉,試圖避開男孩的視線。
那個男孩只是尷尬地在一邊,沒有嘗試去接近星燈。或許,他並不擅長和人交流。
獨處的二人相互試探著,氣氛寂靜得難以容忍。
終於,男孩嘗試向星燈靠近了。
「你——」
「不要、不要過來……」
星燈用羸弱的聲音表達著抗拒,蜷縮在角落裡顫抖著。
看到眼前的女孩居然怕自己怕到了這副樣子,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正詫異自己的哀求得到允諾的星燈稍稍放鬆了護著自己頭的手。
「你也是他們的人嗎……你要把我怎麼樣呢……」
「不是這樣的,我不會、不會傷害你!」
「明明他們也是這麼說的……小啟明明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你這樣子……小啟只要霖寂,為什麼沒有來、為什麼、這樣的……」
星燈捂著耳朵,抗拒著身外的一切,破碎且凌亂的言語如細珠般散落一地。
看著這個怪異的女孩,男孩微張著嘴,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但在行動的速度超過了言語之後,他不知怎地,上前抓住了星燈的胳膊,此刻他甚至都對自己的行為吃了一驚。
他透過手感受到了她此刻波濤的內心——那顫抖的肌肉,那無力的抵抗,都是自己所熟悉的事物。
星燈緊閉的雙眼在平靜過後微微睜開,映入眼帘的是那隻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那隻手,無名指像是人為地被削去了指甲,指縫間傷痕隱約可見。她驚奇地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臉,如洗過般潔凈,但嘴角處的疤痕卻因此更加顯眼、凌亂到蓋住雙眼的頭髮下,那雙眸卻明凈如水。
「別、別害怕——」
星燈愣住了。淚水不知不覺就模糊了視線。雖然這個男孩並沒有多說什麼,但透過他那眼神,星燈能感受到,那一份感同身受的同情與關懷。
男孩縮回手,退開了一段距離,應該是對星燈的視線有些手足無措、不安地環顧四周。
「你是誰?」星燈抹了把眼睛,用沙啞的聲音低問道。
「張……張麻瓜……」男孩好像有些尷尬,不停撓著後腦勺。
「麻瓜?好奇怪……麻瓜也是被人帶到這裡來的嗎?」
男孩點了點頭,眼裡亮了幾分,好像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憶一般。
「一個阿叔把我從阿爸那裡帶走了,要不是阿叔,我可能就要被打死了……因為我把阿爸的車鑰匙弄丟了,他就要打死我。」麻瓜捋起頭髮,額頭下是一道醜陋的傷疤。
「啊,疼嗎?」
「現在不疼了,阿爸也不會再打我了。」
「『阿爸』?」星燈有些在意,「什麼是『阿爸』?」
「就是、是……」男孩沉默著組織了一會兒語言,卻還是沒能給出合適的定義,「我不知道……大概就是一直管著我的傢伙。」
「那阿爸他,對你好嗎?」
他看著星燈好像頓悟了什麼,:「……你也有『阿爸』嗎?」
「嗯!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胡。胡說,『阿爸』根本就不好!『阿爸』會罵人,還會打人,還要我做各種事情。」
男孩臉色突然難看起來,嚇了星燈一跳。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
「不、不要生氣呀……」星燈微微伸長脖子,糯糯地道歉,畢竟對她來說,現在有個能聊天的對象很不容易了。
男孩並不是因為星燈而生氣,更多的,他是在畏懼著自己的回憶。
男孩聲音低沉了三分,抬起頭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啊、那個、我叫啟星燈……」
「啟星燈……所以你說自己小啟,是你的阿爸也這麼叫你的嗎?」
「嗯!」
「我的阿爸不叫我小張,叫我麻瓜呢。」
「麻瓜也很好聽呀。」星燈安慰道。
男孩瞥了星燈一眼,嘆了口氣,「啟星燈,你態度變得真快,明明開始還在怕我的。」
「因為麻瓜會和小啟聊天。」星燈乾脆地回答道。
男孩露出了難為情的表情。
窗外照入陽光已微微泛紅,偶爾有一片樹葉隨風而入,落在單調的瓷磚地板上。席地而坐的少男少女湊得又近了些,用簡單的隻言片語編織並分享著各自的故事。在牢不可破的冰涼壁壘之下,這對寂寞的生命卻為此平添了一絲暖意。
「很可怕嗎?」
「很可怕!它們會吃人,長得還丑!小啟很害怕它們——麻瓜見過嗎?」
「沒有,你肯定在騙人。」
「沒有,絕對沒有!……外面明明好多的!」
星燈的這番話引起了張麻瓜的注意,他忽然問道,「那個、啟星燈,你記得自己原來在哪裡嗎?」
「啊?」
星燈正回憶著,門此時毫無徵兆地、再一次的被推開了。
「呀,孩子們,相處得不錯呢。」
那是個怪異醜陋的男人,留著滑稽的兩撇鬍子,顯得他像個卑劣的奸商。
星燈看到這個男人,下意識地縮到了男孩的身後。不料男孩卻滿眼欣喜地站了起來,向那個令星燈畏懼不已的男人抱去。
「阿叔!」
「麻……瓜?」星燈難以置信地看著兩人。
男人向身前的男孩投以寵溺的目光,摸摸他的頭說,「好啦,看到你這麼快適應我也放心了,你們兩個要好好相處哦。」
「嗯!」
男人突然又抬起頭,卻露出充滿違和感的和藹微笑,對星燈說,「星燈,你也真是的,不要總一個人躲在那裡,來幫個忙啦。」
「幫忙?」
星燈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某個紅色房間里被自己用各自殘忍的手段親手殺死的人們,她的目光從瑞的臉轉移到了麻瓜身上。
難道這一次,會是他……
「不要……不要、絕對不要!叔叔、求求你……」
「哦?」瑞捂著嘴輕笑一聲,按著身前迷惑的男孩,解釋道,「不就是要你們幫忙拿點東西而已啦,你當成什麼啦?兩個人住總得有兩張床吧,還可以挑點小玩具哦。對了,弄完了就可以吃飯啦。」
男孩聽了喜笑顏開:「謝謝阿叔!」
星燈仍然對這個男人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好像下一秒他就會撕下偽善的面具,把兩人一同殺死一般。
但是她不忍心就這樣看著麻瓜被這個男人騙的暈頭轉向,於是趁瑞離開的時候,鼓起勇氣喊住了麻瓜。
「麻瓜!」
「怎麼了?星燈,你剛剛好奇怪。」
「那個傢伙,其實——」
「不。行。哦。」
腦海中浮現出陰森卻熟悉的聲音,嚇得星燈絲毫不敢動彈,或者說,根本無法動彈。
「你要是告訴他,讓他知道真相后,他或許就真的會被你,或者說是我、殺了呢?」那個聲音發出陰森的聲音,「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看啊,他看上去多幸福啊,你難道捨得讓他因為你的一句話,之後都提心弔膽的嗎?你會被他討厭、讓他害怕的哦。還是說,一個人呆著,其實也挺好?」
「星燈,你怎麼、怎麼哭了?」
星燈只是跪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麻瓜,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她胸前的銀色項鏈,閃著一絲寒光。
星燈也曾不止一次地嘗試著想擺脫加比的控制,但僅僅只是接觸到那項鏈,幽幽的聲音就會迴響在腦海當中,只要動了想使用za
us能力的念頭,身體就會不受控制地壓制著自我,甚至在被加比奪舍的時候,他還能選擇性地讓自己是否保持清醒,所以自己對加比曾做的一些事完全不知情——這也是讓星燈最害怕的,她一度惶恐地以為加比會在什麼時候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親手終結了麻瓜的生命。
看著獄卒幫麻木的員工遞來的碗筷,看著屋角無神躺倒的玩偶,看著窗外靜謐的樹叢,星燈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死死捏住了一般,無法擺脫的不安感和對明天的焦慮,逼迫著屈身在這狹小房間里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沉思。
「小啟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會一直受到這樣的懲罰呢……」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嚴肅呢,為什麼那些人要害怕我呢……」
「霖寂還會來嗎?秋白姐姐和永夜哥哥還好嗎?……」
「我到底……在等什麼呢……」
沒有光照到她的身上,但恍惚間,有一絲溫度從手臂傳了過來。
星燈睜開雙眼,那是一隻手,一隻粗糙的、並不怎麼潔凈的手。
「星燈,不要偷懶哦,今天是你打掃房間吧?」
她微睜了眼看著向自己手中塞了掃把的男孩,正一臉不滿地拉著自己的手指著地上的水漬和玻璃砸。
「你看啊,摔碎的瓶子再不弄乾凈要被阿叔罵啦!」
她的嘴好像有些顫抖,在握緊了手中的掃帚后振奮了精神抬起了低迷的頭。
「好!我來收拾它!」
——即使不曾帶來救贖的光芒,但那仍是只屬於她的、溫暖的黑暗。
……
「瑞,他們兩個,現在怎麼樣?」
「雖然沒有這個討喜的小嘉賓來我的節目做客,但說實話,感覺他倆處的還不錯。話說那個男孩比以往買的任何一個都纏人呢,聽話得很。」
「就像從野外撿來的小貓,很黏人對吧?因為害怕過去,所以即使像貓狗一樣養著,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也就是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吧。」
「那司教,你可得跟上面好好說,我這麼辛苦,不得給我多加點錢?」
「你還是老樣子……和康雅說去吧,我既沒實權也沒本事,管不了這個。」
「您就喜歡開玩笑,您可是『千匕』之一的『二元神龕』,而且,康雅他可聽你的呀。」
那女人長嘆一口氣,凝視著地板,意味深長地囑咐道:「不要總把這些看得太重,做好分內的事就行。你繼續做著自己分內的任務,我繼續維持著自己愚昧的信仰,這就夠了。」
瑞尷尬地點點頭,也沒多想蕾格娜的話,正要走時,卻又被她給拉住了。
「怎麼了司教,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你的任務很重要,事關MⅡ未來的行動,絕對不要掉以輕心。還有,保護好自己。」
瑞有些奇怪,便不由得問了起來:「謝謝您的關心哦,但是為什麼要突然這樣說,搞得我都有點……」
「還記得前兩周,夷陵也爆發了病毒嗎?」
「難不成那也是伊爾芙乾的?」
蕾格娜搖搖頭,「不,具體是什麼你不用在意,有人會處理的,只是我擔心,這次事件,會給我們帶來一些麻煩。」
開什麼玩笑,夷陵早就被封了不是,難不成喪屍還會大老遠跑到這裡來不成?夷陵距離我們這山麗,可不是一時半會能過得來的!何況還有「千匕」這種怪物守著,誰敢動我們啊?瑞這麼想著,心裡一度覺得是司教太過敏感了而已。
「過幾天再去『人才市場』看看吧,聽說再不久就有人來查了,就算有保護傘也攔不住啊。」他搓著微涼的雙手,心裡不斷盤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