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唯死而已!
從昨天夜裡開始,便下起了一場暴雨。
小屋內,通紅的木炭將屋子裡燒的熱騰騰的,在暖黃色的光暈下,瀰漫著一抹溫馨的氛圍。
此時,火爐上正烤著半隻燒雞,肥美的油脂滋滋作響,香氣撲鼻。
「十一哥,烤好了沒啊,我……我都快餓死了!」矮個少年嘴裡嚼著烤得焦黃的豆包,含糊不清的說道。
「怎麼沒把你給撐死!之前那三個肉包子都餵了狗了?等著吧,就快好了!」高個少年叼著半根雞翅,沒好氣地說道。
「哎呀,誰叫這裡的伙食實在是太好吃了!我這幾天都漲了五斤了,再這麼吃下去,怕是要和胡亥那個死胖子一樣了!」
十五皇子好不容易將豆包咽了下去,又順手拿起一根黃瓜,嚼了起來。
「那小子太沒骨氣了,整天就知道跟在扶蘇後面拍馬屁,咱可說好啊,以後這些好吃的,你可不許給他!」
「這還用你說!行了,吃雞,吃雞!」
矮個少年兩眼盯著燒雞放光。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一個小不點跑了進來。
來人衣服上打著補丁,渾身上下已經被雨水浸透了。
「小石頭,你怎麼來了?」十一皇子疑問道。
孩童先是向兩個少年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才笑著說道:
「我娘說下雨天寒,讓我給兩位先生熬了點熱粥送過來。」
「你倒是有心了,放這裡吧,來,吃塊雞肉!」
老十五撕下一塊雞肉遞了過去,孩童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
「這可使不得!兩位先生教我等讀書寫字,已是天大恩德,哪裡還有向先生要食的道理?」
見孩童死活不肯,十一和老十五隻好作罷。
「兩位先生慢用,家主說南方那邊糟了災,我還要去幫忙挖土豆呢。」
孩童憨憨一笑,便又冒著大雨跑開了,屋裡只剩下十一和老十五兩個人。
說起來夏家莊的這些日子,他們不過給村裡孩童們教了幾個字,背了幾句詩經罷了。
說實話,這些孩子很笨,有些人好幾天了,依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然而,即便如此,這裡的每個人對他們卻極為尊重。
不管誰見了他們,眼中都是帶著尊敬的神色。
他們身為天潢貴胄,自然見過無數阿諛諂媚之輩,可這裡卻不一樣。
那種尊重是發自於骨子裡的。
屋外風雨更大了,吃著手中的燒雞,兩人只覺得心頭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十一哥,咱們就在這裡繼續吃下去?我怎麼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呢。」十五皇子臉上有些悵然若失。
「嘭!」
十一皇子將雞肉摔在碗里,看向自己的弟弟,苦笑道:
「操!吃了人家這麼多東西,總不能叫人家小瞧了!老十五,咱們走!去幫忙!」
「嗯!」
矮個少年重重點了點頭。
說著,兩個人走出屋子,朝村后飛奔而去。
挖土豆是個力氣活,只是幹了半個時辰,兩個少年就累的腰酸背痛。
所幸的是,雨水漸漸變小,他們兩人便坐在路邊的一塊巨石上,略作休息。
「你說這夏家莊主人也真是的,幹嘛非要在這鬼天氣挖土豆,多等幾天又能怎麼樣!」十五皇子將手上的泥土在旁邊颳了刮,一臉無語道。
「還不是想折騰人罷了,這些有錢人,沒一個好東西,山東六國的富商不就是這種德行嘛,我聽說還有人將人拴起來,當做畜生調教呢!」
看著遠處忙碌的人群,十一皇子搖了搖頭,為他們覺得不值。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來,喝完薑湯。」
十一和老十五抬起頭來,就看到一個身穿布衣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早在剛才幹活的時候,夏弘就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這兩個少年,一身華服,在這群村民中,實在是太扎眼了。
他知道這幾天學堂這邊來了兩個小先生。
學問馬馬虎虎,倒是飯量奇大無比,特別能吃。
看著這兩個稚氣未脫的傢伙,夏弘也是有些好奇。
這算什麼?
難道現在流行富家子弟過來體驗生活?
兩人接過薑湯一飲而盡,看向夏弘,神色微微有些不悅。
「你就是夏家莊的少莊主?」
「怎麼?兩位小先生有何指教?」夏弘笑道。
「我們哪裡小了……」
十一皇子冷哼一聲,指著那邊道:
「下雨天的,你折騰這些村民做什麼?」
「南方那邊糟了災,早點將這些東西送過去,那些百姓也就少受點罪,如何敢拖延。」夏弘笑著搖了搖頭。
「哼,你懂得什麼,你可知道,你這些土豆運到災區,一路上,州府縣衙可要經過多少盤剝,真到了災民手上的又能有多少!」
「天下有那麼多事,你一個小小的商人,做的完嗎!」十一皇子直勾勾地看著夏弘,眼中滿是不屑。
滿口人心道德的人,他見過太多了,最後還不是乾的雞鳴狗盜的事情。
看著老十一莫名其妙的發了火,十五皇子連忙拉了拉對方的胳膊。
我去,咱靠的是人家的飯票,你就這麼開噴,萬一人家以後不給吃的了,怎麼辦!
夏弘看著眼前的高個少年,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不知道少年經歷了什麼,怎麼會對世界如此悲觀。
他本想一走了之,可看到少年那眼神,不由想起前世的自己。
那個初出茅廬,整日抱怨社會不公的自己。
夏弘看著老十一,語氣認真道:
「如果你覺得這國家不好,你就建設他,如果你覺得官府不好,你就想盡一切辦法去做官,去改變它,而不是一昧的謾罵,抱怨,逃離。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可你再難能難過那些受災的百姓?
他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你還可以有燒雞吃。
就算你不願意做事,也不要做那個拖後腿的人……」
「漂亮話誰不會說,那假如你我這種身份,這輩子也做不了官呢!」
十一皇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只是笑容中帶幾許悲涼。
陛下登基以來,不立太子,也不打算分封皇子。
因此以他們的身份,這輩子最大的可能估計也是庸庸碌碌一輩子。
他要是能改變什麼,又何苦整天在宮中混吃等死。
看著少年的神情,夏弘愣了愣,什麼話也沒說,轉身朝田地那邊走了過去。
在經過兩人身邊時,只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倘若天下安樂,我願漁樵耕讀,江湖浪跡。
倘若盛世將傾,深淵在側,我自當全力以赴,唯死而已!」
「嘶!」
望著夏弘的背影,十一呼吸變得急促,兩眼通紅起來。
兩個少年互相看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十一哥,咱們還……」
「閉嘴,做事!」
十一皇子低著頭,緊緊握著鋤頭,眼角掛著一滴淚珠。
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漸漸地,他彷彿決定了什麼一般,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
一連幾日陰雨,扶蘇待在家中,沒有出門。
這一日,天氣放晴,他便輕車簡從,朝咸陽城外走來。
在家裡的這幾日,他的思緒倒是清晰起來。
那日朝廷之上,賈琳突然發難,看來也未必是空穴來風。
賈琳身為廷尉府令,又與李延田同鄉,估計是早已曉得李延田被抓,想要與李斯那邊做場交易。
如此看來,李延田非救不可,畢竟賈琳這個人還是要拉攏的。
一路西行,馬車很快來到了夏家莊外。
看著村口過往的行人,扶蘇神情愜意地理了理衣領,才走了進去。
一個小小的商人,應該很好打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