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書中自有黃金屋
屋外寒風呼嘯,落葉飄零。
書房內,望著淳于越發紅的眼睛,扶蘇神情渙散,舔著乾裂的嘴唇,良久,才緩緩道:
「先生,奪嫡之事,咱們就此作罷吧……」
說完這幾個字,扶蘇宛如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地坐了下來。
自那日在嬴政書房看到錦帛上的內容之後,他便覺得度日如年,備受煎熬。
如今說了出來,反倒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殿下慎言!小心隔牆有耳!」
聽到扶蘇開口便是「奪嫡」兩個字,淳于越嚇得臉色大變,連忙朝屋外看了一圈,待到未發現異常后,才緩緩吐了口氣。
「奪嫡之事,豈能兒戲!殿下乃是我大秦皇長子,身負千斤重擔,若是遇到了什麼難事,自有為師幫你出謀劃策,豈能自暴自棄!」
「皇長子?」
扶蘇一臉苦笑。
曾幾何時,這是他最為驕傲的憑仗,也是他優越感的來源。
眼下,這個身份卻已經屬於別人。
那人只比他早出生了一個月,然而,正是這一個月的時間,卻讓兩人的身份有著天壤之別。
他心底那一分驕傲也在此刻徹底破碎了。
眼見事已至此,扶蘇不再隱瞞,將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待到說完已經是泣不成聲。
「先生,要不然咱們算了吧,咱們爭不過人家的,我已經打聽過了,父皇隔三差五就去他那裡,這明顯是傾向於他了!」
扶蘇看著淳于越,近乎崩潰道:
「他……才是大秦真正的皇長子!我……我拿什麼和人家爭啊!」
聽完之後,淳于越默不作聲,似乎也在消化這令人震驚的消息。
沒想到短短數月之內,竟會發生如此巨變。
皇長子么……
他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扶蘇在一旁悶著頭,默默留著眼淚。
突然,淳于越笑了起來。
「先生,您這是……」扶蘇一臉錯愕地抬起頭來。
「殿下說陛下傾向於那人?老夫看來卻並非此啊!」
「嗯?難道不是嗎?」扶蘇眉頭一挑,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當然不是!」
淳于越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
他深知自己這個學生的心性,若此時不能讓其振作,怕是真的要徹底頹廢了。
他拉著扶蘇坐了下來,語氣溫和道:
「老夫此番言語,並非是要安慰殿下。」
「殿下想想看,若是陛下真有意確定儲君人選,為何卻將此事隱瞞起來,也從未向朝廷眾人公布?」
「殿下再想想看,一個成長於民間的商籍弟子,又能受到什麼樣的教育,陛下千古一帝,真的會將江山讓與這樣的後人之手?」
「最關鍵的是,殿下自幼得陛下調教,又得我等悉心輔佐,別的不說,就算陛下真有心改弦易轍,你覺得我們這些追隨您的人,會答應嗎?」
「為了江山社稷的穩定,陛下又豈會敢冒如此之大不韙?」
淳于越輕輕一笑,道:
「至於說陛下隔三差五齣宮,亦不過舐犢之情,與儲君之事,更無瓜葛。」
「果真如此?」
扶蘇聽完,心中那近乎熄滅的火苗又重新燃燒起來。
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頰,重重吐出了口濁氣。
當時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嚇得魂飛魄散,現在聽淳于越這麼一分析,天時地利人和,那夏弘似乎沒有一樣能勝過自己。
就算有些偏才,能弄出紙張,毛筆這種稀罕物,也就是個將作府令的水準了。
難道還能指望這些東西治理國家不成?
想到這裡,扶蘇如釋重負,朝著淳于越行了一個大禮。
「多謝先生指點迷津,若非有先生開悟,學生怕是真要落入那萬劫不復之地,還請受學生一拜!」
「殿下也是當局者迷而已,憑殿下的才智,豈能看不明白其中利害關係?」
看到扶蘇又恢復了往日自信,淳于越也暗暗鬆了口氣。
他這學生什麼都好,就是性子有些太軟了。
說好聽點是自尊心強,說能難聽點,就是有些玻璃心,太過脆弱。
扶蘇大口喝著茶水,只覺得無比香甜,頗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恢復心情之後,他這才說起之前朝堂上的事情。
「那先生覺得,眼下學生該如何應對?」
「殿下覺得呢?」淳于越沒有急著回答。
「我看那銀行之事,父皇此時定是焦頭爛額,莫不如我……」
然而,沒等扶蘇說完,就被淳于越打斷道:
「殿下萬不可如此!」
「啊?先生這是何意?」扶蘇一臉疑惑。
在他看來,嬴政遇到麻煩,正是自己緩和關係,露臉爭光的大好時機,怎麼能什麼都不做呢?
淳于越搖了搖頭,唏噓道:
「殿下想幫陛下的心情,老夫明白,只是那銀行之事,說到底需得用真金白銀,此番賑災,山東士族損失慘重,短時間再想要傾囊相助,怕是愛莫能助了。」
「殿下,你老實告訴我,陛下是否警告過你,莫要被我等儒生干涉太深?」
「這……」扶蘇一陣結巴,最終還是咬牙點了點頭。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這正是殿下不能出手的第二個原因。」
淳于越淡淡一笑,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
「正所謂欲將取之,必先予之,此前殿下種種出師不利,皆是因為『急切』二字,急功近利,立功心切……
殿下要明白,陛下乃九五之尊,受天下人膜拜,你越是謙恭,越與那眾人一般,別無二致,陛下又豈會對你多看一眼?」
「先生的意思是讓我遠離父皇嗎?看這樣一來,豈不是……」扶蘇一頭霧水。
「殿下當明白,手中的沙,握得越緊,流的越快,想要獲得陛下青睞,首要秘訣,便是一個『異』字,唯有特立獨行,方能讓陛下另眼相看!」
說到這裡,淳于越意有所指道:
「宮外的那位不正是如此嗎?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才是其中的關竅所在啊……」
聞言,扶蘇倒吸一口涼氣,久久不語。
難怪當初父皇費勁千辛萬苦,也要請的這位大宗師入朝為官。
光是這份分析,洞悉人性,入木三分,就已經是世間少有!
回想起那日夏家莊看到的那個身影,此事扶蘇臉上已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我得此人輔佐,這天下還有何懼!
一念至此,扶蘇心悅臣服地朝淳于越拜了下來。
「先生一言,讓弟子頓開茅塞,學生自當發憤圖強,不負先生栽培之恩!」
……
夏家莊內。
晌午時分,伴隨著一陣鈴聲,一大群七八歲大的孩童從學堂里一涌而出。
三五結伴,呼朋喚友,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沒過多久,炊煙裊裊,村裡到處都飄散著飯菜的香氣。
夏弘端著一個大碗,蹲在學堂門口的台階上,狼吞虎咽。
在他身邊,十一和十五兩位皇子一左一右,宛如兩尊護法金剛。
幾日不見,這兩個少年皮膚變得黝黑,身上也結實了許多。
自那次遇到夏弘之後,兩人平日里除了教授學生讀書認字之外,便村子里打雜幫忙,更多的時候,則是坐在教室里,聽夏弘教授那些他們從未聽過的古怪知識。
起初,兩個少年也以為夏弘是在胡說八道,什麼地球是圓的,什麼我們住的這顆星球大部分的面積都是海洋。
但在看到對方真刀真槍做出了幾個驗證實驗之後,兩人便徹底服氣了。
從那時起,每次見到夏弘,兩人便恭恭敬敬地執弟子禮,有模有樣。
今天的午飯是羊肉泡饃,夏弘將自己的羊肉一股腦倒進兩個少年碗里,嚼著腌蘿蔔,解著油膩。
「我說你們兩個是餓死鬼投胎嗎?都吃了三碗了,還不見飽,平日里做學問也不見你們這麼積極,我咋覺得請你們當教書先生,簡直虧大了!」
「弘哥,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和老十五好歹也簽了合同,算是正式編製了,你說過包吃包住的!」十一皇子口中吃著羊肉,手中的筷子卻是將最後一根蘿蔔加在了碗里。
「弘哥,家大業大的,還能缺我們兩碗飯吃,十一哥,不要臉,還我蘿蔔!」老十五敲著飯碗,一臉不滿道。
面對著這兩個傢伙,夏弘也早已習慣,有些無語地搖了搖頭。
聽小傢伙們說,他們父親生了二三十個子女,家裡人多,口糧自然也就不夠。
秦十一,秦十五,就是按照順序起的名字。
當時聽到這個,夏弘對於那位秦伯父滿臉都是敬意。
聽說前兩年又生了個兒子,分明是老當益壯,窮且益堅啊!
酒足飯飽之後,三人便坐在門檻上曬起來太陽。
這是他們最喜歡的飯後活動。
就在這時,卻見秦十五嘟著小嘴,默默嘆了口氣。
「咋啦,還沒吃飽?要不叫廚房再來一碗?」夏弘笑道。
秦十五搖了搖頭,看著秦十一有些欲言又止。
「說吧,弘哥又不是外人,說不定還能幫咱們謀划謀划呢。」
聞言,秦十五點了點頭,才看向夏弘說道:
「哎,其實也沒啥事情,就是我爹……他呀,最近想要做筆買賣,卻因為本錢有些發愁。」
「弘哥,相信您也看出來了,按理說我們兄弟家裡應該也有些積蓄才是,只不過那些錢每一筆都有著重要的作用,不能亂動啊!」
國庫的銀子自然是不能亂動的,可皇室的銀子也捉襟見肘。
一想起他們父皇因為銀行的事情整日愁眉苦臉,十五皇子就有些心疼。
「這簡單啊,需要多少,我借給你們便是了。」夏弘極為洒脫地笑了笑。
他現在別的什麼或許不多,可錢這東西,卻是不少。
別的不說,光是紙張這一筆收入,就夠他吃上好久了。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兩個小傢伙神情變得古怪起來。
「弘哥,我記得你說過,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對吧?」秦十一有些討好地笑道。
「嗯?你倆到底想說啥?」夏弘神情微變,聞到了一些「陰謀」的味道。
見夏弘這麼說,秦十一深深吸了口氣,這才鼓足勇氣道:
「實不相瞞,弘哥,前幾天你教的那堂化學課,我和老十五事後琢磨了很久,發現……發現用那個辦法,似乎能把鹽提煉出來……」
秦十一說完,兩個少年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腦袋。
唯獨夏弘一臉懵逼。
此時,他心中宛如一碗頭草泥馬賓士而過。
我去!
不是吧!
他前幾天只是拿給這兩個小傢伙一本初中簡易化學教材,順便做了幾個實驗,只當是變戲法,哄孩子們開心的。
沒想到,對方居然能舉一反三,把食鹽提煉法給摸索出來。
這是撿到化學天才了?
我這是什麼運氣啊!
夏弘看著兩個少年,很快就反應過來。
「你們這是想賣鹽籌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