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李信上門
正午剛過,夏家莊村口的槐樹下便擠滿了人。
隨著一聲「將軍!」,夏弘的聲音響了起來。
「願賭服輸啊,黑田叔,那這個月我們家的柴火,可就告靠你了。」
「少莊主你這手也太黑了,故意勾引我吃你的炮,卻在這邊下套,不下了,不下了,老漢回去研究研究,下次你就輸定了!」
喚作黑田的老頭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人了。
一臉輸了三盤,再玩下去,估計連家裡的婆娘都得輸出去。
「歡迎下次再來啊!」
夏弘瞧著二郎腿,哼著小調,收拾著棋盤。
冬日,萬物凋敝,眼見村民整日無所事事,他便讓人做了幾副象棋出來打發時間。
每日午飯過後,便與村民們對弈,只可惜大多都是些臭棋簍子,下了幾天之後,夏弘便沒了心思,純粹當了自娛自樂。
眼見人群散開,夏弘也準備回去。
這時,傳來了一道聲音。
「要不,老夫試試?」
夏弘抬起抬頭,眼神為之一亮。
「大叔是您?」
來人正是那日街邊茶館的那個大叔。
李信笑了笑,也沒客氣,直接坐了下來。
事實上,他在這邊待了好一陣了,對於象棋的基本規則,也已經瞭然於胸。
不得不說,這位皇長子確實有趣。
這套名為象棋的東西,與那行軍打仗,頗有相通之處。
真不知道這小子是怎麼想出來的。
「當頭炮!」
李信沒有客氣,上來就佔據先手,夏弘不禁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位大叔對這規矩倒是門清。
「馬來跳!」夏弘下了手常見套路。
「就這麼傷了匈奴,你就沒怕過?」
「馬二進三!」
李信低著頭,看似隨意道。
「當然是有些后怕,可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同胞遇害吧。」
夏弘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日回來,他也是後悔有些衝動。
有道是雙拳難擋四手,就算他本領再強,亦不過是個萬人敵,總不至於一人撼動一國吧?
「不過說實話,我對咱們大秦還是很有信心的,若是大秦連自己的百姓都守不住,那這朝堂,嘿嘿……」
「慎言!」李信眉頭一皺,有些責怪地看了夏弘一眼。
誰知道嬴政有沒有在這邊布下什麼眼線,這孩子也太大意了。
「兵七進一!」
李信吃掉夏弘一隻卒,連忙換了個話題。
「南海那邊的事情你怎麼看?那什麼『推恩令』真的可行?」
「嗯?」夏弘眼皮一跳,這大叔思維跳躍的也太厲害了吧。
隨即想起了什麼,一臉驚訝道:
「您認識趙叔?聽您的意思,莫非陛下同意了我的建議?」
「額……算是吧。」李信神色古怪,打著哈哈。
「那您能給我說說,趙叔到底是個啥官啊,怎麼感覺很厲害的樣子。」夏弘一臉八卦道。
聞言,李信嘴角一陣抽搐,之前還保持的威嚴形象蕩然無存,不由苦笑道:
「這個你還是問他吧,我想如果時機到了,他自會告訴你的。」
「這樣啊……」
夏弘點了點頭,舉棋吃掉了對方的界兵后,將車拱了過去。
「那依大叔看,這套方案可有弊端?」
「這……」李信眉頭皺起。
事實上,在初次聽到夏弘的計劃時,他還是很震驚的。
畢竟如果能兵不血刃的解決南海問題,那對於大秦來說,絕對是功在千秋的事情。
然而,在仔細推演之後,李信卻發現這套辦法,在執行層面有著極大的問題。
就拿這改土歸流來說,表面上看想法很大膽,可要知道,正所謂樹大根深,那些部族子民世世代代都跟著那些首領,有些甚至還是幾代姻親,就算朝廷拿出一部分利益分化拉攏,那些人又怎會輕易改弦易張。
萬一要是玩壞了,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起到反效果。
夏弘點了點頭,眼中有些訝異。
沒想到這位看似平平無奇的大叔,眼光卻是狠辣。
「所以,實施這套方案的首要條件,便是要獲得那些部族子民的信任感……」
「此事怕是不易啊!」李信搖了搖頭。
如果真那麼容易,王翦為何又會深陷泥濘,寸步難行,連個指路嚮導都找不到。
那些人與秦人原本就語言不同,再加上飲食習慣也千差萬別,想要正常交流都難,還談什麼信任。
「果真如此?大叔莫非忘了,難道我大秦的子民從一開始就信任朝廷嗎?」夏弘被李信連續吃下兩子,臉上卻沒什麼懊惱之色。
「你是指……徙木立信?」
李信眼神一亮。
當初商鞅初來秦國,頒布法令,壓根就沒人理,那時候官府在百姓心中的信譽幾近破產。
正是有了徙木立信的事情,才讓官府的威信重新建立起來。
對啊!大秦能徙木立信,難道南海就不行么?
李信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眼中儘是讚許之色。
「可光有這個不行吧,到底如何分化呢?你小子一次性說完嘛!」
夏弘笑了笑,開口道:
「徙木立信是第一步,第二步則是統一戰線!這個才是最關鍵的!」
「統一戰線?」李信一臉茫然,這個詞他聞所未聞。
「其實很簡單,比如,先讓利於民,讓他們形成習慣,然後再順水推舟,將那些部族首領的利益劃分出去,到時,你說他們會怎麼做?」
「他們若是不同意,朝廷只要說清原委,就可輕易離間那些人與百姓的關係。」
「可要是他們同意了呢?」李信反問道。
「同意?呵呵,他們若是同意,大叔你覺得百姓們感謝的是他們,還是朝廷?」
我去!
這招也太陰損了吧!
李信瞪大眼睛,他一輩子只知道身先士卒,英勇善戰,論到計謀,他突然覺得自己人生真是白活了。
如果真按照這兩步棋走的話,那南海的事情,還真有可能徹底解決。
難怪陛下要他離京之前,來這邊接受指點。
起初只是以為嬴政想要讓他見見這個「特別」的兒子,可在親眼看到夏弘當街擊飛匈奴之後,他心中便沒了輕視的心思。
現如今,聽到這番談話,下意識里,他已經將夏弘當做是與自己的同輩交談。
這孩子,太讓人意外了!
「其實這套方案,本質上就是將對方百姓視為自己百姓,讓對方首領成為孤家寡人。」
夏弘又吃被李信吃掉一個旗子,反而笑了起來。
「大叔可知道什麼是政治?或者說為人處世之道?」
「哦?你小子年紀輕輕,莫非還有什麼感悟?說來聽聽。」
起初李信並沒怎麼在意,然而當聽到夏弘接下來的話后,瞬間便陷入了震驚當中。
「所謂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這……是你自己想的?」
李信艱難地咽著口水,實在無法想象,這句話居然出自一個尚未及冠的年輕人口中。
回想自己這些年宦海沉浮,他也是心情複雜。
倘若他能早聽到這句話,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世人只知戰神二字,代表著何等驕傲,卻不知底色又有多麼悲涼。
看著眼前這個略顯青澀的年輕人,李信突然開口道:
「若是將來那一路,遍地荊棘,步步血海,你還會堅持這句話嗎?」
夏弘抬起頭,正好對著李信的目光,突然笑了起來。
「大叔,你知道為什麼我最喜歡象棋么?」
李信搖了搖頭。
「圍棋講究大勢,講隱忍,懂克制,而小侄卻獨愛象棋,因為……過河之卒亦可殺王。」
夏弘淡然一笑,將預謀已久的卒子往前上了一步。
「能成為朋友,自然最好,可若非要刀兵相見,那大不了拔劍而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天下縞素!」
「大叔,將軍!」
望著眼前的棋盤,李信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沒想到在不經意間,他竟然被對方藏了一手,直接逼死!
這小子還是個人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