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李斯的危機
此時,走廊外,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
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嬴政獃獃站在那裡,一臉惆悵。
「傻孩子啊,都到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替咱著想。」
這娃子從小就沒過幾天好日子,現如今身陷囹圄,廷尉府這種鬼地方,又怎麼是他該待的地方!
他嘆了口氣。
是時候,把娃子接出去了。
說著,嬴政抬起腳步,就準備過去,這時,夏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更何況,大秦以法治國,如今若因為我的關係,便置朝廷法令於不顧,那您這些年的苦心經營算什麼?
趙叔他這幾十年的嘔心瀝血,又算什麼?」
「我夏弘再怎麼沒良心,也不敢讓老頭子一生清譽毀於一旦,落個晚節不保的下場。」
「夏公子,你……」
聽到這話,李斯猛然抬起頭來,一臉震撼。
在他來之前,曾想到過種種情景,唯獨沒有想過,會從這位皇長子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法不阿貴,繩不撓曲,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這是法家最基本的主張。
然而,自他來秦國這幾十年裡,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話雖如此,可公子可曾想過最壞的結果?萬一……」李斯有些不忍道。
按理來說,黑龍衛早已回宮了,也就是說陛下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如果真有意網開一面,早就應該下令放人了,為何卻遲遲沒有動靜。
常言道天家無私事,自己這位老闆的心性他還是了解的。
一個皇子的安危,與朝局穩定比起來,絕對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陛下非要一意孤行……後面的事情,李斯不敢去想。
「李叔執掌大秦三十載,難道對秦法還沒有信心?
是非黑白,自有公論,我相信朝廷自會給我一個公道!」
夏弘淡然一笑,旋即話鋒一轉道:
「若真是走到無可挽回的那一步,那小子也沒啥好說的了。」
「有道是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身雖死,名可垂於竹帛也!
又有何俱哉!」
「嘶!」
聽到這裡,嬴政抿著嘴唇,身體不禁顫抖起來。
這一輩子,他聽過無數的肺腑之言。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
卻從沒想過,會從一個未曾及冠的孩子口中,聽到如此熱血沸騰的一番話。
這番話說的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勝似千軍萬馬!
好小子!不愧是咱老秦人的種!
霸道!
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牢房,嬴政深深吸了口氣,便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娃子,你說的對,今日若咱放你出去,怕是難堵那悠悠之口!」
「咱大秦未來的主人,身上自然不能有一絲污點!
咱一定讓你堂堂正正地從這裡走出來!」
……
大牢內。
此刻的夏弘,在李斯眼中,彷彿一柄百折不彎的秦劍,斧鉞在前,凜然不易其色。
李斯眼前一陣恍惚,彷彿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那個隨時都願拋棄生命,只為弘法的年輕士子。
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這等拋頭顱,灑熱血的覺悟。
只可惜,這些年來,他從權力漩渦中,漸漸迷失,直至沉淪。
一念至此,李斯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支持夏弘,是出於利益的考量,那麼這一刻,他便被夏弘本身的氣度深深折服了。
他曾派張蒼來問過這位皇長子對法家的態度,一直沒得到明確的說法。
可今日接觸下來,他便已經確定,法家在這位長公子手中,必然會發揚光大。
既如此,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公子暫且在這邊委屈幾日,老夫一定會讓你平平安安地出來!」
無論如何,這位皇長子,他是一定要保下來的!
就算丟官棄爵,也在所不惜!
「可是,李叔你……」
夏弘有些欲言又止。
他殺匈奴使者,還有轉圜的餘地,可李斯擅自調兵,卻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一旦那些御史較起真來,這位權相怕也是難逃干係。
「無妨無妨,大不了,我便去公子莊上,當個賬房先生好了,到時公子可別嫌棄。」
李斯笑了笑,只覺得心中一陣暢快。
幾十年,都未有過如此的感覺了。
都說老夫聊發少年狂,為了這孩子,狂他一次,又有何妨!
看著眼前這個高興地如同孩子般的中年人,夏弘抿著嘴唇,重重點了點頭。
李斯一臉決然地走出牢門,沒走幾步,就見在不遠處的欄杆上,掛著一個金色織袋。
望著那東西,李斯微微遲疑,旋即快步走了過去,一臉震驚。
「這是……陛下剛剛來過?」
緊握著手中的東西,李斯望北而拜,老淚縱橫。
「陛下……臣知錯了。」
……
雨越下越大。
敲擊在屋檐上,發出一陣滴滴答答的聲音。
書房內,扶蘇與淳于越相對而坐,在他們下方,賈琳正襟危坐,神情有些緊張。
「賈府令,不知您今夜過府,有何要事?」
扶蘇笑著給賈琳倒了杯茶。
「若是有什麼地方需要扶蘇效勞的,您直說便是了。」
「不敢,不敢!」
賈琳連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
「賈某此次過來,是想讓公子幫我討回一個公道!」
「哦?賈府令身居廷尉要職,這天下誰人吃了豹子膽,還敢讓您不痛快?」淳于越一臉「吃驚」的模樣。
「要是旁人,賈某自然不懼,可這次對方來頭太大,賈某沒有勝算的把握,便只能求公子援手了!」賈琳沉聲道。
雖然他手上已經有了李斯擅自調兵的證據,然而,對方盤踞朝堂幾十載,各種關係錯綜複雜。
想要扳倒這一代權臣,怕是沒那麼容易。
眼下,他已然與張蒼,李斯撕破了臉,徹底沒了緩和的餘地,便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不知賈府令說的是何人?」扶蘇開口道。
「丞相李斯!」賈琳咬牙道。
「哦?竟然是他!」扶蘇故作驚訝道。
「李丞相的為人,我還是清楚的,莫不是兩位有什麼誤會?
要不扶蘇替賈府令去說和說和?兩位都是朝廷重臣,這樣鬥氣乃是朝廷的損失。」
賈琳搖了搖頭,將一個包袱拿了出來。
「殿下一看便知。」
然而,扶蘇並沒有打開包袱,甚至連多看一眼都沒有。
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品嘗起來。
正當賈琳一頭霧水的時候,就見淳于越笑道:
「賈府令,這做人有的時候就和做生意一樣,講的都是個有來有往。
李斯的事情,我們早已知曉,只是若要殿下幫你出頭,你又打算拿什麼回報呢?」
賈琳一怔,旋即起身,重重拜了下來。
「若公子能替賈琳出這口惡氣,今後賈琳必以公子馬首是瞻,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聞言,扶蘇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這才放下茶杯,熱情地將賈琳扶了起來。
「賈府令嚴重了,匡正國法,乃蘇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得到了扶蘇的答覆,賈琳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他前腳剛離開,書房內便傳來了一陣歡聲笑語。
「那夏弘以為有李斯護著,便能高枕無憂,卻不想現在連咱們這位丞相大人也是自身難保了!」
扶蘇一臉得意地看著淳于越,笑道:
「還是先生您說的對呀,這做人講究的是一個底蘊,一個野草般的小子,拿什麼和我斗!」
淳于越在一旁,撫須道:
「殿下如今又得到了賈琳的支持,有了廷尉府在手上,以後做事,也會方便許多。
這一進一出,那夏弘怕是要氣得吐血了。」
他看著自己這位弟子,一臉欣慰道:
「明日便是朝會之日,老臣先在這裡預祝殿下旗開得勝!」
扶蘇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一抹興奮之色。
過了明日,一切都將結束了!
……
第二日,天還未亮。
朝臣們便聚集在王宮門口,一個個面色凝重。
今天是大朝會的日子,所有人都身著最正式的官服,三五成群地在一旁議論著什麼。
這幾日咸陽城內,消息滿天飛。
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都知道,今天該是塵埃落定的時候了。
當看到李斯出現時,不少人都暗暗拉出距離,往日那些跟在對方後面溜須拍馬的人,也將視線投向別處。
「師兄,這群混蛋也太現實了吧!他們……」張蒼一臉氣憤道。
李斯搖了搖頭,沒有吭聲,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沒過多久,就聽到內侍傳話,宣眾人進殿。
看著眼前金碧輝煌的宮殿,李斯暗暗嘆了口氣。
「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