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斗心

第六章 斗心

「富丁見過公子。」

中大夫富丁在鄒同引領之下走入廳中,見趙勝起身相迎,便施施然鞠下禮去。這人四十多歲年紀,身材瘦小,一副文文弱弱的樣子,早年曾遊歷齊魯,拜儒賢為師,所以至少在禮節上誰也挑不出他的錯來。

趙勝點了點頭,笑微微的抬手道:「中大夫請坐。」

富丁謝了座,趨步走到趙勝對面那張矮几后跪坐下來,抬眼處見趙勝也坐了,便欠欠身笑道:「前些日子公子辛苦了。下官前來拜府時,李相邦相托問候,不知公子這兩日可好些了?」

「呵呵,趙勝身為大趙之臣,為國出力,為君分憂,哪裡能提什麼辛苦不辛苦……還請中大夫代我謝過李相邦。」

趙勝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但富丁聽了這些話卻不由一愣:大趙之臣,為國出力,為君分憂……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噢,不正是那天李相邦讓平原君去為安平君守孝時說的話么,竟然一字不差。看來平原君對李相邦意見著實不小,以至於流於言表。

富丁暗暗搖了搖頭,他雖然依附於李兌,但在沒有根本利益衝突的情況下也犯不著得罪趙勝,然而他今天過來除了稟報出使的事,另外還有任務,這就由不得他退縮了。

「公子一心為國,下官感佩。」

說到這裡,富丁雙眉一沉,臉上已經滿是關心,

「不過公子還得聽下官一聲勸。公子如今雖然年盛,可身子骨也不能胡亂熬磨。昨日下官聽人說,那天看見公子散了朝會接著去了城西肥府,這可萬萬要不得。公子連著勞累了七天卻不回府歇著,如今看著是沒什麼,可到了下官這個年紀公子便知道深淺了。」

富丁知道那天的事?這算是試探還是威脅……雖然富丁說的話像是拉家常一般貼心,但趙勝聽了心裡卻是突地一跳,不過轉念間他接著又平靜了下來。

趙勝明白自己執意赴魏后難免被跟蹤,但這跟蹤會跟到哪裡卻很難說,畢竟富丁只提到肥義府,那麼許五把馬車趕回府時有可能是終點,穿過肥義府旁邊那條僻靜無人的小巷時也有可能是終點。就算在邯鄲城裡不能擺脫跟蹤,出了城門後到處都是曠野,又有蘇齊在身邊一路四處警惕觀望,姦細也絕沒有繼續跟蹤的條件。

這樣看來威脅的成分應該更大。好,既然你李兌想要一個唯唯諾諾的平原君,那我老老實實的把那天的行蹤全部「彙報」出來又何妨?

「中大夫言重了,趙勝年紀輕輕有什麼累不累的?那天我倒是去了城西一趟,不過並非去肥府,實在是因為在安平君府上呆了七天有些憋悶,想各處走走。後來看著也沒什麼可玩兒的,便出城畋獵去了。」

「畋獵?」富丁聽到這裡不由得警覺了起來,但依然裝作不在意的問道,「公子出城了?」

「正是。」果然沒出所料,他們並不知道出城的事,趙勝徹底放下了心,點點頭應道:「後來時辰實在有些晚,城門已閉,若是闖了宵禁終究不好,我便和蘇齊找了個莊子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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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畋獵,第二天才回府?平原君當真這樣說的?」

寬敞的書房之中熏煙裊裊,李兌伏在一張做工考究的矮几前,提筆在一張白絹上書寫著什麼,而在一旁則垂手站著富丁、仇液、王賁幾個李兌一黨的趙國大夫。

富丁剛才把去見趙勝的過程原原本本的向李兌彙報了一番,李兌也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沒有吭聲。這時候富丁見他問上了自己,便向其餘大夫看了一眼,接著躬身道:「確是平原君親口所說,下官未敢改動半個字。」

「這樣說來……」仇液剛才一直望著富丁,見他說出了確定的話,忙向李兌說道,「李相邦,要是如此,咱們先前打探到平原君新收侍妾的事應當是千真萬確了,畋獵、借宿、趕巧了正好收美,這些話前前後後豈不是正好對上?」

仇液這話一出口,在場的幾個大夫臉上都露出了曖昧的笑容,平原君正值年少,這種事誰都能理解,其實何止是平原君,在場的這些人以及大大小小的權貴們要是碰上這種好事,誰又會放過?不過這念頭大家也就是心裡動動罷了,面前的李兌依然沉著臉,誰會沒事兒去招他的罵?

「畋獵,借宿,收美……那侍妾的祖父又是肥相邦的門客……你們不覺著這事兒太巧了么?」

在眾大夫曖昧的笑容逐漸收起的當口,李兌停下筆緩緩地抬起了頭來,目光中滿是疑慮。他並非不曉人情,然而他現在並不關心這個,對於他來說,這些不過是勾勾手指就能得到的東西,而他真正想要的東西卻並非那麼容易得到,他必須把所有的事情考慮周全,在成功之前,哪怕是再小的紕漏也絕不允許出現。

眾大夫見李兌這樣說,面面相覷之下多多少少也都覺察出些不對味了,然而不對味在哪裡卻又說不上來:肥相邦,門客,平原君,一個死人,一個瘋子,還有一個公子,這三者幾乎搭不上界,但連在一起卻怎麼都讓人感覺詭異。

監視趙勝的任務李兌交給了王賁,李兌得到的這些消息除了富丁帶回來的那些以外,全部來自於他的彙報。現在李兌擁有的信息混亂不全,王賁自知責任難逃,沒等李兌問便躬下了身去。

「李相邦,這裡頭怕是還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不過那名侍妾的祖父確實是先前肥相邦的門客。下官從平原君府得了消息便派人仔細查過,肥相邦府附近做買賣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這個喬瘋子。」

「都知道?」李兌點了點頭,彷彿提起了興趣似的抬頭向王賁看了過去,「那他是如何瘋的?」

王賁道:「據說是當年肥相邦被殺時嚇的,也說不上十分瘋,就是有些呆,誰跟他說話都不理罷了。李相邦,您也知道市井上那些商販都是粗人,最樂得欺負這種人,瘋子什麼地其實都是亂說罷了。」

「呵呵呵,只怕這呆也是裝的,不然怎會懂得把孫女送給平原君。」

李兌笑呵呵地搖了搖頭,王賁這些話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價值,不管那個喬瘋子真呆假呆,依然無助於從趙勝畋獵借宿的話里找出疑點。

「誰說不是。」王賁見李兌笑了出來,登時放下了大半個心,連忙賠笑道,「下官從平原君府大管事鄒同那裡探出了確切消息,那天平原君安置他們進府時跟鄒同說喬瘋子是肥相邦的門客,那喬瘋子接著就是一臉喜色,應對禮節絲毫不差,這種人怎會是獃子?」

「平原君說的……」

李兌聽到這裡擺擺手不讓王賁再說了,他揉了揉額頭,心中疑慮頓時放下了大半:平原君既然敢明著說出喬瘋子的身份,那就說明他心裡沒鬼。也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畋獵遇美雖說有些太巧,卻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另外喬瘋子曾是肥義的門客也沒什麼,邯鄲城內外什麼人都有,喬瘋子為何不能是肥義的門客?至於他是真瘋還是假瘋,這與平原君去他家中借宿並沒有直接關聯。

貴公子和窮困潦倒的鄉民完全屬於兩個世界,李兌實在想不出他們之間除了借宿之外還能有什麼相互交集,而且還能共處一夜的機會。嗯,並沒有疑點,平原君那天朝會之後想去散心完全可以理解,誰讓他在朝堂上受了氣呢。

李兌暗暗舒了口氣,那個所謂「諸公子最賢」的平原君終究是個孩子,就算有些心機卻也不深,不然的話就不會時常將怨懟之意溢於言表了。李兌並不在乎趙勝怨懟自己,只要他破壞不了自己的合縱大計就行,至於其他的,隨他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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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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