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錯信 1
25歲的何洛洛,再次回到上海。離開的整整三年裡,她經歷了戀愛、結婚、生子和離婚。三年時間,她幾乎過完了別人的一生。
爸爸媽媽賣了上饒的大房子,換來的錢只夠在上海買了一套一居室和上饒的一套二居室。上饒的,他們自己住;上海的,是讓洛洛有個落腳處。他們倆輪流到上海來幫洛洛照顧子木。好在子木兩周歲時就去託兒所了,還算忙得過來。
回到上海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茜茜。兩個女人含著眼淚緊緊擁抱在一起,洛洛聽見茜茜在耳邊對自己說:「你怎麼,又讓自己遭罪了?」瞬間她的眼淚滑落。這三年,就像隔了一世。她離開時是個傷痕纍纍的女孩,歸來時卻成了千瘡百孔的女人。她也想像茜茜這樣,像燕子那樣,像所有身邊生活一成不變的女人一樣,過著安穩的日子,平平淡淡就好。可是天不遂人願,你越是想要的,越不會給你。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你還記得那個單國勇嗎?」哈根達斯店鋪里,兩人對坐著品嘗甜點時,茜茜突然問。
「誰啊?」洛洛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就是你在認識樂家羽之前,我帶你出去玩的時候,跟你搭訕的。那個個子矮矮的,有點老相的,那個時候好像做經理的。」茜茜比劃著,試圖勾起洛洛的記憶。
「哦!」洛洛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張名片,「我好像有點印象!給過我一張名片,你還沒有朋友給過我名片!就他,年紀挺大的那個!」
「他來找過你。」茜茜說著,吃了一大口蛋糕。
「他來找我?幹什麼?」洛洛被她說糊塗了。
「你和樂家羽的事情後來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他也知道了,畢竟這個圈子也不大,他跑到學校來找我,請我吃午飯來著,」茜茜邊攪拌著杯子里的紅茶邊說,「他問我你去哪了,說知道了你的事情,想見你。我說你回上饒了,他問我能不能聯繫到你,直截了當告訴我想和你在一起。那個時候你都有巫俊辰啦,我就替你拒絕了。後來也忘了告訴你,你不介意吧?」
「哈哈,我怎麼會介意呢?你不提我都忘了這個人了。再說了,我的品味你了解,他那款不適合我。謝謝你幫我拒絕,省得我尷尬!」洛洛吐了吐舌頭,對茜茜說。
「其實他現在經濟能力還行,自己開印刷廠了你知道嗎?因為他人脈很廣,生意還不錯,賺錢不少呢!可能就是因為長相差了點,聽說都三十好幾了,還是單身。你一個人帶著女兒這麼辛苦,要不要考慮......」茜茜故意擠眉弄眼地說。
「No!」洛洛立馬打斷她,用雙臂交叉在空中做了一個絕對不要的手勢。茜茜哈哈大笑起來,洛洛伸長手臂假裝要打她,彷彿還是五年前宿舍的兩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般快樂。
在那所民辦學校工作了兩年後,洛洛換去了外區的一所學校,很多人不理解,那個學校地理位置偏遠,生源素質不佳,學校聲名不大,洛洛為什麼要去?還是為了那兩個字——編製。在中國人心裡,穩定二字比什麼都來得重要,尤其是對於洛洛這樣,既沒有另一半,還拖著一個孩子的。
當初招募她的民辦學校老校長已經退休,知道洛洛要辭職,電話打來家裡挽留,可是她只能告訴他自己的無奈,老校長也只能惋惜著祝福她順利。洛洛想過很多次,如果當年聽了老校長的勸,不要編製,不換學校,也許就不用經歷那噩夢般的八年。可是命運,早就在冥冥中安排好了一切,誰都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新學校在城郊,上下班路上費時較多,但是給了洛洛編製,而且待遇不錯。對一個單親媽媽來說,還有什麼比待遇更重要的呢?和洛洛一起從原來區里調動過去的,還有另外兩位老師,一位教語文,一位教科技,都比她年長。雖然這三個人都彼此不相識,但是因為都是新來的,有些手續和培訓都需要一起去,洛洛便和他們倆熟悉起來了。教語文的她稱呼為虹姐,教科技的她稱呼為榮哥,他們笑洛洛搞得跟黑社會似的。虹姐和榮哥都很照顧她,無論從工作到生活。虹姐有輛車,上班可以路過洛洛家門口,於是時間一致的時候,她偶爾會捎洛洛一段路。而好脾氣的榮哥,特別會做菜,他總會做些好吃的,中飯的時候拿出來給大家分享,會特地給洛洛多夾點。
他們都像照顧小妹妹那樣關照著她,遇見這兩位,曾讓洛洛認為是換來這所新學校最慶幸的事。可是,幸與不幸,只在一念間。
開學一個月還不到,有一天虹姐突然問洛洛:「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單國勇的人?」
洛洛差點就脫口而出說不認識,轉念想起上次茜茜說起過,她一拍腦門,說:「還真認得!」
「那就沒錯了!你和他唱過K?」虹姐問。
「大概......是吧!」洛洛努力回憶著,「應該有六七年了吧!」
「什麼?那麼久了?」虹姐很吃驚,「聽他口氣我還以為就最近呢!我和他認識,以前老同事。前幾天打電話說起我換學校,不知怎麼地提到你名字,他馬上就激動萬分說認識你。我說人家小姑娘可比你小得多,他說就是認識!我還以為他搞錯了,原來你們真的認識啊?」說完虹姐哈哈笑起來,然後壓低聲音說:「他說如果你還記得他,想加你一個QQ,你願意嗎?」
「啊?加我?我跟他又不熟。」洛洛有些為難。
「加歸加嘛!有話就聊,沒話就不說,多個朋友多條路。他開機構的,以後你女兒要學什麼也可以讓他幫忙啊!」虹姐特別會從對方的角度說服別人。
「那倒也是。」洛洛聽了,便點頭應允了,把自己的QQ號碼抄給了虹姐。
第二天,她的列表中便有個人申請通過好友驗證,她點開一看,備註里寫了「單國勇」三個字。她點擊通過驗證。對方先是和她互相問候的一下,還沒出三句話,單國勇直接發來一句:「國慶節你會出遊嗎?如果有空,我想請你吃個飯。」其實洛洛是沒有出遊計劃的,但是她又不想直接答應他,卻又不好意思拒絕,只好說:「我還不知道爸爸媽媽怎麼安排的,我回家問一下再告訴你。」
下班回家,還在樓下,就聽得子木在樓上哇哇地哭,急得洛洛兩個台階一跨地奔上樓。「這是怎麼了?」洛洛緊張地看著女兒哭紅的小臉。
「唉,你問她吧!」母親一臉無奈地把子木留給洛洛,自己走去了廚房。
「寶寶怎麼了?哭什麼?」洛洛拿紙巾擦著孩子的眼淚問。
「我......我要.......我要爸爸。」剛滿3歲的子木雖然口齒還不太清晰,而且抽噎著斷斷續續,但是這句話卻是著實把洛洛震驚了。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孩子總會問到爸爸在哪裡,可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俊辰只曾在他們離婚後的第一個春節接了子木回去住了幾天,後來他有了女朋友,也就沒再聯繫洛洛了。她該怎麼回答子木呢?
「你怎麼突然要爸爸呀?」洛洛抱起子木問。
「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接,我也要!」子木坐在洛洛腿上,抽抽嗒嗒地說。
「可是子木的爸爸在外地呀!那媽媽下次跟爸爸說,叫他給你打電話,好不好?」洛洛不知該如何糊弄這個小不點,於是拿出殺手鐧,「你乖乖不哭了,媽媽帶你去超市買棒棒糖!」
「好!」子木馬上停止了哭泣,小臉上還掛著淚珠,但是卻笑得很開心。
洛洛擦乾淨子木臉上的淚痕,心疼地親了親她的小臉蛋。孩子的快樂很簡單,但是她總會再問她要爸爸的,到時候該怎麼辦?不能每次都糊弄啊!
「也許該是時候,給她找個爸爸了。」洛洛想著。她也不是沒有在努力,無論是在相親的網站還是長輩介紹,對方看了照片,都表示願意交往,可是都提出一個共同的要求,就是孩子不能一起生活。如果要她拋下子木去獨自幸福,她還算什麼媽媽呢?她又何苦和俊辰打個你死我來地爭搶她呢?什麼都能答應,可是只要對方提出這點,洛洛立刻放棄,無論對方的條件有多優厚。
洛洛突然想起茜茜跟她說的,單國勇在六年前就找過她,又和虹姐聊起過她,應該對她的情況有所了解,卻也主動找她見面,這會不會說明,他能接受子木的存在呢?於是那天晚上,洛洛在QQ上回復了單國勇,寫道:「我國慶有空,可以吃飯。」
單國勇幾乎秒回,和洛洛約定了時間地點。
「去看看吧!也許現在再看到他,能接受呢?」洛洛那晚躺在床上努力說服著自己。
洛洛比約好的時間提前到了,任何約會,她都習慣提前。寧願等對方,也不要別人等,無論對方是誰。巧了,約定好的那家必勝客就在家羽三年半前帶她吃的西餐館附近。公交車路過時,她扭著脖子看著那火車頭好久。幸好,心裡已無痛感。現在的她,只有女兒的事情可以牽動她的神經,其他的人和事,彷彿都已經成了路過的風景,會看一眼,卻不會為TA停留。
洛洛有些忐忑,她擔心一會兒可能單國勇來了都不認得人家,畢竟六年多前那匆匆一面,她也沒有多看一眼,只有一張名片和一個輪廓的印象,況且這麼多年了,萬一又有了變化,可真是認不出,那該多不禮貌!於是她認真觀察每一個路過的可能是他的人,正在她東張西望時,聽見背後有人喊「何洛洛」,她回過頭去,看見一個戴著鴨舌帽,穿著運動服的人朝他走來,個頭只比她高出半個頭。看這身高像是單國勇,但是她印象中他應該是又矮又瘦的,可是這位又矮又胖,她不敢認,卻也只能硬著頭皮猶豫地問道:「您是單國勇單先生嗎?」對方點點頭,咧嘴一笑,露出抽煙抽得有些發黑的牙。
在那一刻,洛洛已經想找個借口逃脫了,她知道自己不會喜歡上眼前的這個人,又何必去吃人家一頓飯呢?可就在腳往後退的一剎那,她想到女兒哭泣的小臉,於是對自己說:「再看看,說說話,你已經不該是以貌取人的年紀了。」於是,她跟著單國勇走上了二樓的餐廳。
他們找了張角落裡的小桌子面對面坐下。單國勇摘下鴨舌帽,洛洛看到他光禿禿的頭頂,那上面幾乎沒有幾根頭髮了,油得發亮。「我助動車停在了你身後,所以從後面喊你來著。老遠我就看到你了,你一點都沒變。」他拿起桌上的紙巾擦著自己油亮的額頭自顧自說著,「我呢?我是不是變化很大?」他又咧嘴笑了,耷拉浮腫的眼皮微微泛著紅,晃著肥頭大耳的腦袋,白白的皮膚更顯出他的胖碩。
洛洛低下頭,不太敢看他的臉。其實她並不記得他具體原先什麼樣子,但至少胖瘦上的確有些差異,也就笑著點了點頭。
一頓飯的時間,洛洛幾乎沒有直視過對方,聽到他吃東西時吧唧嘴的聲音,偷偷瞄了他一眼,對方的吃相讓她不願意再抬頭,也是怕自己看多了他的樣子,就不願意把這頓飯吃完,所以就盡量只埋著頭吃東西,回答他的問題。
「你那時出事的時候,我去找茜茜問情況了,她告訴我你嫁去上饒了。」單國勇像是在說,也像是在問,彷彿希望洛洛說說後來的經歷。
「是的,我嫁了一個上饒人,所以把工作調動回去了。但是,後來我們離了。所以現在我帶著女兒在上海。」洛洛在說這段話的時候不得不看著他的臉,所以盡量讓語言簡潔。
「哦——」單國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那天吃完飯,單國勇提出一起去唱歌,說還記得洛洛歌唱得很不錯。洛洛連連擺手,推說女兒在家裡需要回去帶孩子,就揚手招了一輛計程車,逃也似的鑽進車裡走了。
「看你那慫樣!人家也沒有丑到那地步吧?不過,還是算了吧!何必這麼勉強自己。」看著車窗外的夜幕降臨后的街景,洛洛在心裡暗暗嘲笑自己。
第二天傍晚,一家人正在吃晚飯,洛洛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子木最積極,跳下小凳子歪歪倒倒地跑進房間,幫媽媽拿出手機,小嘴裡還顛三倒四地叫著:「媽媽,媽媽,電話,爸爸!」爸爸?洛洛一臉狐疑,俊辰從來不會打給她,上次探視孩子也是和父親聯繫的。再說了,子木又不識字,怎麼會認得來電顯示的名字?手機拿到手一看,果然這孩子在胡說八道,那震動的手機上明明寫著「單國勇」。洛洛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了。
「何洛洛吧?現在說話方便嗎?」他的聲音還是挺好聽的,如果不匹配上那張臉的話,這聲音聽著應該是個高大白凈溫柔有禮的男孩。
「嗯,方便的,你請說。」洛洛禮貌回應。
「我想問問你,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單國勇這句單刀直入的話,差點讓洛洛嘴裡的湯噴了出來。
因為見她要接電話,餐桌上父母都保持著安靜,因此手機聽筒里得聲音就顯得特別響。父親和母親也同時停止了咀嚼,瞪大了眼睛看著洛洛。子木也瞪著好奇的小眼睛看著媽媽尷尬的表情。「呃......你......」洛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我知道,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對方還沒等洛洛回答,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自述,「如果喜歡,六年前就喜歡了,也不會等到現在了。可是我六年前就喜歡你了,而且一直記著你。」
「單先生,謝謝你......」洛洛本想委婉地拒絕,也不想讓父母跟在一邊聽著他這段表白。可是她再次被打斷了。
「你聽我說完!我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給你打的這通電話,一定聽我說完!」單國勇的聲音有些著急起來。
「哦。」洛洛無奈地撇了下嘴角,只能硬著頭皮和父母一起繼續聽他說。
「這些年我也相了不少親,可是看來看去,我心裡還是想著你,別看六年前我們就那麼一面之緣。本來你已經嫁人生子了,我也斷了念想,可是現在你這個情況,又點燃了我的希望。我不是要趁人之危,我只是覺得你一個女孩子,帶著個孩子生活,肯定很不容易。我想照顧你們,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接受。你的過去,和你的女兒。我一定把她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你放心,我昨天跟我父母都談過了,他們同意我的。只要我喜歡,他們都同意的。就是......你......願意和我試試嗎?」他一股腦兒地說著,彷彿也不管洛洛是不是在聽,他只是為了自己一吐為快。
「我......」洛洛的腦子在快速地飛轉,在想什麼樣的措辭既可以讓他死心,又可以最小程度地傷害他。
「我們可以先試試,讓我和你的女兒相處看看,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就再也不提這事了。可以嗎,洛洛?」單國勇幾乎再在用懇求的語氣問她。
洛洛抬頭一看,家裡的三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父母的眼裡寫著期待,母親還一個勁兒地點頭鼓勵她同意。小小的子木,圓乎乎粉嫩嫩的小臉上沾了飯粒,孩童特有的清澈的瞳仁里閃著光亮,巴巴地看著媽媽。洛洛知道子木當然是沒聽懂,可是她卻又像什麼都懂似的,她看著洛洛的眼神彷彿在說:「我想要個爸爸,我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樣。」
洛洛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嘴唇一下,心一橫,對著電話說了句:「好!試試!」
「太好了!」聽得出,單國勇一直屏著呼吸等待洛洛的回復。聽到她的這個肯定回答,他幾乎歡呼起來。而與此同時,她看到父母也舒了一口氣,高興地笑了,子木看到外公外婆都笑了,也跟著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細小潔白的牙。看見女兒笑了,洛洛也不由得笑了。四個人都笑了,可是洛洛的心,卻笑不出來。
國慶假期的第五天,單國勇就約了洛洛。叫她帶上女兒,說帶孩子去遊樂場玩。第一次約會就讓她帶上女兒,這讓洛洛心裡多了一絲安心。這可能也是他表達誠意的方式吧!
單國勇要來洛洛家的地址,洛洛帶著女兒下樓的時候,看到他已經站在樓下了。還是那頂鴨舌帽和那套運動服,站在秋日的陽光里。見洛洛和孩子從樓道口走出來,就咧嘴笑了,那是洛洛最不喜歡看到的他的表情,她又本能地低下頭去迴避。子木抬著小腦袋望向單國勇,竟然也跟著咧嘴笑了。這神奇的一幕驚到了洛洛,那時的他,對子木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而他在洛洛眼裡那樣不忍直視的笑,卻能感染子木,這可能是冥冥中註定的緣分吧!
「子木,快叫單伯伯。」洛洛晃晃手心裡子木的小手。
「單爸爸。」子木說,模稜兩可的發音令洛洛有些尷尬。
「不是,那個,子木。是單-伯-伯。」洛洛紅著臉蹲下來對著子木一字一頓地說,指著嘴唇,讓她看清自己的唇形。
「單爸爸!」子木重複了一遍,還是介於伯伯和爸爸之間模糊不清。
「哎呀!別為難孩子了,愛叫什麼叫什麼!」單國勇此時已經樂不可支,高興得一下子抱起子木。
「單先生,你讓她自己走吧!」洛洛尷尬地拉著子木的褲腳說。
「你別老叫我單先生了,太見外了。叫我國勇,或者老單,都行!」他沒有放下子木,反而糾正洛洛對他的的稱呼。
「好的......老單。」洛洛還是想叫他老師,畢竟大了自己十來歲,是個前輩,但是對方既然已經覺得見外了,就只能改口。但是國勇二字,她實在叫不出口,只好選擇了老單這個稱呼。
老單彷彿並不在意她選擇了哪個稱呼,把子木一下子舉得高高的,嘴裡喊著:「我們去遊樂場玩咯!」三歲的子木,除了外公偶爾會把她抱起來跑幾步,從來沒有一個成年男子會這樣逗她。所以子木在半空中咯咯的笑聲特別清脆,陽光照耀下,她的笑臉特別可愛。那一刻,洛洛突然不再因為和老單的見面感到彆扭了。挺好的,就這樣試試吧!她對自己說。
幾乎每次約會,老單都會要求帶上子木。幾次下來,子木和他稔熟起來。只要一下樓,她就會張著小手跑到老單面前,小嘴裡嚷嚷著:「單爸爸,抱抱!」老單總會咧著嘴笑著把她舉起來。洛洛已經不再去糾正子木對於伯伯和爸爸的發音,也不再勸老單放下子木讓她自己走路了,她甚至有些享受看到這一幕,她能感應到子木每次被老單舉高高的幸福感,看到女兒開懷的樣子,她覺得什麼都值得。
兩個月後,終於有一次,老單在QQ里問洛洛:「明天,我能約你去看電影嗎?大人的片子,可能不適合子木看。」洛洛心裡突然感到不安,她能明白老單的意思,也知道這一天遲早要面對,她不能永遠帶著子木去約會啊!
「好的。」她回復。
老單選的影片,是一部打打殺殺的片子,恰巧是洛洛最不喜歡的,但是他已經買好了票,洛洛也不好意思再反對。好在電影是原版的,她可以認真地聽影片中的原音,看著字幕,就當是做個聽力訓練。就在洛洛聚精會神的時候,突然她感覺自己放在扶手上的手被人握住,當她反應過來那是老單的時候,下意識的反應是想抽回手。可是還沒來得及反抗,老單握她的手更緊了些。洛洛渾身像爬滿了蟑螂似的,頓時渾身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她急中生智,故意打翻了自己的爆米花桶,然後順勢抽回手來,裝得像是無意間的動作,嘴裡念叨著:「哎呀!糟糕!打翻了!」然後雙手緊緊抱住爆米花桶,像是拽住個救命稻草似的,死死也不放。為了讓動作自然點,她只好假裝一顆一顆吃起爆米花來。
「就剩那麼點了?你愛吃,我再去買!」老單看了眼桶里剩下的小半筒爆米花,立刻貓著身子從走道里鑽出去,去了大廳。
洛洛還沒來得及說不用,他就已經在燈光昏暗的影廳里跑出去了。「真不該這樣,何洛洛!人家對你不好嗎?對你女兒不好嗎?你還想怎麼樣?你又不是仙女下凡,還能要求人家十全十美?不就牽個手嗎?看在女兒喜歡他的份上,你可以的!踏出這一步,也許後面就不彆扭了!加油!」在老單離開影廳的時候,洛洛一個勁兒地在心裡對自己又是批評,又是鼓勵。
老單很快買了滿滿的一桶爆米花回來了,他坐回到洛洛身邊,把桶遞給她。這次,洛洛只用一隻手接過了桶,然後留另一隻手在扶手上。不出所料地,老單過了一會兒,又牽起了她的手。她強忍住心裡的不適,沒有縮回手,就那樣讓他握著。
黑暗中,老單開心地笑著,洛洛緊緊咬著下唇。
一如洛洛料想的那樣,有了第一次牽手,後面再讓他牽,也就沒那麼難受了。然而洛洛發現,和以前兩次戀愛時不一樣的是,她從來不願意在人群中注視他。她記得和家羽也好,跟俊辰也罷,當他們在公共場合時,哪怕臨時的分開,無論他們去了何處,洛洛的眼睛總會追隨他們,可是對老單就不會。
她潛意識裡不願意在人群中去尋找他,一方面身高不出眾的他往往很難一眼找到,然而更多的,是洛洛不想多看他幾眼,甚至有時會擔心旁人知道他們是一對。為此她很自責,人不可以這麼自私,她對自己說,不能一邊貪圖他對子木的好,卻一邊想逃避和他在一起的事實。洛洛總是被道德和情感兩邊碾壓,無所適從。
只要不討厭,總還是能培養得出感情的吧?以貌取人讓自己吃的虧還不算多嗎?也許這次應該忽略外貌看本質,老單的本質多麼善良,對毫無血緣關係的子木這麼疼愛,上哪找!洛洛這麼想著,每次見他都靠這個意念支撐著。
他們還是那樣,時常帶著子木一起。洛洛恨不得每次的見面都有這個小「電燈泡」存在,她的在場會避免不得不和老單親近的場面。她的在場,也能讓洛洛和老單的話多起來,要不然倆人也只能聊一些關於教學的話題,常會冷場,很是尷尬。如果實在不能讓子木加入,洛洛就會想盡法子組織一些集體活動,把彼此認得的共同朋友約出來一起。當老單說要帶著她去某個飯局的時候,她會表現的異常高興,這樣不僅給了老單面子應了約會,還有了那麼多人的掩護,也就沒有兩個人的不自在了。實在不行,就找茜茜。茜茜和她老公就成了她常拿出來的擋箭牌的。可是茜茜並不懂洛洛的真實用意,還常常開著玩笑揶揄她說秀恩愛。面對茜茜的嘻嘻哈哈,她只能苦著臉笑。
元旦后的兩周,臨近放寒假,洛洛接到以前民辦學校的老同事電話,邀請她參加新年老同事聚會,這對於重情義愛交友的洛洛來說,是個令她興奮的好消息。於是,他們很快敲定了聚會的時間和地點。不巧的是,老單那天也想約洛洛去一個飯局,兩者既有衝突,老單便同意洛洛去自己同事的聚會,然後自己早點結束去接她。
洛洛的老同事聚會放在一個火鍋店舉行。包間里擠擠挨挨坐了十幾位同事,有男也有女,來自於各個學科辦公室。看見最交好的同一學科的靜靜,洛洛趕緊坐到了她身邊。同桌吃飯的還有體育組的小輝和阿川,語文組的毛老師和數學組的秦老師,雖然是男老師,但是也曾是和洛洛配合默契的夥伴。幾個人坐在一起,馬上開始了熱烈的交談,大家爭相問候洛洛在新學校的情況,關於工作量,關於待遇,關於老學校發生的八卦,一時間有說不完的話題,飯桌上談笑風生,時間一下子就滑倒了九點多。洛洛的手機響了起來。
「哦,你來啦?那我這還有一會兒,要不你先回去吧?」洛洛接電話的聲音讓周邊同事慢慢安靜了下來,「你等我嗎?會不會很冷?不用等了啦!我會打車的。」
「是男朋友嗎?」先是靜靜擠眉弄眼地問。
「那就讓他進來一起吃吧!外面太冷了!」秦老師說。
「對啊!也讓咱娘家人把把關!」最年長的毛老師說。
一句話讓一桌人哈哈笑了起來。
「他們讓你進來。」洛洛被鬧得紅了臉,對著電話說,「行,那我到門口去接你。」她在一片起鬨聲中跑出了包間。
等到洛洛把老單領回包房向大家介紹:「這位是我男朋友」時,空氣彷彿凝固了,大家都愣住了,小輝竟然誇張到筷子一松,夾著的一塊羊肉從半空中掉落了。洛洛明白他們在訝異什麼,相信老單從他們的眼神中也看出來了。還是阿川情商高,馬上站起來讓出座位招呼說:「來來來,坐洛洛旁邊,一起吃點!」洛洛瞥見老單眼神里掠過一絲不快,她微微感覺有些不祥,卻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
桌面上,只見幾位男老師紛紛熱情地給老單敬酒,一開始他還笑著婉拒,推說自己剛才喝過了,酒量不好不能喝多。但是那幾位不依不饒,還是堅持要他再喝點。於是,一杯,兩杯,三杯,老單開始自己主動給別人敬酒了。洛洛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紅,舌頭越來越不聽使喚,她的不祥預感越發強烈起來,她開始坐立不安,拉著他胳膊讓他少喝點,可是一桌人吵吵哄哄哪有人聽她勸呢?
「單先生......來,我再敬你一杯!」只見毛老師站起來,端著酒杯,語無倫次地對老單說,「我......我跟你說!我們洛洛,可是個好姑娘!我們大伙兒,都很喜歡她!你......你可得對她好點!」毛老師以娘家人自居的口吻對老單說,這是一句在任何旁人聽了都那麼自然的話,可是,卻成了一個引爆炸彈的火星!
在洛洛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桌子被猛地拍了一下,搖搖晃晃了一下,瞬時被推到了一邊,她扭頭一看,這些動作都發自於老單!他推開桌子后,立刻沖向毛老師,一把封住比他還高半個頭的毛老師的毛衣領子,大聲對他吼著:「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敢喜歡洛洛?!」
坐在洛洛這邊的大多是女孩,好在小輝反應極快,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拉架。「哎呀呀!單先生,別衝動!老毛不是那個意思!」誰知老單就像發了瘋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了小輝一個耳光,小輝猝不及防,被他扇得連連踉蹌了幾步,阿川及時扶住他才沒摔下來。服務員也衝進來,想拉開老單,卻也都被推開了。
洛洛剎那間簡直驚呆了,和其他女生一起,恐懼地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混亂的場面。直到老單扇了小輝耳光,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衝上前去拉老單的胳膊,聲嘶力竭地喊著「別打了!」
誰知老單已經翻臉不認人,他胳膊一揮,就像輕輕趕走一隻小鳥似的,把洛洛推得老遠要摔倒下來。她本能地伸手去撐,卻眼見著自己的手離滾燙的火鍋就差一步之遙,她嚇得閉上雙眼。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使勁拽了一把,把她從即將跌入火鍋的千鈞一髮中救了出來。是小輝!
「你竟然敢推洛洛!我特么抽死你!」小輝突然也像被激怒的雄獅,他怒睜著雙眼,要朝著老單衝去。
「我拉住他,你拽著小輝啊!」秦老師緊緊抱著毛老師,而個子最高大的阿川控制著老單,朝洛洛大聲喊道。洛洛被他一喊,才反應過來,一把抱住小輝的胳膊。
「小輝!小輝!我求求你!別打了!算我求你了!」洛洛緊緊拽著小輝,淚眼迷濛地對他喊。
小輝回頭看著她,被憤怒激得滿是血絲的雙眼通紅。在看到洛洛淚眼的那一刻,他突然不再那麼用力要掙脫了,卻又不甘心地怒吼著:「可是,可是他對你動手!他還莫名其妙扇我!」
「我知道,小輝,我知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他今天喝多了,是我不好,不該叫他來。求你了,別打了!好嗎?」洛洛已經哭成了淚人,她愧對朋友,又害怕又委屈。
「洛洛!」小輝歇斯底里的這聲呼喚,洛洛聽出了他的無奈、心疼、憤怒和瘋狂。「你怎麼!你怎麼這麼糊塗!找了這麼個人!我要不是因為你我肯定......我今天就為你,我咽下這口氣了!」他雙手緊緊捏著洛洛的胳膊,彷彿在給自己力量,充滿血絲的雙眼竟開始變得濕潤。
一個男人,要他承受這樣莫名其妙的一掌,簡直是奇恥大辱。「好!小輝!我記你這個情,一輩子記得!」洛洛的胳膊生疼,淚如雨下,不知是疼痛感使然,還是心裡太多的感激,拚命點頭。
此時飯店外的警笛聲響起,「我們報警了!」服務員站在包間門口說。
「洛洛,你快帶他走吧!」小輝抹了一把眼淚,拽著洛洛出了包間,阿川也順勢把老單拉了出去。四個人跑上街,小輝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先把醉醺醺的老單塞了進去,再把洛洛往車裡推。「你快帶他走!警察來了,會找先動手的!去了警局就麻煩了!」小輝迅速關上車門。
「那你們怎麼辦?」洛洛按下車窗,搖著頭,流著淚。
「我們沒關係,我們都是被打的,不會有事的。你別管了,先走吧!回頭再聯繫!」小輝拍拍車門,對著司機喊了聲:「開車!」
洛洛哽咽著向司機報了自己家的地址,扭頭看著車窗外飯店門口亂成一團,幾位警官正在往裡面走去,小輝和阿川各站一邊像在比劃解釋著什麼。她欠他們的,這次真的再也還不清了。
一旁的老單還在罵罵咧咧,他看到他拿出手機不知打給了誰,只聽得他報了飯店的名字給對方。洛洛不敢問,不敢說話,不敢哭出聲,甚至不敢出大氣,緊緊地縮在離車門最近的地方,儘可能地遠離老單,只祈求司機開快點,再開快點。老單掛了電話,途中幾次,想伸手去夠洛洛,口中喊著她的名字,酒氣瀰漫在狹小的空間里,令洛洛有想尖叫和嘔吐的衝動。可是她不敢驚動身邊這個魔鬼,她只想著趕緊下車,拚命地躲著他的手。
車一到小區門口,洛洛就逃命似的鑽出來,還沒等老單移到她的座位這邊,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砰地關上了車門,把自己和老單隔絕,對著司機大喊:「師傅,你快走!去哪問他!」然後一路飛奔,一口氣跑回了家。
回到家生怕自己的驚慌會嚇到父母和吵醒女兒,她直接衝進了衛生間,氣喘吁吁地半天才緩過神來。腦海中回憶起剛才的一幕幕,她才感覺到自己被驚嚇和恐懼佔領過的身體已經徹底透支,雙腿的無力感讓她軟軟地靠在衛生間的門上滑坐在地上,緊緊地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一時間,夜深人靜,淚水奔涌,卻悄無聲息。
一夜無眠。洛洛幾乎不停地在輪流撥打著小輝和阿川的電話,可是他們倆,誰也沒接電話。他們定是對她失望透頂,交了這樣的男朋友,攪了聚會,還傷害了他們。直到凌晨兩點多,手機震動著,小輝的電話。洛洛一個骨碌爬起來,溜進衛生間壓低聲音接聽電話。
「怎麼樣?你們都怎麼樣?後來怎麼了?」洛洛連珠炮似的問著。
「洛洛,我說你這個男朋友怎麼這麼差勁呢?」小輝沒有回答洛洛的問題,用哀嘆的語氣反問著洛洛。
「他......又怎麼了?」洛洛心裡沒底地問。
「我們為了不讓他被抓走,先讓你把他送走了。誰知道我們好不容易把警察勸走了,他居然帶著幾個流氓回來了!還好幾個女孩子先回去了,不然不得嚇死啊?談到現在,人剛散。」小輝氣憤得嗓門都大了。
「什麼?」洛洛喊出了聲,小輝他們以德報怨,他卻以怨報德。平時是在他和朋友的飯局上聽到過他說自己黑白兩道通吃,但是一直以為他在吹牛,卻沒想到真的認識那些三教九流。「那後來呢?他們動你們了?」洛洛關心的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那倒沒有,估計也就是虛張聲勢想嚇唬我們一下吧!主要是警告我們以後要少跟你來往,否則後果自負之類的。」小輝說。
幸好沒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洛洛胸口鬆了一大截,可是他有什麼資格控制她交友的權利呢?就憑他認識流氓嗎?他自己簡直就是個流氓!洛洛在心裡狠狠地咒罵老單。
「洛洛,你確定你要跟他繼續嗎?」小輝不再那麼生氣了,他語氣平緩地問。
「你放心,我心裡有數,我不會因為他跟你們絕交的。」洛洛肯定地說,「小輝,麻煩你幫我跟大家打個招呼,下回我一定負荊請罪,請大家補一頓。」
「唉,你先照顧好自己吧!記住,他要敢再欺負你,你必須馬上告訴我!下次可饒不了他!」聽小輝咬牙切齒的聲音,他應該是揮舞著拳頭說的。
掛了電話,走出洗手間,發現母親坐在外面,剛才的內容,她全都聽到了。洛洛只好一五一十,跟她說了晚上發生的一切始末。
母親並沒有對此評論,只說了一句:「你先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看著女兒有氣無力走進房間,她嘆了一口氣,她感覺得到,這個老單,洛洛不喜歡,她全是因為子木在硬撐著和他談戀愛。若不是因為孩子,她哪裡是可以強迫自己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的女孩呢!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叫她和他繼續應該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天清晨,天開始下雨。洛洛一下樓就看到老單站在他常等她們的那棵樹下,撐著傘,一臉沉痛。洛洛嚇得心臟一陣收縮,她見他走進過來,馬上厲聲喝止:「你站住!不許過來!」老單真的站住了。
「洛洛,對不起,我昨天喝醉了,我糊塗了!我肯定會請你同事吃飯賠罪!求你原諒我!」他苦著臉的樣子比平時更難看一些,洛洛只好把眼睛看向他身體的後方。
「我不會原諒你的,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洛洛冷冰冰地說著,往後退著步子,「我要去上班了,你不要再聯繫我!」她說完便轉身朝著車站的方向快步走去。
「洛洛!我求你了!」老單居然快步跟了上來。
「不要!」洛洛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猛地回頭厲聲喝道,「你再跟著我,我就報警了!」她看到老單臉上痛苦的表情。她的腳步越來越快,索性跑了起來。「快跑!快跑!別讓他追上我!」她在心裡催促著自己,耳邊只有風的呼嘯聲和自己緊張的呼吸聲。
到了車站,一輛車剛好進站,她不顧一切地跳上去,當車門關上的那一刻,她看到老單在不遠處停下腳步目送著她,就像是擺脫了一個鬼魂的追趕,這才舒了一口氣。伸手一摸自己的額頭,隆冬季節,她竟然出了一身汗。
到了學校,虹姐彷彿已經在等她了,看她的表情,應該是已經知道了昨晚發生了什麼。老單打給虹姐,是想讓她做說客,肯定是避重就輕,不會把自己說得那麼暴力。為了避開同事,虹姐把洛洛叫道榮哥的實驗室里,三個人坐在一起討論起了這件事。
洛洛把事情從頭到尾陳述了一遍,可是虹姐和榮哥卻勸她說老單隻是喝多了。「喝多了才見人品呢!」洛洛一句話堵住了他倆的嘴。等虹姐和榮哥聽說了他後來又派流氓去威脅朋友時,也不作聲了。
「可是,你要知道,能找到對你女兒這麼好,而孩子又喜歡的人,真的不容易啊!」虹姐說的,正是洛洛最糾結的。
「但是,虹姐,我現在,很怕他。」洛洛的一句話終結了他們所有的勸解之辭。
洛洛整整一周都沒有讓老單聯繫上自己。電話,來一次掛斷一次;信息,發一條刪一條。她不願意看見單國勇這三個字,哪怕看見他的來電顯示,也能嚇得她一個激靈。
直到第七天,母親問:「我看你這樣不想和他再有聯繫,是不是不想繼續了是嗎?」洛洛不置可否。
「單爸爸,帶我玩!」子木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的,突然手裡拿著湯姆熊的彩券向她奔來,嘴裡念著老單。
「對不起,子木,這次媽媽可能真的沒有辦法了。」洛洛抱歉地看著子木想。
和戀人吵架洛洛不是沒有經歷過,她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抗拒。她記得甚至會期待對方來找自己,然後找個合適的機會冰釋前嫌,和好如初。可是這次和老單,她是真的不想和他再有瓜葛,對他的厭惡和懼怕,讓她沒辦法過自己這關。她自知已經沒有辦法再堅持下去,算了,乾脆就結束吧!也不要拖延了!洛洛在心裡打定了主意。
第八天的傍晚,父親讓洛洛去小區門口的超市買些日用品。子木一聽到超市二字,就激動不已,跳著小腳說要一起去,買棒棒糖。「好吧!那就只能買一根哦!吃多了蟲蟲會啃牙齒!」洛洛和子木勾著指頭談好了價碼,倆人牽著手走下了樓。
一到樓下,洛洛就被嚇得愣在原地——她看見老單,就站在那棵樹下。頓時一陣驚慌向她襲來,不知該向前逃還是往後退,只能傻傻站在原地,滿目恐懼地望著他。卻不曾想,身邊的小人兒,看見了樹下的那個人,小手立刻掙脫了她的手掌,徑直向他奔去,嘴裡大聲喊著:「單爸爸!單爸爸!」
看見孩子向他跑去,他立刻蹲下身子,張開雙臂,子木衝進他的懷抱,他像往常一樣,一下子將她高舉過頭頂,嘴裡高聲喊著:「寶寶飛啦!」子木咯咯地笑個不停,一如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夕陽斜斜地從他們背後照過來,金色的光暈很美很暖。她定睛看去,子木這麼開心的笑,是老單不在的時候,從來沒有的。
許是金黃色的夕陽讓人眼暈,洛洛不禁閉上眼睛,卻不想兩行熱淚瞬間滑落。「要不,就這樣吧!子木喜歡,我喜不喜歡,有什麼重要?我是媽媽了,我不能計較自己的情感了。現在不是我要給自己找愛情,而是要給子木找爸爸。算了,就這樣吧!」
27歲的何洛洛,在這個還有很多女孩子都沒戀愛結婚的美好年紀,她就這樣把自己當作一件商品似的出售了。為了給女兒換一份父愛,她在心裡和老單做了一筆交易。
洛洛沒有向小輝履行自己的承諾,實際上,她因為老單,慢慢和原來的老同事斷了聯繫,尤其是男同事。
相處的時間越長,洛洛越發現老單最忌諱的是她和男性朋友來往。性格爽朗的洛洛,很有男人緣。她憎惡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口是心非,寧願和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男生來往,而她剛烈的性格,讓她和男生們稱兄道弟也不違和。在洛洛這兒,男女之間可以存在真正的友誼。可是老單才不信,他對她身邊所有的男人都持懷疑態度,懷疑他們和洛洛來往的目的。曾經那場鬧劇在洛洛心裡烙下了可怕的陰影,她害怕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也擔心因為自己,有其他的朋友遭遇不快,所以索性用遠離來保全他們。
小輝後來也離開了原來的民辦學校,換了一所新學校,兩人漸漸不再聯繫;阿川乾脆從上海辭了職,回了山東謀職,手機號碼也更換了,和洛洛他們徹底失聯;毛老師和秦老師等人,自從上次那一架,大家都不再來往。洛洛發現後來身邊唯一可以聊得上話的男同事,怕是只有榮哥了。可是老單為何偏偏只對榮哥信任呢?是因為榮哥比自己年長比較多嗎?那毛老師比榮哥還大呢!是因為榮哥忠厚老實嗎?哪位又是臉上寫著刁鑽耍滑呢?如此,仔細一想,不禁啞然——因為這邊有虹姐看著,所以他放心。
「洛洛,我很擔心你。那個人,真的適合你嗎?我上次看到,他對你都動手。」很久后和靜靜的一次聚餐,她滿臉擔憂地對洛洛說。
「也許,他那天喝多了,沒看清是誰。」洛洛眼神空洞地回答。
「那他也很暴力啊!喝多了就亂打人,太可怕了!我是怕他對你不好!」靜靜激動起來。
「可是,他對子木好。」洛洛仍是那空洞的眼神。
「洛洛!你得對自己好點啊!」靜靜沖她嚷道。
洛洛空洞的眼裡閃著潤濕的光。
也許,是因為他太在乎,所以看不得她和別的男人來往,即使他對別人暴力了,可是對她依舊柔情似水啊!最最重要的,是他對子木的好啊!洛洛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謬論說一百遍,都能夠成為真理,何況這是肉眼可見的事實,她就不信感動不了自己。
老單對子木的好,確實讓人無可挑剔。是發自內心的好,是心甘情願的好,即使是俊辰陪伴她成長,恐怕也很難做到老單這樣的程度。
第一次子木對他的稱呼從單爸爸變成爸爸時,他感動得告訴洛洛,將來他可以不要她再為自己生孩子,不要她再受妊娠的苦痛。他可以把子木視如己出,一心一意養她到長大成人。無論她長大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會不會再孝順他這個繼父,他都不會介意,他只要有洛洛就足矣。
這些感人肺腑的話,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洛洛的腦海里反覆滾動播放。她不是沒有聽過海誓山盟,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山崩地裂,可是這次老單的諾言卻能讓她反覆咀嚼,只因這些承諾是給子木的。她需要什麼,已經不再重要,子木需要的,就是她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