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付 2
子木確診后的第65天。
不知是藥物開始起了作用,還是洛洛的改變與陪伴有了效果,子木彷彿慢慢打開自己了。她開始主動找洛洛聊天,聊起她的偶像,也談起學校里的同學,甚至提起導致她生病的畫室的那些經歷。她不迴避的,願意吐露的,洛洛就安靜聆聽著。儘管有些事情,令她震驚且憤怒,但是她總是假裝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只是做子木的聽眾。她不插話,偶爾表態,積極地鼓勵她暫時放下過去,輕裝往前。
有時洛洛會看到子木在認真聽自己說話,還會若有所思地點頭,表達發自內心的贊同。每每如此,洛洛便心生極大的欣慰。她就像一個不懂植物的人,錯把嬌貴難養的蘭花當成了堅韌倔強的仙人掌,用了簡單粗暴的方式去對待,卻差點失去,趕緊從頭學習,悉心修護,讓這株脆弱易傷的蘭花重新抬頭挺胸。只要看到稍有一點恢復和進步,就喜不自禁。
這天,子木主動要求能和母親出去走走,逛逛商場。洛洛喜出望外,趕緊帶著女兒去了最近的商圈。晚飯子木吃得還是不太多,但是比起她前兩個月幾乎每天粒米不進的狀態,胃口已經好轉許多。看著子木瘦得跟麻桿兒似的手臂,洛洛的心疼無以言表。
晚飯後,子木提議想去商場里的飾品店逛逛,洛洛欣然同意。如果想買首飾打扮自己了,這也是好現象啊!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前,各種小飾物在燈光的強烈直射下熠熠閃光,令人眼花繚亂。洛洛雖對這類東西從來不太感興趣,但是看著子木津津有味地挑選著,她還是很樂意作陪。
忽而,子木左右手各拿了一件小物問洛洛:「媽媽,你看這兩樣,哪個好看?」洛洛低頭看,左手手心裡是一串銀色的手鏈,還掛著一顆立體的小愛心;右手手心裡是一塊手錶,亮晶晶的表面,鑲著水鑽,粉色的錶帶。「都好看,但是買哪個得看你需要什麼。」洛洛中肯地說。
「是給你買的生日禮物,你自己選吧!」子木說。
洛洛一愣,我生日?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果然已經是5月26日了,後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她今年,竟然完全忘了!這是四十年來,她從沒忘過的。小的時候早早就盼著,想快快長大;三十歲后,遠遠地就擔心著,怕飛快老去。可是今年,這段時間恐怕是太折磨人了,讓她疼得麻木,以至於每過完一天,都完全沒有關注第二天是什麼日子。但是子木卻記得,子木的心裡還是把自己看得很重的,她還是像以前那樣懂事,儘管她病了,儘管她還沒康復......洛洛心中感動,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水。
「謝謝寶貝!那,媽媽就選手鏈吧!」洛洛吸了一下鼻子,努力平靜自己內心的激動情緒。
「為什麼不選手錶呢?錶帶可是粉色的呢!」子木歪著頭問。
女兒的這個問題還真是把她難住了,是啊,為什麼不選手錶呢?她要怎麼告訴她,21歲生日那年,她得到過的一塊手錶。可是,就從那時起,這種禮物令她忌諱,讓她從此害怕有人送她手錶。
「現在有手機,誰還戴手錶啊?騰出手戴手串還來不及呢!」洛洛用輕鬆的語氣回答。她拿過子木手裡的手錶,把它放回到原位。離開時回頭看了它一眼,她還記得,21歲的生日禮物......
自從那晚家羽對洛洛表白確認了男女朋友關係后,洛洛進入了一段比蜜還甜的日子。每天睜眼,就想到這個世界上有個和她心心相印的人,倍感幸福;每天下班,家羽只要不上班,都會騎著他的小電驢來學校接她。他們絲毫不迴避同事的目光和議論,如膠似漆地守在一起。
每次等洛洛上車,他都會側過頭用逗小朋友的口吻對她說:「要開咯,抱住我!」待洛洛用雙臂環抱住他,他會騰出一隻手來握住她的雙手,緊貼在胸前。有時他還會故意把車開得歪歪扭扭,聽著洛洛在身後驚呼,他會哈哈大笑,然後喊一句:「怕什麼?有我呢!」這世上最溫暖的是哪三個字?對,就是「有我在」。尤其是對於像洛洛這樣父母不在身邊,在上海沒有一個家的女孩,這三個字對她而言顯得尤為感人。
第一次聽見家羽這樣說的時候,她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嚇得家羽趕緊剎車扭頭看她,沒想到洛洛哽咽著說:「為什麼?你才出現?害我等到現在!」
家羽又心疼又好笑,摸著她的頭頂說:「傻丫頭!我當幹嘛呢!這不是還算及時嗎?以後,都有我在。」
洛洛使勁兒點頭。她感恩上蒼,讓她不再孤身在這座城市飄蕩,讓她有了可以依靠的港灣。現在想來,男人在愛你的時候固然是真心的,只是不愛的時候也是真心的。
戀愛中的女孩哪裡又想得到以後呢?有天午餐時間,單位里比她年長的同事湊到一桌來壓低聲音告訴她,通過對家羽廠里同事的了解,家羽是個愛玩的男孩。愛玩是委婉之辭,實則是想表達有點花心。可是洛洛又怎麼會相信呢?家羽的過去,那天在KTV里都對洛洛和盤托出了。在他發現那是洛洛的初吻后,他感動又懊惱,他懺悔著自己曾有過的幾段戀愛經歷,他捶胸頓足地後悔,為什麼沒有耐心點等洛洛出現。洛洛看著他自責的樣子,又心疼又欣慰。她不在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在沒有遇見她之前,那些都是可以被忽略的。
來提醒洛洛的同事,神神秘秘來告密的樣子讓她心生不快,何況說的都還是家羽的壞話和洛洛已經知道的事情。但是她也明白人家是出於好意,所以等對方說完了,她微笑著回復說:「謝謝您,這些他都已經告訴我了。您慢吃,我先走了。」然後拿起餐盒,輕巧地轉身走了。
「唉,個小姑娘哦!忠言逆耳,非要吃虧才曉得!」她聽見身後同事們的議論。
她假裝充耳不聞地大步流星走開了。她壓根不會把她們的勸誡放在心上,她選擇相信家羽,她應該相信他!她難道不該相信自己愛的人嘛?她穿過操場,走向教學樓,馬尾辮在腦後自信地有節奏地晃悠著。
在家羽和洛洛熱戀的第四個星期里,迎來了洛洛的第二十一個生日。家羽提前三天神秘地告訴她,他為她精心準備了生日禮物,周六下午還有活動。洛洛好奇地問是什麼,家羽卻一臉壞笑說,不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僅僅三天的時間,洛洛卻感覺自己快按捺不住心頭的期待了。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家羽這次沒有用小電驢來載,而是叫了計程車在宿舍下等洛洛。洛洛知道家羽喜歡女孩打扮得成熟一些,一改往日T恤牛仔的學生樣兒,長裙飄飄地下了樓。
「我的小洛洛,今天真漂亮!」待洛洛坐到了家羽旁邊,他故意斜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穿著,然後帶著壞笑誇張地發出嘖嘖的讚歎。不知何時起,家羽像薇薇那樣在她的名字前面加了一個小字,這讓洛洛心裡特別溫暖。薇薇從某種意義上,類似她的姐妹和親人,這樣的稱呼讓她更認定了家羽就是她的家人。
「接著!」突然家羽拋了一個盒子給洛洛,她眼明手快趕緊接住。那是一個藏藍色的精緻盒子,還用金色的絲帶系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在上面。
「這是啥呀?」洛洛明知故問,帶著羞澀的笑。
「生日禮物啊!」家羽笑著回答,「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洛洛撫摸著質感極好的盒子,輕輕一拉,蝴蝶結就打開了。這麼精緻的盒子,這樣的大小,會是什麼呢?洛洛猜測著,看起來像是個首飾的樣子。會是戒指嗎?哎呀,想什麼呢?怎麼會這麼快!這個念頭讓她臉一紅,馬上否定了自己。那麼是項鏈?還是手鏈?「快打開呀!」家羽的催促聲打斷了她的猜想。
她順著盒子的開口處打開,一塊精緻的手錶靜靜地立在裡面。銀色的錶帶襯著暗黑色表面,清晰地顯示著日期——5月28日,白色的指針顯得十分顯眼,正在緩緩轉動。這塊手錶......怎麼這麼眼熟?洛洛正在疑惑時,家羽把它從盒子里拿出來,在自己手腕旁邊一放,她恍然大悟了!難怪這麼眼熟,原來這是一款情侶表,和他手上的一模一樣,一大一小,挨在一起很和諧的樣子,就像那一刻的她和家羽。
「來,我幫你戴上。」家羽說著,把錶帶扣在洛洛手腕上,「哇!居然剛剛好!我神了,我根據自己的記憶叫店員幫我拆卸的多餘的錶帶,竟然正好合適!」洛洛一看,還真是,大小就像是自己親自去試戴的。「你看,這樣我們就彷彿每分鐘都在一起了!」家羽柔聲說著,把自己的手腕靠到洛洛的旁邊。
「謝謝,我很喜歡。」洛洛輕輕地貼著家羽的耳朵說。她的這聲謝謝,不止是對這份禮物;她的喜歡,又何止是這塊手錶?
家羽轉過頭,看見洛洛緋紅的臉頰,和她略泛著淚光的雙眼,他動情地把她攬進懷裡,在她的額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不用謝,我的小洛洛,我會讓你永遠幸福的。」他把自己的額頭輕輕頂著她的,輕聲說。這句話,成了她堅信的承諾。那對手錶,她在心裡把它們視為對戒般神聖。
濃情蜜意中度過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尤其是和家羽這樣的男孩子談戀愛。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噹噹,洛洛無需多慮,她只要跟隨他的節奏和腳步,就能嘗得到無盡的甜蜜和浪漫。他幾乎能把每個日子都變成某一個紀念日,什麼相識一個月紀念,第一次單獨約會兩個月紀念,牽手百日等等。每逢一個紀念日,他都有一份驚喜,滿滿的儀式感,讓洛洛感覺,自己是家羽最重要的人,即使世界坍塌,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因為捨不得家羽,洛洛這年的暑假大多數時間都留在了上海。三個多月的戀愛時間裡,家羽幾乎帶著洛洛見了他所有的朋友。無論關係遠的近的,他逢人就介紹,這是我女朋友,一臉的驕傲!洛洛從那時家羽的表情上,看到的是他發自內心的愛,那種恨不得像全世界宣告主權的幼稚模樣,讓她心醉。那個時候,洛洛以為自己會永遠是他手心裡的寶。
「我爸爸媽媽說想見見你。」突然有天,家羽把洛洛送到宿舍樓下時這樣說。
「什......什麼?你爸媽?」洛洛嚇了一大跳。
家羽點點頭,鄭重地對她說:「他們說我最近有點不一樣,我跟他們說了你,所以他們想見你。」
「這,太突然了吧?」洛洛心裡咚咚跳得像小鹿亂撞,見家長的意義是什麼她很清楚。
家羽忽而拉住洛洛的手撒嬌般地說:「去嘛!洛洛!就去吃頓便飯,讓他們也看看這次我眼光多好!反正,醜媳婦遲早也要見公婆的!」他說著說著就沒正形地開起了洛洛的玩笑。
「誰是醜媳婦啊?」洛洛假裝生氣地敲打家羽的頭。
「好好好,不醜不醜,你是最漂亮的媳婦!」家羽笑著哄她。
「我是說,誰是你媳婦?我又沒說嫁給你。」洛洛口是心非地說,嬌羞的笑早就出賣了自己的內心。
家羽佯裝沉下臉來說:「你不嫁給我?不嫁給我嫁給誰?我看看誰敢跟我搶!」繼而又拉著洛洛的衣角央求她。
洛洛被他的樣子逗樂了:「好啦!我去還不行嗎?」見她答應了,家羽開心地在她頰上一吻,得意地吹著口哨把小電驢一溜煙開走了。洛洛目送著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發深了。
照理說,見家長應當是男方先來見女方家長,這樣反向操作令洛洛的父母在電話那頭表示出了一絲不滿。可是面對父母的老套說辭,什麼女方先上門就顯得上趕著等等,洛洛也很不滿。自打十五歲離開上饒的家,在上海基本獨立的生活,讓她自己的主意特別正。她決定的事情從不讓別人左右,何況這是她已經答應了家羽的。想著家羽歡天喜地的樣子,洛洛不可能反悔的!她這樣告訴父母,堅持先去拜訪家羽爸爸媽媽。
當家羽告訴她,爸爸媽媽請她一起去家裡過中秋的時候,她是滿臉開心地欣然答應的。那年的中秋剛好和國慶重合,洛洛決定暫停今年國慶回上饒的計劃。犧牲了陪外公外婆的時間去配合家羽,這讓洛洛多少有些罪惡感。可是她的遺憾,很快就被家羽的細緻入微治癒了。家羽的周到向來在方方面面,中秋那天,正在洛洛煩惱不知該帶什麼禮物的時候,他提前去了超市買好了適合老年人的禮品,用小電驢馱著來到洛洛面前。
「都準備好了,就說這些是你買的。」他指著大包小包說。洛洛看見他額上微微滲出的汗,心疼又感激地掏出紙巾替他拭去。家羽閉著眼睛,彷彿很享受她這樣的關愛。
洛洛一如往常坐在家羽身後,拎著禮物來到了他的家。
看著滿滿一桌子的菜,洛洛心裡知道為了這次見面,樂爸爸和樂媽媽也準備了許久。樂爸爸話不多,但是長得慈眉善目,笑呵呵的樣子很和藹可親,一點都沒有國企大領導的架子。樂媽媽是位退休女工,直爽開朗,雖然嗓門有點大,但是毫不保留自己的爽朗熱情,飯桌上只一個勁兒地勸洛洛多吃點菜多長點肉。洛洛紅著臉點頭,出於禮貌,只能拚命吃掉樂媽媽給自己夾到碗里的菜,然後求救地看著家羽。
「好了好了,媽,她胃口小,吃不了這麼多的。」家羽看出了洛洛的為難,他攔住了媽媽繼續夾菜的動作。洛洛向他投過了感激的目光。「平時小嘴叭叭的,不是很會說嗎?今天怎麼這麼文靜?」家羽在自己父母面前特別的放鬆,就拿洛洛開起了玩笑。
洛洛被他這麼一說,反而不好意思了,臉一紅,撅著嘴輕聲爭辯道:「我哪有?」
「難道是真文靜?我可不信哦!」家羽看著洛洛的尷尬,越發不依不饒起來,一邊打趣地說她,一邊用食指指關節刮著她微微皺起的鼻樑。這親昵的動作在平時都是最自然不過的,可是當著樂爸爸和樂媽媽的面,洛洛突然感覺不安,生怕讓長輩覺得自己輕浮,趕緊瞪了家羽一眼。沒想到二老都呵呵笑了起來,那笑聲透露著踏實和歡喜,家羽也笑了,哈哈大笑,洛洛也忍不住笑了,抿著嘴幸福的笑。
那一刻,她恍惚地感覺她成了這個家的一份子,他們給了她一種家的感覺,就好像和外公外婆在一起時的溫馨。
中秋晚餐后,洛洛又被樂媽媽塞了好些水果進肚子。樂家客廳的沙發上,兩位長輩和兩個年輕人,看著電視里的節日晚會,說說笑笑其樂融融的輕鬆氛圍,真是讓人錯覺像是一家人。
樂爸爸和樂媽媽稍稍詢問了洛洛一些關於她的父母和家庭的問題,當然這些也都是在洛洛預料的範圍內,見家長嘛,當然是要調查戶口咯!家羽的父母已經很委婉客氣了。讓洛洛最開心的,是從二老的眼中,她看到的是滿意。好幾次她回答了他們的問題后,看到他倆互相時而交換眼神,時而點了點頭。
直到洛洛走出樂家大門時,聽到樂媽媽說:「過幾天還來玩啊,洛洛!你喜歡吃啥告訴家羽,阿姨來做!」洛洛知道她算是過了「醜媳婦見公婆」這關了,心裡偷偷地舒了一大口氣。她悄悄看看家羽,後者比她還興奮,搶著替洛洛回答:「知道了,媽!我保准有空就領她回來,滿足你飼養員的樂趣!」
「這孩子,胡說八道的!」樂媽媽一臉寵愛地拍打著兒子說。洛洛捂著嘴笑,多麼有趣又溫馨的一家人,她在心中感慨自己的幸運。
因為吃得太飽,洛洛提議不要家羽騎車了,就步行回宿舍吧!家羽的家離洛洛的宿舍也就兩三站路的樣子,在這秋高氣爽的夜晚,走走又何嘗不是一件美事呢?家羽欣然同意。
初秋的夜晚,窄窄的街道兩旁種滿的杏樹上,樹葉變成了金黃色,在晚風的撩動下沙沙發聲,有一些已經紛紛開始下落,零落地鋪在人行道上,有種蕭瑟的美。
兩個年輕人,沒有行色匆匆,沒有嬉笑說鬧,只是那樣手牽著手,慢悠悠地走在這條街上。他們不慌不忙,甚至也很少交談,只是偶爾互相看對方一眼,然後低頭笑一下,就好像他們已經看到,幸福就在不遠的前方,他們無需著急忙慌。對熱戀中的人兒來說,這樣漫步的路,應該是恨不得長一點,再長一點吧!
到了洛洛的宿舍樓下,倆人依依不捨的把緊扣的十指鬆開,說了再見。「記得我媽叫你告訴我喜歡吃什麼。」家羽對已經走到樓道口的洛洛說。她點點頭,擺擺手,走進了漆黑的樓道。家羽站在大門口,傻傻地看著那樓道口,彷彿在目送洛洛,但其實早已看不見她的身影了。
過了兩分鐘,他確定洛洛已經上了樓,剛轉身要離開,只聽見有人匆匆忙忙從樓道里奔出來的聲音,他趕緊轉頭,洛洛回來了!她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出大門口來,對家羽說:「怎麼辦?我進不去門了。」
「怎麼了?別著急,慢慢說。」家羽拂了一下她額前的頭髮溫柔的問。
「我出門的時候忘了和茜茜說了別鎖門,她把門鎖了!」洛洛急得直跺腳。住在學校里的老師本來就很少,洛洛和茜茜的宿舍本來門把手上有一個鎖,可是那曾經也是別人的宿舍。為了安全起見,她倆自己另外配了一個插銷鎖,如果洛洛去姑姑家或者茜茜當天也不回來的話,就會把它鎖掉。
「那我陪你等茜茜回來。我們再去走走,你別急。」家羽當什麼大事呢,撫摸著洛洛的頭像安慰個孩子。
「可是,可是她......他們大概......哎呀!怎麼辦?」洛洛皺緊了眉頭,語無倫次。
「他們?茜茜和他男朋友嗎?」家羽追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洛洛咽了一口唾液,喘了一口氣,說道:「我今天出門的時候,茜茜還沒走。她問我來著去哪裡,我說去你那兒玩。她說她一會兒也出門,去她男朋友家裡。後來你就打電話叫我下來,我就忘了跟她多說一句,我晚上要回來的,別鎖門。然後......她就鎖了。」洛洛苦著臉,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懊惱不已。
「她男朋友家在哪呀?遠嗎?大不了我們去取鑰匙不就好了?」家羽說。
「她男朋友......是湖州人。」洛洛低聲說著,像是犯了罪大惡極的錯,沮喪嘆息。
這下家羽也沒轍了,只好接著問:「那他們今天肯定是不會回來的了。對吧?」
「嗯。」洛洛垂頭喪氣地點頭,「要不我去姑姑家吧!」她突然想到。於是趕緊打了電話給姑姑,可是糟糕的事情總是會一起發生,姑姑一家竟然去旅遊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去伯伯家。」洛洛用腳尖撥著地上的石子兒自顧自地嘀咕,初三那年看盡臉色的地方,她真的不想重溫。
家羽知道洛洛吃過的那些苦,當然了解她的想法。「我們不去那裡!你跟我回家,今天就住我家!」他拉起洛洛就要往回走。
「什麼?」洛洛嚇得趕緊掙脫,瞪大眼睛問家羽,「住你家?不行不行!像什麼樣子!好不容易今天給你爸爸媽媽留了好印象。」她連連搖頭。
「沒關係的,我爸媽要是知道你這情況,肯定不會有想法的,說不定他們會把自己的房間騰給你睡呢!」家羽很肯定的樣子,「難道你怕我半夜去欺負你啊?」他轉而壞笑起來,還學電視劇里的壞人摸著下巴眯著眼睛的動作。
「胡說什麼呢!」洛洛瞬間就紅了臉,家羽這麼一說,本來不愛給人添麻煩的她,此刻覺得就更不應該去打擾他父母了,「我不要。」
家羽見洛洛如此堅持,也就不再勉強,他思考了了一小會兒,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由分說地牽起洛洛的手,邊走邊說:「有我在,還能讓你睡馬路不成?」洛洛心安地跟著走,她沒問家羽帶她去哪裡,他總是能安排好一切的,不是嗎?
洛洛跟著家羽大約走了一站路,他們停在一家精品酒店門口。「你要我住這裡?」洛洛疑惑著。
「你不肯跟我回家,我難道送你去楊浦大橋下面睡啊?」家羽刮著她的小鼻子。
說著,他繼續牽著她的手,走進大堂,他讓她坐在沙發上,自己去前台辦理了入住手續。除了以前跟著媽媽旅遊的時候住過,洛洛都沒有在平時住過酒店,這裡的環境,應該還不錯吧!她環顧著店堂里敞亮的燈光想著,看到家羽拿著房卡向她走來。
房間在六樓,家羽陪著洛洛上了樓,打開門看到還算乾淨的房間。家羽檢查了一下窗戶的鎖扣,提醒洛洛晚上一定要扣上鎖扣,又教她如何反鎖門,並且不厭其煩地念叨著一定要把鏈條鎖也鎖上,要不然壞人一樣有辦法進來。
「知道啦知道啦!我都多大了?你比我媽還羅嗦!」洛洛看著家羽忙活又羅嗦的樣子,好笑又感動,她從背後把雙手搭在他肩上,邊說笑著邊把他往門口輕輕推著,「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說要帶我去四川路的嗎?」
「就這麼想要趕我走啊?」家羽轉過身,故作委屈的樣子。
「我不是怕你累著嗎?」洛洛用手心輕輕拍打他的腦門,嗔怪著。
「一個人住會害怕嗎?」家羽笑了笑,還是不放心地問。還沒等洛洛回答,他突然摟住她,在她耳邊低語,「只要你願意,我就留下來。」
洛洛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一心想著要把自己完整地交給未來和自己過一生的人,雖然她已經認定就是眼前的這個人了,可是她還是想把最好的留在為他披上白紗的那天。可是看著眼前嘴角有著完美弧度的微笑,她不捨得直截了當地拒絕,只能很輕聲地嘀咕:「我一個人沒關係,你......」就在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後半句話,她的唇就被他的堵住。
家羽的吻來得如此突然,洛洛開始以為這是個Goodbyekiss,卻不想他越吻越用力,幾乎不給她機會喘氣。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有力的臂膀緊緊箍住了洛洛的身子,讓她動彈不得。他的嘴唇移動到了她的耳邊,他重重的呼吸聲讓她渾身緊張起來,他輕輕咬著洛洛的耳垂,喘著粗氣說道:「我想要你。」他說話時的熱氣噴到她的耳垂上,讓她覺得酥麻,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四肢在一瞬間失去了力氣,在僅剩最後一絲理智里,她斷斷續續地說:「家羽不要......我不想現在。我們以後......」家羽再一次用吻打斷了洛洛,而這一次,他的吻來得愈加強烈,像海水般淹沒她的清醒,除了回應他,她失去了所有思考的力量。
家羽將洛洛輕巧地捧到了床上,他依然沒有停止雨點般的吻,而與此同時,他的手開始遊走在她的襯衫紐扣上。洛洛頭腦混沌,感官卻清晰,她感受到家羽飛速地一顆顆解開它們,緊跟著把手伸進衣服,探到她的背後,胸衣的扣子一下子就被準確地打開了。她的心裡咯噔一下,腦中出現了和那個場景很不合拍的一句話——來自於同事的那句忠告——「小姑娘,他很愛玩的,你要當心。」洛洛下意識地猛地用手阻止了家羽的動作。
「為什麼?」家羽抬起埋在她胸前的臉問道,被激情漲紅的臉和迷亂的眼神中混雜著委屈。
「家羽,我想把自己留到我們真的在一起的那一天。」洛洛撫摸著他黑髮的頭,虧欠地說。
「我們現在沒有在一起嗎?還是你擔心以後我們不會在一起?你不相信我?」他更委屈了,眼中竟有淚光泛起。
洛洛看著心愛的人遭受著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摺磨,心疼不已。「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她是怕同事說的是真的,家羽那熟練的解開女人衣扣的動作,她怕是一種驗證。
家羽就是有一種能力,能看透洛洛所有的心事,他彷彿走到她心裡,給了她想要的答案:「我是有過女人,可是那是從前,那是沒遇到你。你會是我的最後一個女人,我發誓!我愛你愛到發瘋,下輩子也變不了心!」
家羽的話讓洛洛的心慢慢放了下去,她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用雙手把家羽的臉捧到面前,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那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如果今天你要了我,這輩子都會要我!」
「今天我要你,這輩子都要你,下輩子也只要你!」家羽深情地凝視著洛洛的雙眼,低沉卻肯定地對她說。
洛洛沒有再說話,她只是閉上了雙眼。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的感覺,她堅信他會履行自己的諾言,她堅信他會給她一個溫暖的家,他絕不會成為她的錯付......生理上的疼痛還沒來得及讓洛洛哭泣,家羽倒落了眼淚。他這一哭,洛洛也顧不上自己了。她溫柔地拍著他的背問:「你怎麼了?」
「寶貝,」這是第一次家羽用這樣的詞語稱呼洛洛,他慢慢壓下自己的哽咽,低聲吶喊著,「我的小寶貝!你永遠都會是我的寶貝!我不會辜負你的!你給我的,是我這輩子得到過的最珍貴的東西!」
洛洛笑了,輕拍他的腦袋說:「傻瓜,這本來就是要留給你的東西。」
家羽更緊地把她摟在懷裡,他恨不能用全身的力氣去擁抱她,擁抱這個就在前一刻被他變成了女人的女孩。
那個國慶中秋之夜,洛洛以為是自己人生走向幸福的起點,卻不想成為了難以改寫的轉折點。
自從中秋那天後,洛洛就成了樂家的常客。每周末樂媽媽總會準備一大桌子菜,等著兒子帶她回家吃飯。如果洛洛可以早點下班,她還喜歡帶著小姑娘一起去菜場逛。一開始洛洛以為阿姨是為了教她做菜,後來發現只要在小區或菜場里遇見了任何熟人,樂媽媽就會拽起洛洛挽著她胳膊的手說:「哎呀!這是我媳婦!是做老師的哦!」然後滿臉自豪地笑看著洛洛,等到洛洛禮貌地鞠著躬把伯伯阿姨一一問候了,她才心滿意足地牽著洛洛回家。原來樂媽媽是把自己當成了她的驕傲,帶她出門轉悠只是為了可以炫耀一下,這世上除了自己的父母,能有幾個人可以這樣以你為傲呢?每每想到這點,洛洛就感覺很幸運。在辦公室里總是聽見同事們議論家事,多是對婆婆的埋怨和非議,能有幾個像樂媽媽這樣對洛洛的呢?
不止是樂媽媽,樂爸爸也對洛洛疼愛有加。像個慈父一樣,只要是洛洛會來的日子,他總會帶回一點小零食,今天是小冰棍,明天是棒棒糖,把洛洛當成了小朋友在招待。「你叔叔呀,當年就想要個女兒,結果生了個兒子,這不?就把你當女兒啦!」樂媽媽笑呵呵地說道。
「那不成!那我和洛洛豈不是成了兄妹了?這我可不同意啊!」家羽故意搗亂插嘴,讓一家四口人都笑得樂開了花。這一幕,多年後回憶起來,都是洛洛心目中這輩子幸福的巔峰時刻。
那年的秋末初冬,周六午餐后,樂爸爸說:「家羽,走,帶洛洛一起去看看你們的家。」
「家?」洛洛疑惑地抬頭看家羽。
後者微笑著說:「是爸爸媽媽去年買的房子,上個月交房了,是給我以後結婚的新房。」結婚兩個字讓洛洛紅了臉。
新房在一個綠化和壞境都非常現代化的小區里,距離家羽父母家,也不過一站路。樂爸爸笑呵呵地拿著鑰匙打開了門,一幢十八層樓的房子,他們買的樓層位於十樓,恰到好處的高度。雖然只是一套毛胚房,但是房型方正,光線明亮,陽台對面就能看到馬路對面的區里另一所中心小學。
「以後就在床旁邊放一張搖椅,」家羽指著陽台邊的房間說,「我如果上夜班,你就坐在這裡搖著搖椅,看著電視,等我回家,好不好?」順著他手指著的地方,洛洛看出了神。
「洛洛,你看對面就是XX小學,你如果以後想調過來,我也可以託人幫忙的。這樣你上班就近了,早上可以多睡會兒,你們上班太早。」樂爸爸想得最是周到,他彷彿早就規劃好了,「你們以後要是有了孩子,這旁邊還有個幼兒園,接送都很方便。」
「喔唷,爸爸!你想得也太遠了吧!」家羽捧腹大笑,洛洛羞紅了臉。
那個略有寒意的冬日午後,在那幢空蕩蕩的毛胚房裡,洛洛看見的卻是無限美好的未來——她看見,明亮的陽台落地窗旁,一張白色的搖椅上,自己悠閑地享受著午後暖暖的陽光;她又看見,寬敞的廚房裡,自己扎著圍裙忙碌的身影和餐廳里她和家羽的對坐而食;她還看見,整潔的客廳里,孩子在沙發上蹦跳,家羽陪著TA一起打鬧嬉笑,把剛整理好的房間又弄亂,可是她卻抑制不住的歡笑......她看見的,是一個家羽給她描繪的世間最溫暖最美好的家,一個明朗歡樂又確定的未來,而更讓她快樂的,是她毫不懷疑這樣的穩穩的幸福定會如期而至,她很篤定。
據心理學家分析,熱戀中的男女,激情維持的期限一般在三個月左右。掐指一算,從家羽和洛洛相識,到現在也已經半年多,兩人的感情慢慢趨於穩定和平淡。他們不再是每天非見一面不可了,有時家羽下了夜班感覺很累,會告訴洛洛想回家休息一下;洛洛也會因為一些其他朋友的聚會,而臨時取消和家羽的見面。但是兩人都沒有因此感到不悅,彼此給對方一些空間,這是必要的,洛洛可以接受。
但是有一種情況,卻是偶爾會讓她心生不快的——家羽已經不止一次下了班說要和同事吃飯,當洛洛提出也想一起去的時候,他會含糊其辭說不熟悉會尷尬。家羽的同事本來就都認得洛洛,當初那個聯誼活動,他們車間的那些同事是看著他們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戀的。還會有什麼同事會不熟悉到尷尬?洛洛追問過家羽兩次,但他每次都轉移開了話題,沒有正面給洛洛回答。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洛洛這不尋常,但是她卻不想逼問他,她怕引起他反感,也討厭自己變成怨婦。她寧願選擇相信他,不管別人怎麼說。直到那件事的發生,讓洛洛忍無可忍——
那是一個雙休日的午後,洛洛照例陪著樂媽媽出門買菜,回家陪樂爸爸看了會電視。「洛洛,你去看看家羽起來了沒有?這傢伙現在越來越懶,你都來這麼久了,他還睡不醒!」樂爸爸對洛洛說。
洛洛蹦跳著跑進了家羽的房間,他果然還躲在被窩裡蒙頭大睡。洛洛坐在床邊,拍了拍被子里的他,貼著他的耳朵輕聲喊道:「大懶蟲!起床啦!都要吃午飯啦!」被子里的人扭動了一下,哼哼了一聲,表示不願意起床。
洛洛無奈地搖搖頭,但也不想再回客廳去,於是想著幫家羽把房間里收拾一下。真是不拘小節的男人,外套、衣服和臭襪子都隨手扔在地上,洛洛一件件地替他撿起來折好放在椅子上。他的床頭櫃的相架里,放著他小時候的照片,一個傻乎乎的小男孩,正對著鏡頭咧嘴笑,缺牙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相架旁放著他的手錶,和自己手腕上那塊一樣,洛洛摸了摸他的手錶,對著相架里的小男孩吐了吐舌頭,又溫柔地笑了。電腦桌旁的煙灰缸里,還有昨晚他抽過的煙蒂和殘餘的煙灰,洛洛把它們清理后,發現最亂的是他的五斗櫃。平時用過的雜物全部散亂地放在上面,家羽從來也不歸類。
「真夠亂的!下次來的時候我帶幾個小盒子來,給他規整一下。今天就只能先分個類擺放了。」洛洛心想著,一定得慢慢訓練家羽養成物品歸類的好習慣,不然以後跟在屁股後面收拾他的殘局,還不得累死她!雖是這樣想,洛洛卻還是笑了。
「這傢伙,皮夾子也亂扔!」基本整理乾淨后,洛洛看到角落裡的那個咖啡色的皮夾。「給他放到包里去吧!」洛洛拿起它,正在尋找家羽的包時,手一滑,皮夾落在地上。那是個對摺式的男士皮夾,掉在地上的時候恰巧打開了,蹲下身子去撿的洛洛血液都凝固了——家羽的皮夾照片位里,赫然是一個女孩的照片!可是,不是洛洛!那女孩看著比洛洛大幾歲,也算漂亮,化著濃妝,坐在家羽的床上,抱著一把吉他,她大大的眼睛似乎是含情脈脈地看著鏡頭,鏡頭這邊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洛洛從來沒有翻家羽東西的習慣,可是這天意的皮夾落地,卻震驚了她。一霎那,她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腦中,她不顧一切地一步跨到家羽床邊,使勁拍打被子里的人,喊道:「樂家羽!你給我起來!你來說說這是什麼?」
「幹什麼呀?」家羽揉著惺忪的眼睛,半坐起身子不耐煩地問道,「我想睡會兒,你吵死了!」
「我要你解釋下這是什麼!」洛洛的喉嚨響了起來,把皮夾里的照片遞到家羽臉面前,指著照片里的女孩厲聲問道。
家羽伸著脖子定睛看了一下,瞌睡醒了一大半,如果洛洛沒有看錯,他的眼中掠過一絲慌亂。他趕緊調整了自己神情,把腦袋靠到靠枕上,然後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嗨!這只是......前女友照片。」
家羽無所謂的語氣再次激怒了洛洛,「只是?樂家羽,我們在一起多久了?你竟然還放著前女友的照片在皮夾子里!你把我當什麼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忘記拿出來了。哎,對了,你怎麼翻我皮夾子呢?」家羽想岔開話題,反過來質問洛洛。
洛洛冷笑了一下:「我什麼時候翻過你的東西?要不是這個皮夾子自己掉下來露了餡,你以為我想看到這樣的東西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那......」家羽有些語塞,「好,我錯怪你了。那我真的是忘了啊!可你想想啊,我要是真的有什麼想法,我敢這樣光明正大地放在皮夾里讓你隨時能看到啊?」他的語氣軟和了下來,一心想息事寧人,伸手去拉床邊洛洛的手。
洛洛用力甩開他示好的手,大聲說了句:「你自己想好了該怎麼辦再來找我!」然後毅然決然轉身衝出他的房間。打開房門,樂爸爸和樂媽媽正站在客廳里,緊張地看著洛洛,定是已經聽到了她和家羽在房裡的爭吵,手足無措,既不敢進去勸,又萬般不放心。看著兩位對她關愛有加的長輩這樣焦慮擔憂的神色,洛洛的心裡一下子軟了,她想他們不該這樣大聲,讓老人擔心。可是既已如此,她也只有暫時離開樂家,冷靜一下。
「洛洛,你這樣餓著肚子回去不行的。」樂媽媽趕緊拿出幾個飯盒,選了幾個洛洛愛吃的菜,放在飯盒裡,用袋子裝了塞進洛洛手裡。「洛洛,家羽這個臭小子就是這樣,馬大哈似的,一點不為別人考慮。你放心,他敢欺負你,我們一定教訓他,必須讓他給你道歉!」樂爸爸氣得揮著拳頭咬著牙說。看到兩位長輩的樣子,洛洛心裡無比內疚,一個好端端的雙休日,就被這樣攪黃了,真的對不起他們。
「叔叔,阿姨,對不起。再見。」洛洛低著頭輕聲說,帶著抱歉和委屈,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板上。
樂媽媽給打包的飯菜,洛洛回到宿舍,並無心思去品嘗。一個下午,空空的房間里,她只是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默默流著眼淚。心裡有無數個問號:那個前女友,她和家羽好了多久?他們為什麼分的手?家羽這樣留著她的照片,是不是忘不了她?那這麼久以來他對自己的好,難道都是假的嗎?他那麼真誠,怎麼會是假的呢?
正想得頭疼,門卻被敲響了,輕輕的禮貌的咚咚聲。可能是隔壁的那位科技老師來借東西吧,洛洛趕緊抹去臉上的淚痕,從上鋪爬下來去開門。打開門一看,她傻了眼,竟然是家羽!他就那樣笑笑地站在門口,手背在身後,嘴角掛著一如既往的好看的弧度。
「怎麼是你?」洛洛並沒有因為他的意外出現而立馬消氣,而他更奇怪的是這是學校區域,他怎麼進來的?「你怎麼上來的?」她忍不住問道。
「因為我看著就是好人,不像有些人,總把我當壞人。」可能是天天接送,門衛師傅已經認識了家羽,所以也就讓他上來了。家羽嬉皮笑臉地擠進門裡來,洛洛沒有搭理他,也沒有阻止他,只是轉身走回房裡,坐在茜茜的床沿上,別過頭去不看他。
家羽趕緊鑽進了房間,房門在他身後被關上。「寶貝,對不起了!是我粗心了。」家羽忽而從身後像魔術般地變出一支白色的玫瑰花,單膝跪地,假裝謝罪的樣子,把花湊到洛洛面前。
「什麼呀?道歉不應該是黃玫瑰嗎?」洛洛開始有點憋不住笑了。
「黃玫瑰賣完了,我就買了白的。這年頭,你說怎麼有那麼多混蛋男人,搶著買黃玫瑰道歉呢?唉!」家羽故作無奈地搖頭。
洛洛一下子被他的言語和表情逗樂了,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見女朋友氣消了大半,家羽趕緊趁熱打鐵,他趕緊把寫字桌旁的凳子拖到離洛洛最近的距離坐下,將白玫瑰遞到洛洛手中,補充道:「你更適合白玫瑰,純潔美麗。」他深情款款地說著,看著洛洛重又緋紅的臉,他向洛洛靠近著。
「可是,你能告訴我,你和她分開多久了嗎?你們又在一起多久?」洛洛並沒有被他靠近的呼吸亂了心智,女人在必要的時候會保持相當的清醒,「你知道我從來不打聽你過去的事,可是關於她......我很想明明白白地知道。」她解釋著。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家羽沒有再嬉皮笑臉,他神情凝重起來,坐直了身子,點起一支煙,「我和她,在一起有五年了。」他的這句開場白震驚了洛洛,她的五年和自己的半年,這哪裡有可比性?家羽吐出的第一口煙,朦朧了他的臉,他輕聲地訴說,而洛洛卻看不清眼前愛人的表情......
那個女孩,和家羽同歲,他們同一年分配進了這家單位,兩人因為年齡相仿,又同是新入職的員工,所以經常在一起培訓,有了很多相處的機會。會彈吉他的她和愛唱歌的他有挺多共同語言。於是,自然而然地,兩人相戀了。也有過一段相親相愛,如膠似漆的日子。可是戀愛后不久,家羽發現女孩並不是他想象中的專一,五年中,她一共被他發現了三次和其他男人有曖昧來往。可是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久,越是捨不得果斷放棄這段感情,即使知道這感情有缺陷。於是為了尋找心理平衡,家羽也不示弱,報復性地,他也學會了腳踏幾條船,這就有了別人口中的他是個花心男孩。
兩人就這樣維持著這段畸形的戀愛關係,誰也不提分手,誰也不提對方在外面的不規矩。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認識洛洛前的兩個月,家羽得知那個女孩懷了別人的孩子!這對於一個男人而言是多麼難以啟齒的恥辱!可是,這卻成了全廠家喻戶曉的醜聞,家羽再也無法面對和接受,他陪著那女孩去醫院做了人流手術后,毅然決然要離開她。無論她如何跪地求饒,乞求原諒,指天發誓,他都冷若冰霜,再也不肯回頭了。五年的感情,如果不是無法挽救,誰又捨得放棄?
說到這裡的家羽,突然蹲下了身子,他抱緊洛洛的雙腿,把臉埋在她的裙子上,身體微微顫抖著,發出低低的嗚咽。洛洛的裙子很快被他的淚水打濕,她開始後悔自己對家羽的逼問。要一個男人對她承認自己曾經承受過這般的屈辱,要他回憶這樣一段不堪的感情經歷,是不是如同拿刀在割他的心?洛洛緊緊摟住她膝蓋上家羽的頭,彎下身子親吻著他黑髮的頭,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也順著臉頰滾落,滴落在他的頭髮上。她的眼淚,是為了家羽,她心疼他的傷口,卻也傷心,她在為他哭,他卻在為另一個女孩哭。
無聲的悲傷不知在兩人之間流淌了多久,突然家羽抬起頭,用手抹了一下臉,又抽出桌上的幾張紙巾拭去洛洛臉上的眼淚,轉而笑了。他坐到洛洛身邊,把她摟到胸前說:「所以你知道我最愛你什麼嗎?你這麼乾淨,這麼純潔,我怎麼捨得背叛你,小傻瓜!」洛洛聽到他的聲音從胸腔里發出的低低的共鳴,伴著他的心跳聲,給她一種莫名的心安。
「你看,照片我已經扔掉了。」家羽主動掏出皮夾,打開給洛洛看,照片位空空如也,「等我們倆的婚紗照拍好,我就把它放進去。」他微笑的眼裡閃著肯定的光。洛洛用力地點了點頭,她怎麼會傻到不相信家羽呢?他是世界上最值得她託付的人啊!還害他今天這麼傷心,自己真的太不應該了!洛洛滿心自責。
家羽的吻再次讓她確認了他對自己的感情,綿長又深情,洛洛再次融化在他懷裡。意亂情迷之時,她還是意識到了不恰當。「家羽,這是茜茜的床,這裡是學校。」她輕輕推開他,溫柔地提醒。「走。」家羽拉起洛洛的手就衝出了宿舍。鎖了門,下了樓,上了車,他毫不猶豫地用小電驢把洛洛帶到那家精品酒店。
為什麼有些界限不能踏破?因為一旦踏出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無數次。洛洛記得這是自從中秋之夜后,他們第四次來到這裡,每次她都告誡自己這樣不對,可是她心疼家羽的情不自禁,也控制不住自己噴薄的情感。最疼痛的時分已經過去了,自從洛洛不再喊痛后,之後的每一次,他們彼此都只能感受到靈肉合一的快樂,再也沒有了緊張和不安。這讓他們對這樣的魚水之歡,都只存有美好的期待和渴望。
可是洛洛卻忽略了一句長久不衰的至理名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樂家父母認為該和未來的親家見個面了,在樂爸爸和樂媽媽的提醒下,洛洛把和家羽戀愛的進度告訴了父母,跟他們說了對方父母對自己的好,每周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新房的事宜等等。洛洛按照樂家長輩的意思對自己父母講述了所有和家羽和她有關的事,當然除了他們已經嘗過了禁果這件事。她只是堅定地表達,家羽帶給自己的幸福以及自己非家羽不嫁的信念。父親並沒有像洛洛想象中的陪著她一起興高采烈,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元旦來上海一趟,正好也有點公事要辦。不著急和他爸爸媽媽吃飯,我先見一下樂家羽。」
洛洛把爸爸要來上海請家羽吃飯的事情告訴他時,他也沒有洛洛想象中的興奮和激動,但反而讓她覺得他有些不安和焦慮起來。洛洛把這理解為家羽的緊張,和自己第一次去樂家一樣,心裡肯定七上八下的吧!
洛洛爸爸定的餐廳,就在洛洛學校附近。當時父親是上饒一家國有企業的廠長,他也是趁著出差,抽時間來見未來女婿一面。同桌的還有父親廠里的司機和一位副廠長。洛洛見到相熟的叔伯們,自然是很親近,用熟練的上饒方言和他們問候交談著,家羽卻不自在地僵硬在那裡。
洛洛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趕緊在桌下輕輕握住他的手,暗示他不用緊張,正巧父親舉起酒杯對家羽說:「來,家羽,一直聽洛洛提你的,我們喝一杯吧!」家羽趕緊從洛洛手裡抽出自己的,端起面前的杯子。但是他選擇的卻是一杯茶,而非酒。「對不起,叔叔,我酒精過敏。以茶代酒吧!」家羽沒底氣地說。
「男孩子哪有不喝酒的?」父親身邊的副廠長孫伯伯說道。
「什麼呀!他真的不能喝!喝了會起紅疹子的!」洛洛見家羽被孫叔叔說得尷尬得脖子都紅了,趕緊出來替他圓場。
「何廠長,女大不中留啊,你看看,都已經護上了!」司機馬伯伯跟著起鬨。幾位長輩呵呵笑了,幾句揶揄讓家羽難為情地撓了撓後腦勺,紅了臉。洛洛悄悄拉住他的手,家羽的手,緊張得出汗又冰涼,她緊握住。
一頓飯的時間轉瞬即逝,席間洛洛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時卻隱約覺得氣氛有些不一樣。跟爸爸和兩位叔伯道別完后,洛洛滿心歡喜拉著家羽的手,邊走邊問:「怎麼樣?我爸還好相處吧?我看他應該挺喜歡你的。」
家羽沉默了良久,然後說:「你爸爸剛才問我,以後我們在一起,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花心?」
一句話,像當頭一棒,洛洛懵了。一向穩重慈愛的父親,怎麼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問一個初次見面的男孩呢?而這個男孩還是女兒的最愛,將來要嫁的人!要替他疼愛女兒的人!
「你是不是以為,我跟我爸爸說過那些?關於你的事情我都沒有說過,我只說了我們現在,和你父母對我的好。」洛洛趕緊解釋道,她感覺家羽的不悅是在怪她。
可是家羽沒有回應,只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和洛洛去了電影院。黑暗中,兩人各自坐著,各有所思,沒有彼此的交流,也沒有肢體的接觸。
晚上,洛洛回宿舍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電話責問父親。她一通埋怨后,只聽得父親在電話那頭不慌不忙地說:「洛洛,在來之前,我和你們學校領導聯繫過。你和樂家羽是通過他們認識的,所以他們也很關心你。據說這個男孩的過去並不是很安分,而你在這方面沒有任何經歷。爸爸不希望你受傷。何況現在你們說要結婚,我們更加應該慎重。」
「你不要光聽別人亂說!他以前的事,都是有原因的!反正......我不能說,總之不能怪他!我不管,我已經認定他了!是好是壞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能自己承受!你們說什麼也沒用!」電話在洛洛的任性而倔強中被掛斷。
遇到了阻力的愛情,反而顯現出了一種奪人心魄的美。撥開荊棘,去爭取愛情的過程,讓洛洛覺得自己勇敢又痴情。她以為這樣能感動家羽,感動父母,甚至感動全世界,而實際上,現實最後告訴她,她只感動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