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現實世界1
跑出來的弟子姓徐,單字一個琅。
徐琅不是沒後悔過,因為路上遇見的道友們,聽說他要來魔界『送死』,眼神立馬就變了。
他們想搶他的儲物囊,想當場把他殺了,便宜自己占。
不提前路艱辛,這坑爹的『隊友』,都讓徐琅差點心態崩潰。
——這樣的修真界,還有救的餘地嗎?
他不知道,他只是沒日沒夜的往魔界跑。
這一刻,魔界近在眼前,他卻不知道怎麼辦了。
天上飛著魔獸,地上走著魔人,乾涸的土地中、縫隙里,流竄著黑色的魔氣。
與靈氣四溢的修真界渾然不同。
像是重新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像是他生長的修真界都是一場夢。
「呼、呼……」
徐琅緊張得掌心冒汗,不住的喘氣。
他每每看見魔人走遠,就想拼著一口氣衝進魔界!但拳頭握緊了,身體緊繃著,心裡建設做好了……卻偏偏渾身僵住了,動彈不得。
他在此處耗費了半個時辰的光陰,全然拿那魔界結界沒辦法。
他沒把握,不知道小小的魔界入口是不是能讓每個人無聲無息的進去。他過去了,會不會被立刻抓起來……
徐琅不能莽撞,不能輕易孤注一擲,極清門所有的希望,臨行前五長老那堅毅的眼神,時時刻刻記掛在心中。
成了一塊巨石,成了無形的壓力。
突然,他聽見走到大石頭旁的魔人們交談:
「尊上大人走了許久了,怎的還不回來?」
「……誰知道呢,說是魔后想出去看看,大概還在玩兒吧。」
「啊?魔后這麼不講道理啊?再過幾日,尊上都能打下三界了,緊要關頭出去玩兒……嘖。」
「沒辦法,尊上很愛魔后——我聽說,魔后是靈界哪個大宗門的長老,不過後來入了魔,被逐出宗門,這會兒故意拖著尊上,也不知是不是想回到靈界幫助那些愚蠢的修士們。」
「……」
徐琅捂住嘴,不敢讓他們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道姝長老!他們說的魔后,一定是道姝長老!原來道姝長老已經回了靈界,連魔尊也跟著去了?
他們,他們該不會去了極清門吧!
聽魔人的意思,道姝長老心裡還惦記著極清門?!
那、那……那五長老的努力沒有白費!徐琅開心了一瞬,可轉念一想,自己失去了道姝長老的蹤跡,又萎靡下來。
-
梵朔是真正的被激怒了。
若說他發現師父去了極清門極寒峰下,又擔憂又煩躁時——這會兒看她又往魔界去,簡直整個魔都要癲狂了。
你回魔界也不願與我一同,說什麼天長地久,說什麼在魔界安家,更不可能是真話了。
拚命救了掌門之女,又為了她甘願背棄他……置那些許好的承諾不顧,把他當做笑話,當做包袱丟了!
姬容看他轉道回了魔界,猶豫著要不要跟上。
他不確定梵朔回去到底是因為道姝在魔界,還是要回去發號施令,徹底滅了靈界。
姬容選擇回無妄峰養傷。
——因梵朔的交代,無妄峰被完整的保護下來。
下面有魔人看守,非高等魔族不準進。
姬容靠著自己這還有點作用的血脈,重新回到了無妄峰。
他從未去過道姝長老的卧房,只有小桃花精和梵朔這兩個親密些的弟子去過。
所以姬容去了。
他與道姝相處的時間真心不多,即使有,也不敢獨自霸佔著——在她身邊的時光,他始終畏懼著小魔尊。
那個時候小魔尊尚未覺醒魔龍血脈,只因有個『魔尊』的名頭,讓他駐足不前。
明明很想學著小桃花精,在紫衣女子身邊打鬧撒嬌,卻真的不敢。
他是會撒嬌的,也能學成道姝最愛的模樣。
不敢、不敢、不敢。
曾幾何時,他以為自己這種日子是到不了頭了。
一直要被人威壓著,瞻前顧後。
小魔尊覺醒了。
帶著憋了幾百年的魔族,捲土重來了。
姬容熬出了頭,成了護法,有莫大的功勛。
——然後為了一個道姝,全都葬送。
這還不覺得有什麼,他承擔壓力承擔習慣了。
心裡不平衡是從道姝不拿正眼看他那天開始的。
那時,他滿心怨恨,滿心陰暗,卻又不得不踏上與其他徒弟聯合,去魔界救道姝的行動。
如今安靜下來,他發現——
他心裡的那些黑暗,從未褪去過。
他費了那麼多心思,花了那麼多手段,還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
或許今生都得不到了,或許道姝能屬於任何人,就是不屬於他。
那他……有什麼顧忌的嗎。
他得不到。
誰也不能得到。
姬容療完傷后,給自己灌了許多許多無妄峰殘留的魔葯——這是道姝為梵朔準備的,他偷走了,他得到了。
他赤紅著雙眸,將無妄峰所有的一切摧毀。
甚至發飆之際,殺了好幾個魔人。
-
徐琅終究被巡視的魔人發現了。
更倒霉的是。
下一秒,魔尊憑空出現,惡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放、放……」
那大手又快又狠,讓徐琅沒有一點反抗機會!!
魔人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出去時還溫文爾雅的尊上大人,怎麼回來就如此狠辣?
這個修士是意圖不軌不錯,但哪兒輪得到髒了尊上大人的手呀?裡邊兒多得是擅長拷問的魔族!
「該死。」
小魔尊喃喃的念著,也不知道是說誰。
他手上青筋綳起,映襯著如死人手一般的青白,無比可怖。
魔人們自然不敢冒犯尊上,他們慢慢的退遠了——就在以為這人必死無疑的時候,從天邊又閃過兩道光。
一道淺紫色,一道乳白色。
等到那光落地,才發現。
可不是魔后大人么!
……呃,旁邊還有個貌美如花的女修士?
魔人們退後的腳步停住了。
他們直覺,將會有一場狗血大混戰,千百年難得一遇的那種。
「……梵朔!」
關霧星一看極清門的小弟子要沒氣兒了,顧不得多想,上前一把抱住梵朔掐他的手臂,幾乎稱得上哀求,「那個,咱們別生氣嘛,有話好好說呀……」
獨孤卿晚了一步。
她本來要攔住紫衣女子的。
魔尊太過危險,實在不適合這麼貿貿然靠近。
但。
他沒有傷害道姝。
在盛怒之下,在魔氣暴走中,也沒有。
「……好好說?」梵朔冷笑,「你給過我好好說的機會么?」
「一言不合的走了,你可想過我?說要陪我很久,可你能為了一個不熟的女人這樣對我!」
「你不願我殺這個,殺那個,我幾時沒聽你的話?——你呢?騙我都不願意騙久一點么?」
關霧星自知理虧,不敢再說什麼。只是手上卻不肯放開他,抱著他的一條胳膊,像是抱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她知道他喜歡與她親近,這會兒也很卑鄙的在利用這一點。
而他也知道她在利用——被他說了幾句,便不說話,連哄哄他也懶得了。
梵朔心中又氣又痛,可又不能真的當她面讓她不快,真惹得她再也不願與他在一起。
他是想過,他們彼此相愛的場景。
道姝不是見誰都要救的人,無非是這兩個人身上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她不說,不是故意隱瞞,是不能說。
梵朔知道,他全知道。
他比關霧星自己還了解她。
「……」
關霧星咬著唇,眸子里溢上了霧氣。
她在心裡對系統唾棄自己:你看我,還有臉哭!嗚嗚嗚小魔尊好可憐啊,我都覺得我不是個東西!
【那你對他好點兒啊。】
【關霧星:我不知道怎麼對他好啊!也沒有人教過我。】
【……】系統也不知道,所以它閉嘴了。
僵持片刻,黑袍男人退了一步,鬆開手。
徐琅跌落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獨孤卿連忙過去扶著他。
「梵、梵朔……」
關霧星還是沒有鬆開手,她靠近了一些,期期艾艾的小聲嘀咕:「我知道,我、我這次做的不好,沒有下次了真的,我……我發誓。」
黑袍男人不為所動。
他只深深的看了她許久,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入了魔界。
關霧星追了兩步,又聽身後獨孤卿叫了一聲,才停下腳。
黑袍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前方。
追不上了。
「……我對這裡不熟悉,還得勞煩道姝長老,帶我去稍微安全的地方。」
獨孤卿被周圍魔人們的視線盯著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抿了下唇,補充道:「若是麻煩,那不必……那,那也沒關係。」
她改了下措辭。
『那不必了』聽起來較為不近人情,換成『那沒關係』,顯得溫和一些。
求人的態度就應該溫和,而不是始終高高在上,像是別人欠了你什麼一樣。
「好,我送你們一程。」
關霧星有點逃避的想,等小魔尊氣消一點點,她再過去說些好話吧。
現在怕是火上澆油,說啥都不好使。
——卻沒想到。
這一走,便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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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客棧離魔界很近,這裡的客人各式各樣,人鬼魔神沒有不歡迎的。
徐琅主要是連日疲勞,加魔尊的刺激……這才昏迷了,休息幾日再吃點葯補補,很快能好。
送走鬼大夫,獨孤卿與關霧星四目相對,有點尷尬。
「……那個,道姝長老,您與魔尊,真是那種關係?」
獨孤卿早就想開口問了,又怕問得太直接,讓關霧星不好回答。
躊躇半天,她一咬牙,話便問出來了。
關霧星捧住臉,「算是吧,反正不是純潔的師徒關係了。」
獨孤卿,「……」
她咳了咳:「你還挺,誠實的。這種事太過驚悚,我不好做評價,你高興就好——只是梵朔看起來跟從前一點兒也不一樣,你要辛苦許多,遷就許多,也挺難為你的。」
「不是。」關霧星不能把這種髒水往他身上潑,「其實是他遷就我,是他比我辛苦。」
「我很多時候都太遲鈍了,只顧自己高興,沒有想到他的情緒。你以為他跟我鬧脾氣是我受委屈,實際上他受的委屈比我多多了……哎,等下再哄,讓我矯情一下。」
獨孤卿百感交集的點頭。
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再多話,反而顯得她有毛病。
又是漫長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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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道姝被姬容殺死在扶風客棧,梵朔木了很久。
他還等著那人辦好手上的事,回魔宮來哄他。
手下的人不用他命令,已把殺人的姬容、旁觀證人獨孤卿帶來了。
還有……
道姝的屍體。
「我殺了她!我終於殺了她!哈哈哈哈……」
姬容一路好好地被壓過來,一句話不說。可見到王座上的梵朔,他瘋狂大笑:「你快殺了我吧!我早就過膩了!」
「我這一生,總算是做了點對得起自己的事!」
他手舞足蹈的笑,像是每根頭髮絲都充斥著愉悅的氣息——若是他臉上沒有淚痕的話。
梵朔懶得理這瘋子,只讓人把他帶下去丟到地獄里,沒別的話。
那昔日的掌門之女,高高在上的獨孤卿。
她癱軟在紫衣女子的屍身旁,面上彷彿還未回過神來,十分恍惚。
直到黑袍男人走進,抱起了道姝——她才抬起頭。
眼中含了不知多久的熱淚,終於順著眼角掉了。
她說她還沒報恩。
她說她早就想誇道姝,說不知從小到大吃了什麼,長得這麼好看。
還想說道姝挑男人的目光不行,一會兒看上她那沒什麼用的廢物父親,一會兒看上需要人哄的魔尊大人。
她說從未想過,人的生死這般隨意,她又問梵朔有沒有辦法,哪怕抽去她身上所有的魔氣。
「我不是要跟你搶什麼,」獨孤卿站起來,一字一頓,「我只是報恩。」
梵朔頭也不回的抱著懷中人走了。
像是倦到極致,不休息片刻,就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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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朔後悔嗎?哪怕在那人的最後一刻,也在跟她鬧脾氣?
他不後悔。
他極少用他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好似理智的過分。
他後悔不後悔,都改不了姬容發瘋要殺道姝的事實——既然如此,他是沒錯的,道姝是沒錯的,錯的是有病的姬容和在旁邊,卻保護不了道姝的獨孤卿。
道姝的屍身香得過分,放了半年也沒見腐朽。
梵朔靜靜的望著她,靜靜的把自己爛成白骨的手恢復如初。
他想與這人一同爛成泥,爛成灰的。
可是她不給他這個機會,死了,像是睡著了,像是用這種方式,要他保持原樣好好活下去。
霸道的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