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江山如畫(十一)
州城在中路軍的猛烈攻擊下,變得愈加脆弱,曾經堅也變得千瘡百孔,似乎如紙紮的一般,一捅即破。
宋將李曾伯、高達等人,雖知道曾有十餘路宋軍相繼來援,但援軍總是無法給予他們實質性的幫助,不是一一被殲,就是被擊潰,還有就是駐足觀望。城外的秦軍一刻不曾停止的攻擊,讓他們的抵抗力量越來越虛弱,而秦軍的神兵利器更是讓他們無能為力,在轟隆隆的火炮聲中,宋軍主帥們決定趁著手中尚有可觀的兵力,尋機突圍。
史天澤及前來助戰的鐵穆等人不想硬扛,稍作抵抗之後,故意開道路,然後緊追不捨。宋軍一出了城,便撒腿南逃,再也沒有了固城而守時的堅決。人一旦有了求生的希望,就不會做殊死搏鬥,置之死地才能爆發出驚人的戰力。宋軍沿途丟棄的兵甲、旗幟到處都是,指引著秦軍隨後掩殺,殺得逃亡的宋軍鬼哭狼嚎,宋軍被殲不下兩萬。
高達等人領著不足一萬的殘兵,往興國軍(陽新)急奔,駐守在興國軍一帶的是呂文德。就在高達等以為得到了喘息之時,忽然南方喊聲震天。旗幟如雲,奔疾如風,如洪流,如驚雷,如天邊的黑雲席捲而來,一支雄壯秦國騎軍橫在他們的面前,帶著無以抗拒的力量殺奔而來,氣勢磅礴。
「西路軍到了!」鐵穆放下千里眼,高呼道。
「西路軍殺到了!」天澤則振臂高呼,喜從天降。
「萬勝、萬勝!」十裡外的西路遙相呼應。在秦軍士氣漲的歡呼聲中,宋軍自李曾伯、高達及以下如羊入虎口,被撞倒,被撲倒,被掀翻,如秋風掃落葉,不到半個時辰被消滅得乾乾淨淨,屍橫遍野,非死即降,卻無一人漏網。
來人是西路的前鋒之一汪德臣,不久羅志、張柔、西壁輝等人率軍陸續來到,雙方三十餘萬人馬勝利會師。這當中既有堂堂堂正正的秦國男兒,也有新附部族,還有為數不少的投降宋兵。因兵於敵,就糧於敵,西路軍殺出了一條血路,也將宋國的腹地打個稀巴爛。
羅志等人雖為主帥,然而個個都鬍鬚老長,臉龐消瘦,衣甲殘破,明亮的眸子中卻掩飾不住滿身疲憊。蔡國公張柔滿面憔悴,而左右將校及普通軍士地身上帶著一股血腥的氣味,他們是浴血奮戰而來,不僅在荊湖南路遇到沿途宋軍的層層抵抗,還遇到廣南東路與江南西路宋軍的騷擾、堵截,損失亦近五萬之眾,那些新附的部族死傷更多。
自去年秋天從青唐、隴出發,這一路行來,即便是最年輕的軍士也身經百戰,成為殺人不眨眼的老練軍士。而有的人卻永遠地倒下,被袍澤兄弟草草地埋葬,永遠地留在了異鄉,再也回不到家鄉。
「西路軍諸位兄弟辛苦!」史天深深一躬。鐵穆及中路軍諸位將校等也紛紛向羅志等人致以赤誠地敬意。
「王、史元帥客氣了!」羅志抱拳道。「一路走來。歷時一年零四個月之久。我西路軍地將士受夠了苦。但這苦也沒有白受。我們走了很長地路。也經受了考驗。從今往後。還有什麼敵人可能阻止我們?」
張柔見到史天澤等人。心情大悅。像是長舒了一口氣:「老夫很久沒有嘗過北方地烈酒。不知中路軍地營中。是否可以讓老夫嘗一些?」
「哈哈!」鐵穆笑道。「鐵某自揚州出發時。陛下曾囑咐。若是見到了西路軍地將士們。要鐵某替他為諸位大功臣敬酒。故鐵某早就備好烈酒百壇。未見諸位西路軍兄弟。誰也不能動!」
「好!」西壁輝道。「今日我等會師。是一個大勝利。今日便天作帳、地作席。我等大醉方休!」
「好!」眾人皆歡呼道。
雙方並不急著東進南下,三十餘萬將士光明正大的在城下擺起了慶功宴,秦國男兒的豪情展現地淋漓盡致。城內地宋軍心生懼意,此地是江南西路最西北端地界,過了興國軍,前方就是江州瑞昌縣。
江州城內的賈似道很快就知道鄂州被秦軍攻克,又得知又一支更龐大的秦軍自南殺了過來,他還不知秦國皇帝趙誠是否接受他的請降要求,心中害怕,急忙南逃。
主帥一跑,部曲立刻驚慌失措,只有少數忠烈之人糾集在一起,試圖準備為國捐軀。
臨安城內,趙自從得知湖南潭州被克,就知臨安危在旦夕。此前,丁大全已經當上了右丞相,他還想隱匿潭州被克地消息,但這種消息是無法掩蓋住的,面對百官的詰問,丁大全只好上表請辭。
趙昀為了平息眾,便罷了他的官,重新啟用吳潛任左丞相兼樞密使,他把右丞相的官職留給了賈似道,此時的趙昀還不知道賈似道已經臨陣脫逃,他只知道賈似道正在前線浴血奮戰。
臨安城內一片恐慌,內侍董宋臣請趙昀遷都明州,趙昀擔心秦軍兵臨城下,立即召集大臣,連夜做出了遷都明州地決定。朝中大臣們並不贊成,因為這一旦遷,凝聚起來的抵抗之心就會大大削弱。趙這才暫時擱置遷都地計劃。
遷並非一件易事,宮中的嬪妃、宮人及宗室豈能放棄?皇家宗廟、器物、圖書、輿輦,無數金銀珍寶,亦是不可能留下。西湖上地明月,仍照千萬人家,***在這一年的冬天顯得暗淡無光,歌女懷中地<聲嘎然而止,揮金買笑的豪商、官員手中的酒杯然落地,風流才子再也做出風花雪月的詩文來。臨安人的心頭,籠罩起兔死狐悲之感,末日來臨,上至皇帝、宰相,下至平民百姓,都沉浸在驚慌、悲憤與愁苦之中。
就在趙棄遷都之時,又傳來三件壞消息,其一是鄂州被陷,更多秦軍自西南而來;其二是賈似道臨陣脫逃,不知所往;其三是錢塘外又傳來一個令他吐血昏厥的慘敗。
錢塘外的海面上,聚集著大宋幾乎全部的戰船,他們負責著
安海域的安全,而秦軍水師雖在長江口獲得一次大勝來說,秦軍水師實力仍然較小,所以趙松、嚴忠濟等人避免南下與宋水師交戰。
趙昀也不敢將自己的水師派出,兩千艘大大小小的船隻便在錢塘灣上聚集,擁擠不堪,他認為這些戰艦若是離開錢塘灣尋敵決戰,臨安就不安全。
月黑風高,秦軍抓住了一個機會發動了突襲。
東南風!十一月初三,百艘秦軍輕舟,裝滿了油氈、草料與火藥借著風力與夜色,在十裡外被點燃,然後順風而下,直入宋軍水師之中。風助火勢、火助風勢,大火衝天而起,被丟棄的戰船又帶著火焰燒了更多地戰船,宋軍的戰船甚至都無法避讓,火勢燒透了半邊夜空,臨安城內也可見到火光。宋軍水師損失慘重,幾乎喪失了戰力。
趙昀收到這個噩耗,氣得吐血,這也促使他連夜做出遷都的命令,因為他已經六神無主了。就連當初反對遷都的大臣們此時也沒有堅決地反對。皇帝出奔的消息,在臨安城內迅速地傳開,此時的臨安人,已經忘記了西湖畔的歡聲笑語,他們甚至在聽到這個消息時短暫失神。謠言在臨安城中不脛而走,傳遞著種種可怕的消息,儘管此前一年之內謠言不斷,但此時此刻,人們已經無法分辨出消息地真假。
趙昀倉惶出逃,做夢也未想到自己還有今日,他更未想到自己又將歷史重演一遍。宮妃、宮人與宗室,裝了近千輛車,金銀財帛與皇家器物又裝了三千輛車,即便這個時候,他還未忘掉皇帝出門時隆重的儀衛導引。
這個冬日的天色昏暗,寒在人們頭頂上嗚咽著,似乎有下雪的跡象。江南很少下雪,但並非不下雪,在趙昀的眼裡,這個冬天太過寒冷。
長長地官道到頭,長長的出奔隊伍也看不到盡頭,這當中既有餘萬禁軍,宮室、文武百官、太學生,還有跟在身後的士農工商,人們形色匆匆,如驚弓之鳥。然而對於臨安這個世界上最繁華地大城來說,這也不過是九牛一毛,秦國水師已經在臨安登陸,將臨安城圍了起來。
趙乘著輿車,一邊長吁短嘆,一催促著奔往紹興,他經此地去明州。紹興是趙的家鄉,離開家鄉時,他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破落戶。一躍龍門,成為九五至尊,享盡榮華富貴,全憑史彌遠所賜。而今首次回歸紹興,沒有衣錦還鄉的尊榮,只有無盡地凄與迷離,如喪家之犬一樣逃奔。
「宣詔,太祖以神武創此業,歷經近三百年,傳於朕手。朕雖努力,但國家淪喪至此,致百姓生靈塗炭,朕心實有愧也。今可傳位於太子,朕遜位為太上皇!」走到了紹興,趙昀宣布了自己的決定。
「陛下仁主,甘為天下忍辱負,臣等不及也。」董宋臣等人拍馬道,「陛下禪位之德,唯堯、舜可比也!」
趙昀聞言,臉上抽搐了一下,臉色為難看。
皇太子在內侍董宋臣的引導下,來到趙昀的御駕前,或許是因為虛情假意營造出父慈子恭的氣氛,又或是感到恐懼,趙再三請辭不受,他那弱不禁風的身板,似乎難以承受這風雨飄搖地國勢。
直到趙昀發怒了,趙這才結結巴巴地接旨謝恩,心中卻茫然不知所措,對於他這位太子來說,此時此刻皇位也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這時,隨行地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喧嘩聲,趙以為是發生了兵亂,連忙問近侍發生了什麼事。不久,有內侍來報,有太學生攔駕請求覲見。
「宣!」趙昀有力無力地命道。
這六位太學生正是不久前被丁大全懲罰過的那六位,他們伏在地上,痛心疾首地請求懲奸除惡,身後又是一大批台諫官。
「今日之事,謝方叔妒賢嫉能在前,賈似道壞亂邊事於後,丁大全、馬天驥、董宋臣、盧允升等崩坏於內,結黨營私,欺上瞞下,又有宮人閻氏媚主求榮,殘害國家。臣等以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正綱常國紀,不殺不足以振奮民心。願陛下誅殺於道,傳首四方,以謝天下!」太學生群情鼎沸。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禁軍也跟著叫嚷。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文官們也跟著高呼。
侍立皇帝身邊地馬、董、盧等人,還有雖被罷官,仍跟在皇帝逃亡隊伍之中的丁大全,面色劇變,緊張不已。只有謝方叔早就不在臨安,他也許做過唯一錯事就是在皇帝面前說餘地不是。面對群起的反對者,他們心膽俱裂,齊齊跪拜在地,乞求饒命,昔日的耀武揚威與高高在上的權勢在此時的情境下,不堪一擊。
「陛下,臣妾不過一婦人,竟讓天下人人人喊誅,瞧在臣妾多年來盡心服侍皇上的份上,讓臣妾出家為尼,為皇上祈福。」閻貴妃撲倒在趙的腳下,苦苦地哀求,她那曾如花的面孔也害怕而扭曲起來。
「皇命啊!」丁大全等人如鬼哭狼嚎。
「朕已經傳位於太子,只願做個田舍翁,安養天年,爾等還是去問新皇吧。」趙心中不忍,有心回護這些曾百般奉承他的人,但又不敢惹了眾怒。
「太子有何旨意?」太學生當中的陳宜中,出言問趙。
趙無能,他用求援的目光看著趙昀:「全憑父皇做主!」
趙無~:,為了挽回民心,他決定效仿唐玄宗。數尺白綾,將閻貴妃當眾賜死,這個女人在最後時刻只得感嘆紅顏薄命。其他人就只有身首異處的下場,被氣憤的人群扔到道邊的野地里。
逃亡的隊伍,又出現了一陣騷動,後方的斥侯傳來了遇到秦軍游騎的消息。趙連忙又乘上天子輿車,急奔而去,這一去不知道前路何時才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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