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湖心公寓里的天鵝堡

打開mail的時候，向北希望找到兩個結果，一是Safe所說的那封郵件，另一個就是方紫妍寫給自己的郵件。很可惜，只有一個結果。

哥：

請允許我繼續這樣稱呼你吧！

由小到大，我一直希望自己有你這樣一位哥哥，可以保護我，可是命運偏偏弄人，讓我做了別人的哥哥，不得不承擔保護弟弟的責任。不過，做了這麼年的哥哥，一直都感覺很失敗，沒能給弟弟任何保護。所幸的是，弟弟很懂事，很小的時候，他就會反過來保護我，讓我很感動！

我知道，一直以來有一個問題讓你感到十分糾結，以前你沒有提出來，我想是因為要顧及我的感受吧。可是，以我對你的了解，這個問題你始終還是要提出來的，與其這樣，不如我先來作答吧！

對不起！我愛你。你可能不會理解，也可能不會接受，但我還是要說：我愛你！

你可能會問，為什麼是你？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原因，就像這個世界上存在的其他愛情一樣，沒有理由。

還記得若干年前那個從加拿大打進你節目熱線的電話嗎？對，那就是我。可能你早已經忘記了，那不過是你節目中眾多電話中的一個，在你的記憶里應該不會激起任何的浪花，但是對於我來說，那通電話卻異常重要，它使我重拾信心，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也許你已經忘記了那個經常和你用E-mail交流的「一支渴望愛情的花」，忘記了你曾經告訴我的那個關於女媧的故事以及那句「要相信自己，你的愛情之花會在不遠之處獨放幽香」，正是這些把你帶進了我的生命里，一切都是冥冥中的註定。

也許，世間所有的愛情都應該是這樣，先是感動，進而感激，最後才進入感情。那個時候我便開始關注你。我知道，對於這種感情你是無法接受的。在世人看來，我這樣的感情是不正常的，甚至於……變態。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上天給了我生命，必定會給我安排一份感情，至於這感情是什麼，我無法左右，也無力改變，唯有接受！

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有你的方紫妍，雖然你們遠離千里，但是那種情濃於水、化解不開的感情讓我既羨慕又嫉妒。我關注你們的Blog，關注那些你來我往的文字，貪婪的拆分著你們情話的每個字句，將每一個有關紫妍的印跡想象成是我……儘管我知道這樣的思想有些過分，甚至於有些……齷齪，但是，我無法掩飾內心裡那不斷堆積起來的……對於你的熱愛——正因為如此，我回到了國內，來到了你生活的城市。我像個幽靈一般，探聽著你的一切，尾隨在你出沒的任何地方。那時候，我很渴望你的一個擁抱，那怕只是暫時的、那怕只是虛幻的……可我知道，那些不過是我的奢想，是無法觸及的空中樓閣。

為了你，我取代了LIFE98里格子衫的位置；為了你，我接受你在工作上為我所安排的一切；為了你，我假借失憶之名進入你的生活……我像是費盡心思的「小人」，一步步走進你的生活，貪婪的享受著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那段時間，我是幸福的——從未有過的幸福，直到有一天紫妍姐姐敲開了你家的門，那種幸福瞬間變成了一種罪惡。

我知道自己錯了，在你的世界里我越陷越深，已無法走出你的世界，一種強烈的佔有慾充斥在我的體內，不但鼓噪著我，它使我想去與紫妍姐姐對抗。但是很奇怪，在紫妍姐姐的身上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每次在我面對她的時候都能將我發出的那種嫉恨化解的乾乾淨淨，我變得有些怕她。偏偏這個時候我的病情又發生了新的變化，這讓我變得理智起來，突然意識到，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命運是公正的，它讓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擁有」了你，在適當的時候又要讓我「放棄」你。

「放棄」你……此刻對於我來說並不難過，因為我已經「擁有」過你，雖然很短暫，雖然你並不知曉，但是我依舊感到很滿足，它將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財富，也將成為我在另一個世界里思念的依據。

也許，在你看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會有兩種結果。其一，我再次暈倒並將與你永別。其二，我再次暈倒后或許會再次重返人間。不管結果如何，請忘了我，我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粒塵埃，所有的過往不過是那粒塵埃在你的世界里稍作的停留，請用你的記憶的禪杖撣去這粒塵埃吧，你應該去找回紫妍姐姐，她才是你的「幸福之花」。

今年的冬天很美，但是不知道會不會下雪。很懷念北京和溫哥華的冬天，會有一場連著一場的雪季。漫天飛舞的雪花可以將一切掩埋其中。每年的雪季，我都會把整年的不愉快與苦痛掩埋于飛雪之中，總是希望來年的每一天，我，以及我所愛的人都是快樂的。可惜，我無法見到上海的雪季。

也許，是到我離開的時候了……縱有再多的不舍……也無法掙脫命運的枷鎖。我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和你道別呢？索要一個擁抱？還是一個Goodbyekiss？——好像都不是很適合！那麼，就讓我們一起學會遺忘吧，將那些過往的記憶逐個抹去，只留下對未來的憧憬——對，憧憬，那會是生活的希望，會是一片最美麗的春之景象，在那裡，希望你和紫妍姐姐是幸福的！

哥，我要走了！生命之神在催促我，我必須離開你，回到我自己的世界里去，那裡會很陰冷，但是我會是幸福的，因為，我曾經「擁有」過你！

最後，我要再次說聲：謝謝你！謝謝你曾經走進我的生命里！

Safe

另：也許有一天，在我再次暈倒后，會有人……也許是我的爸爸或是媽媽，會交給你一把鑰匙，請不要奇怪，也請不要拒絕，那是我送給你和紫妍姐姐的一份禮物，希望你們有一天可以實現共同的心愿！無論在什麼地方，我都會為你們祝福！

Safe

向北來回滾動著滑鼠上的滑輪，他將Safe的郵件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不敢相信這些文字所講述的是事實，如果一切都是事實，為什麼自己從未感受到它的存在？為什麼？難道自己的情感通路已經閉塞？他痛恨自己記憶的愚鈍，居然會忘記那個和自己通了很久E-mail的加拿大華人少年，那支「渴望幸福的花」。他更痛恨命運的無情，肆意擺弄Safe甚至自己的人生。他更痛恨自己，一直想要找到答案，可是一切真相大白時，自己卻顯得如此無能為力甚至於無法面對！

接下來怎麼辦？如何去面對Safe？如何去面對Safe的父母？如何去面對舒佳？更重要的是，他將如何去面對紫妍？如何去給她一個解釋？告訴她自己之前的糾結是因為他不知道Safe愛著自己？還是告訴她自己之前的糾結——根本就是他分不清自己與Safe的情感界限？

他感覺到自己行將崩潰！

他從來沒將自己歸類於GAY群，當然，他對於GAY本身沒有任何偏見，他不排斥GAY，但是，他從未預見過會有這樣一天，有這麼一個真實的人走進他的生活中，甚至於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難以抹滅的一段記憶，末了，這個人還會對自己說「對不起，我愛你！」之類的話，他從沒想過，這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一時間，他感覺自己無法接受！

同時，他又感覺很奇怪，那些沒有方紫妍的日子復又跳了出來，竟然充斥了許多Safe的身影，那些歌聲、那些笑語、那些略帶放肆的嘻鬧，如同鮮活的畫面，居然輪番出現，而伴隨著這些畫面的，竟然會有一些類似於幸福的感覺在體內升騰。向北開始變得自責，但卻無法逃脫現實的羈絆。

上海的冬夜陰冷無比，特別是在沒有空調的房間里，特別是在漆黑一片的環境里。這樣的冬夜對於向北來說並非只是單純的陰冷，那些糾結許久的問題以及問題的真實答案讓他感到更加的寒冷，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冰窟窿里，肌膚的每一寸都被冰輕撫過，撫過之處無不一片麻木。他寧可自己永遠這樣麻木下去，這樣在天亮的時候就不用去面對一切現實。可現實讓他無法麻木，他還有許多事要做。在他的潛意識裡，清晰地寫著他的性別，這意味著他必須去勇敢面對一切，必須去妥善處理一切。他知道Safe的蘇醒並不代表這個生命自此安全，那些連梁錦坤都無法制止的病魔終有一天會帶走這個生命，而對於這個生命，似乎自己還有很多虧欠，也許舒佳說的對，自己應該勇敢去面對眼前的事實，即使自己內心無法接受Safe的愛，出於純真的友情，他也應該去陪著Safe，讓那個生命在快樂與滿足中結束，可這一切，做起來真的如自己想象般簡單嗎？

向北很迷茫，如同這個冬夜在黎明到來之前的混沌一般。

黑夜總會過去，光明總會再次出現。

向北一夜無眠。他在陰冷的天空開始放亮的時候開車來到了湖心公寓，他很好奇那裡面會隱藏著一份怎樣的禮物可以將他和方紫妍聯繫在一起？

失去了主人的寓所像是被拋棄的情人，讓人感覺頹廢、凄慘。向北打開寓所大門的那一刻，他聞到了房間里到處瀰漫著的茉莉味道，淡淡的，一種久違的味道，這讓他想起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自己的房間內也有過這種味道的漂浮。房間還是那樣的整潔，似乎這裡的主人從未離開過。

向北並非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但是在他的內心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彷彿一夜之間，這裡與自己之間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迷茫，他很清楚這種聯繫意味著什麼，那是Safe——這樣的感覺讓他突然意識到，對於Safe的愛自己並非一直漠視——一切，都有了感應！

沒有主人的房間是寂寞的。寂寞像個幽靈，在屋內肆意的狂歡。所有的地方都陰鬱著，即使外面的天空愈來愈亮也無法點亮這裡。向北從內心深處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寒冷，那並非一種好的感覺，像是要失去一件心愛的東西時的感覺。冷，且有些悲戚。

向北輕緩地移動著自己的身體，怕驚擾了滿屋子寂寞的狂歡。他急切的目光搜索著，希望能找到Safe送給自己的禮物。那，究竟會是一份什麼樣的禮物呢？

他推開了卧室的門，卧室的窗帘沒有完全拉上，只留了一層薄紗，陰冷的光線透過薄紗悠慢的飄進來，將整個幽暗的房間調亮。就著這種光線，向北環顧四周，突然，他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諾大一面牆……城堡……湖水……森林……他無法將這些所看到的景象組合起來，那是一幅多麼熟悉的場景呀，似曾相識——想起來了，是天鵝堡，屬於他和方紫妍憧憬中的天鵝堡，他不敢想象，這樣一幅場景居然會被Safe給描繪出來，所有的一切與自己曾經在Blog中和方紫妍描繪的一模一樣，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蟲嗎？居然可以描繪出這一切。

這就是Safe送給自己的禮物？

對於向北來說，禮物過於厚重，過於突然。他終於明白，Safe真的像那封E-mail中所說「在你的世界里我越陷越深，已無法走出你的世界」一樣了，這讓向北很難過。他所難過的並不是自己被一個男人所愛，而是Safe對自己的那種執著、忘我的愛。可是，這種愛對於他來說顯得那麼沉重，以致於他不知道如何去接受。他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為自己也為Safe和方紫妍。過往的一切如同浮雲不斷在他眼前飄過，避之不及。他的內心很矛盾，方紫妍和Safe的形象交替出現，此刻，他竟然無法肯定自己對方紫妍的愛。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男人深愛的對象，更沒有想過這樣的愛如此厚重，令他無力承受——而在此之前，他從未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承受這樣的愛。他想逃離這一切，可眼前的一切又如同磁鐵一般將他牢牢地吸住，令他動彈不得。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去面對，可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場景呢？

尷尬！除了尷尬還會有什麼呢？

向北突然意識到這種尷尬的局面就在眼前了，而這種場景將在醫院中、在Safe的病房內發生——病房，這讓他意識到Safe的病況，對於這樣一位可以用畢生精力默默愛自己的……同性，不應該讓這種情況發生。那他又該如何去面對？

也許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在整個過程中，Safe只是在單方面付出自己的愛，他並沒有破壞自己的生活，並沒有將他的愛影響到自己，他的愛那般的安靜、純凈，如同一個弟弟對哥哥的尊愛，如此這般，即便他是一名GAY又如何？向北突然為自己內心的糾結感到噁心，他覺得自己正在玷污Safe的感情。

他應該去正確面對，像一個男人般去回應，像一個哥哥般去回應，此刻，他應該回到醫院守成Safe身邊，給他所想要的，陪他走完最後一程，讓他的人生畫上完美的終止符，這有什麼錯誤呢？

他下了決心。可是，當他再次抬頭注視那幅牆畫時，另一個問題又浮上心頭——方紫妍，又該如何對待她呢？